陛下進內殿,裡外俱靜,所以蘭嬪的這一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外面來。王容與在兩宮太后面前跪下,“兒臣有錯。”
“你何錯之有?”陳太后豎眉道,“你不過是一片好心,擔心蘭嬪底蘊單薄,送她珍貴藥材,以防不時之需。哪裡知道小門子出來的人沒見識,蠢得把百年老參當大白菜天天吃,這就是一個好人都能補壞咯,何況是孕婦。你何錯之有?難道錯在你太大方?”
“不僅蠢,還是白眼狼,恐怕是她沒有誕育皇子的福氣。”陳太后很是厭惡的說。
“兒臣有錯,尚膳監和太醫院,再多加一道監管,事情就不至於此,太醫沒有檢查每天的補藥渣,尚膳監也要明白冒然換材料的嚴重性,還有景陽宮的宮人,既沒有照顧孕婦的經驗,不能勸誡蘭嬪,也不能及時把信息把傳達給我,難道我會不高興蘭嬪食用我送給她的藥材?但凡中間多說一句,就不至於此。這是兒臣思慮不周的錯。”
“就是聖人也有疏忽的時候,你也比蘭嬪大不了一兩歲,何至於苛責自己如此。”陳太后心疼的說,“你要如此說,哀家更要無地自容,比你多吃這麼多年飯,這些東西我也沒想到。”
李太后神色算不上好看,如今宮人的管理還是抓在她手裡,景陽宮的宮人都是她親自挑選的,而且比起陳太后,她還是有豐富生育經驗的人。她看向景陽宮的管事姑姑,“木心,哀家看你是宮中的老人,才讓你到景陽宮伺候蘭嬪,你就這樣回報哀家的信任?”
管事姑姑跪下,“太后娘娘此話實在讓臣不知該如何是好。臣伺候蘭嬪自問盡心盡力絲毫沒有攜帶,但是私換補藥這件事蘭嬪沒有和臣商量,就是宮人也沒有跟臣說啊。”
“蘭嬪要動用出入庫的藥材你也不知道?”李太后問。
“臣不知。”木心跪在地深深低着頭。
李太后直接把茶盞砸向她,“什麼都不知道,你來景陽宮做娘娘的嗎?”
“景陽宮所有宮人都發配司禮監受訓。”李太后拍掌道。
“母妃。”王容與說,“兒臣請命,將景陽宮所有的藥材封存,交由太醫檢驗,看是否有問題。”
李太后雖然心裡也存着這個意思,但是王容與這樣說。她還是和顏悅色的說,“無需如此,蘭嬪小產如此清晰,是大補過頭,只是量的問題,與你無光,哀家不曾懷疑你。”
“兒臣行事磊落,不怕人查。”王容與說,“不查,蘭嬪心裡有疙瘩,查了,兩下都心裡舒服。”
李太后聞言停頓一下,“既然你這麼說,那就查吧。”
陳太后看着李太后,有些皺眉,李太后會同意,明顯就是心裡還有是有疑問,如果真的相信皇后,就該像她這樣,和需要查?蘭嬪?難道查清楚了她就相信不是皇后動的手?
陳太后搖頭,“哀家相信皇后不會做這樣無聊的事,要查你們在就行,哀家就不在這浪費時間了。”
陳太后說完徑直走了。
內殿裡,朱翊鈞聽到蘭嬪的話,覺得十分荒謬,“皇后爲何要害你?”
“害怕你生下皇長子嗎?”朱翊鈞平靜的看着發狂失態的蘭嬪,“皇后的心胸,是你們想象不到的寬廣,你甚至沒聽到太醫的診案,就開口說是皇后要害你。”
朱翊鈞搖頭。“你辜負了皇后對你這樣的好。”說完他也不想再理蘭嬪,本來進來要寬慰她一二也沒有心思,直接拂袖走了。
走出內殿,看見王容與跪着,朱翊鈞皺眉,“皇后跪着做什麼?”
“蘭嬪小產,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陛下責罰。”王容與膝行對着朱翊鈞跪下。
“你無須認罪,朕相信你。”朱翊鈞把王容與扶起。
王容與看着朱翊鈞,“陛下。”
“如果這宮裡還有誰能和朕此時的心情一樣,惟有梓童。”朱翊鈞嘆氣說。
王容與握住朱翊鈞的手,“陛下的心痛,恐怕十倍與我。”
朱翊鈞閉眼,“該罰的罰,該走人的走人。”
朱翊鈞出去時路過太醫還伸腳踢了他一腳,“沒用的東西。”
李太后等到許杜仲和太醫院院史來再次對蘭嬪診脈,確定了是小產的原因,又檢查補藥裡面的藥渣,對庫房裡還沒動的藥材進行檢查,“藥材沒有問題。蘭嬪娘娘只是大補過量纔會導致小產。”太醫院院史回稟太后和皇后。
李太后嘆氣,“哀家乏了,皇后,你把這後續收尾吧。”
親自送了太后乘坐步輦離開,王容與回到景陽宮,裡頭人都跪着,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該歸於何處。
“院史,這位太醫恐怕不能在太醫院供職了。”王容與先處理太醫。
“這是應該的。”院史說,“太醫院對此也有不可推卻的監管失察的責任。”
“你知道就不用本宮說重話提醒。”王容與說,“蘭嬪孕有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從陛下到太后到本宮,每日照三遍的耳提面命,還是發生了疏忽。”
“太醫去受十廷杖,逐出太醫院,永不錄用。”王容與說。
太醫心裡大定,這比起他心裡設想的種種抄家丟了性命來說,已經很輕了,太醫誠心實意的朝皇后跪拜,“草民謝皇后娘娘大恩。”
王容與看着太醫院史,“下一個就遠遠沒有這麼幸運,本宮從不接受同樣的錯犯第二次。”
“微臣定當謹記。”太醫院史說。
“太醫院所有太醫罰俸三個月,以儆效尤。本宮希望大家都不要犯這樣草率想當然的錯誤。”王容與說,“太醫院史罰俸六個月,希望你回去能想出一個好的監管方案,不要再發生這樣的慘劇,可有不服?”
“微臣心服口服。”太醫院史說,“叩謝皇后娘娘大恩大德。”沒有丟烏紗帽,只是罰俸,皇后娘娘一如人們傳說,是個心慈仁厚的人。
太醫院三人走後。
王容與看着下面跪着的尚膳監,“尚膳監去司禮監領罰,受罰後不準再回尚膳監。”
尚膳監磕頭謝恩,如今之際就看怎麼賄賂司禮監的刑罰太監,能在罰棍下留着一條命來,行刑房裡的冤魂可不在少。丟了尚膳監的肥差,哎,以後哪裡還有這樣來錢快的職位?又要錢去疏通安排的人,這麼多年在尚膳監積累的銀錢都要花出去。
“讓尚膳監總理去找馮保領罪。”王容與說,太監裡層級分明關係又錯中複雜,就讓太監們的大頭子去管小頭子。是自己人庇護,還是敵對放打壓,就不歸她操心了。
終於輪到景陽宮大小宮人,王容與不急着說話抿了一口茶,木心着急,對王容與求饒道,“皇后娘娘,此事臣真的不知,不然也不會讓她們如此草率行事。臣也沒想到她們連大補傷身都不知道啊?”
“她們不知道,你教過嗎?”王容與說。
“管事姑姑,就該是這景陽宮的另一個腦,所以蘭嬪管的,不管的,你都要管上,所有宮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你都要知道。”王容與說,“何以別人自稱奴婢,而你自稱臣。”
“因爲你是有品階的宮人,你是女官。”王容與說罷嘆氣,對芙蓉說,“去問蘭嬪,只能留一個人伺候她,留誰?”
芙蓉領命而去。
片刻後芙蓉出來說,“蘭嬪娘娘說留楚女。”
王容與望過去,楚女默默出列,不是剛纔語焉不詳說皇后的宮女,王容與點頭,“除楚女外,景陽宮宮人全部發落浣衣局,木心,降級至普通宮人,發落浣衣局。”
王容與擺手,讓人把這些人拉出去。
原本是這宮裡數一數二的熱鬧的宮殿,這麼一鬧,王容與好像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寂寥,王容與嘆氣,她看着楚女,“接替的宮人馬上會過來,蘭嬪小產,不一定要急着見她們。你好好的伺候蘭嬪,寬慰她,孩子總會有的。”
“奴婢領命。”楚女說。
“蘭嬪對本宮有誤解,本宮今日就不去見她了。”王容與說,“蘭嬪性子直又很天真,如果有什麼你覺得是對的而她是錯的,就強硬一點呢。她如此信賴你,你定要回報赤忱忠心。”
“原本你也不應該留的,但是本宮想蘭嬪如今正是心思鬱結的時候,如果身邊伺候的人全部換了,與她也太過殘忍。如此你更要謹言慎行,若日後再出錯,便是罪上加罪。”
“奴婢明白。”楚女跪拜說。“奴婢替蘭嬪娘娘謝皇后娘娘體恤。”
王容與出了景陽宮,坐在步輦上問芙蓉,“芙蓉,這宮裡小產的皇子會怎麼辦?”
“既沒有見過光怎麼能是皇子,只是一坨血肉,當做污物處理了。”芙蓉說。
王容與看着前方嘆氣,“聽說都能看出人形了,是個小皇子。怎麼會沒了呢。”
“這也是蘭嬪的運,娘娘不要太過傷神。”無憂勸慰道。
“去欽安殿請靜宜師太悄悄替這個可憐的孩子做一場小法事。”王容與說。
楚女送走皇后,回到寢殿,蘭嬪虛弱的躺在牀上,失神的留着眼淚,楚女心中悽楚,上前抱住蘭嬪,“我可憐的娘娘。”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蘭嬪說。
“孩子當真是因爲大補過頭纔沒的?不是藥材有問題?不是有人動了手腳?”蘭嬪迫切的抓着楚女問,她暈倒至此,只知道孩子沒了,依稀聽到外面再說什麼,又什麼都不真切。
“都是奴婢的錯。如果奴婢勸住娘娘就好了。”楚女淚流滿面的說,“是大補過頭,太醫院的院史,和只給陛下診脈的許御醫也過來,都診了脈,也檢查過藥材,藥材沒有問題,只是藥材太好,而娘娘吃的太多。”
蘭嬪哀鳴,她不願意相信,她怎麼能相信,是她的愚蠢,葬送了孩子的性命。
王芷溪一直待在配殿,蘭嬪小產,她害怕被牽扯關係,一直在側殿沒出去,等到小產原因水落石出,皇后娘娘也離開了景陽宮,她才往正殿去看望蘭嬪。
“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娘娘的命怎們這麼苦啊。”王芷溪情真意切的嘆道,眼淚也是真的。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被楚女哄睡着的蘭嬪,又是一陣流淚,楚女說,“王美人你行行好,蘭嬪娘娘好不容易纔止住了哭,小產如同坐月,哭太多對娘娘沒好處。”
王芷溪看着她,“你怎麼這麼說?我是真心爲娘娘感到難過,爲小皇子感到難過。”
“娘娘的難過,放在心底就好,現在,蘭嬪娘娘需要休息。”楚女說。
“娘娘,我明日再來看你。”王芷溪揮着眼淚說。
此時她心裡對蘭嬪小產一事還是保着輕鬆的心情,甚至心裡有小竊喜,如果蘭嬪的肚子裡沒有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如今後宮裡人人都有機會,她也不用再吃避子藥了。
此時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如果蘭嬪肚子裡沒有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陛下根本不來景陽宮,她又怎麼會有再侍寢的機會。
如果她意識到這一點,恐怕對蘭嬪小產纔會有那麼一點感同身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