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臺雖好,不能久住,陛下雖還是懶散上朝,但偶爾的幾次,從瀛臺去皇極殿還是大費周章,閣臣們日日奔赴瀛臺到沒有說什麼辛苦,畢竟陛下肯見他們已經是蒼生有幸,勞動一下筋骨又有何難。
陛下好似又回到才親政時期的模樣,謙遜有禮,招呼閣臣一起在湖邊釣魚,間隙再交流朝上諸事,言笑晏晏,頗爲君臣相得,王大人說起來都是老淚縱橫,彷彿他家裡並沒有一封因爲陛下在豹房胡鬧,苦勸立太子而不得心灰意冷想要告老還鄉的摺子。
只道還願意爲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從瀛臺釣上來的魚,朱翊鈞讓閣臣們帶回家去加菜,兩位王大人都是帶回去細心照料着,說是聖魚,只申時行回家就讓家人殺了做菜,用餐前再感念聖恩。
朱翊鈞聽聞後,對王容與哈哈大笑,“還是申時行頗合朕心。”
“王大人是頭次得陛下賞,等到日後多來瀛臺釣幾次魚,家裡魚滿爲患,就知道要吃了。”王容與笑說。
“第一次的沒吃,日後的想吃可沒那麼容易了。”朱翊鈞說。
“陛下不會是想什麼壞招吧。”王容與笑道。“可別故意給王大人又大又多的魚的,把臣子家變成魚塘了。”
朱翊鈞聞言笑眯了眼,彷彿已經見到王容與描述的那個場景。
“陛下回宮後,要住在哪個宮裡?我好讓人先收拾着了。”王容與問。
“就啓祥宮吧。”朱翊鈞說,“還去哪折騰。”
“怕是不妥呀。”王容與笑着說,顯然心裡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夫妻本該住在一起,哪裡有現在說分開住纔是正常的。
“朕想住哪就住哪,難道別人能來跟朕說不妥?”朱翊鈞道。“還是你想住到別的宮裡去?”
“我能住哪去?”王容與說,“不然就只能去長春宮,跟榮昌擠一擠。”
“那還不如在啓祥宮跟朕擠一擠呢。”朱翊鈞道。“就這麼定了。”
王容與回頭讓人去把啓祥宮規整一下,正殿做寢宮,以及陛下的書房,王容與處理宮務,接見宮妃則挪到後殿去。
夏天還未過完,王容與就和朱翊鈞回宮了,王容與提議的,“沒得咱們一個皇帝,皇后,躲在瀛臺偷清閒的。”
“宮裡悶熱,你不是不耐熱嗎?”朱翊鈞道。
“今年也沒有往年熱。”王容與說。
“瀛臺是小了點,正好這次乾清宮和坤寧宮要翻修,乾脆讓他們把西苑的行宮翻修,你也多一個地方可以去。”朱翊鈞道。
“我和陛下在一塊,瀛臺也好,西苑也罷,就是啓祥宮,我也不覺得小。”王容與說。
“嘴這麼甜。”朱翊鈞把着她的下巴道,“從前可沒有這麼甜。”
“那以後還有更甜的。”王容與笑吟吟的說。
朱翊鈞本來就很少駁王容與的建議,如今更可以說的上千依百順,皇后既然說要回宮,那就回宮。
宮妃們擠在啓祥宮前不太寬敞的地方,沒人抱怨,這是好不容易能見着陛下面了,公主們不不會在這個時候來請安,但是鄭貴妃帶了襁褓裡的皇三子來,李嬪跟着把三公主也抱來。恭妃拿捏不準,直到要出發都沒說要帶大皇子去。
不過到了啓祥宮,大皇子還是在出現在她身邊。
榮昌和昭宜是沒有準備迎駕的,但是兩個小姐妹在一起,是準備過會去啓祥宮請安,然後榮昌點頭說,母后一定會留她們用膳的。然後宜妃看着,陛下現有五個皇嗣,來了三個,這兩個公主都沒來,這落在有心人眼裡豈不是做文章,於是忙使眼色讓人去叫兩位公主來迎駕。
因爲是匆匆忙忙,堪堪在鑾駕到啓祥宮的前一刻纔到了,跪下迎駕時後背起了一層虛汗。
朱翊鈞並不見跪着迎駕的人,徑直進殿了,只王容與細心看到來皇嗣也來迎駕,進殿後就讓陛下把兩個皇子,三個公主請進來,用完膳再走。
“這要來迎駕,孩子不比大人,這麼大的日頭,在外也等了不少時間,子女待父至孝,陛下也要還以慈還好。”
“朕也沒讓她們來迎駕,白白折騰孩子。要說也是他們的母妃不心疼他們。”朱翊鈞說,“行吧,叫進來。”
陛下傳召皇子公主進內覲見,鄭貴妃心生得意,因爲三皇子小,鄭貴妃不用奶孃自己親手抱進去,其餘妃嬪沒有她那麼大膽,陛下沒有傳召,也就不敢進去。
不過也沒走,就在啓祥宮外站着,備着陛下要叫就能馬上進去。
其餘妃嬪則各自散去,摸着自己肚子,想的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左邊以皇長子爲頭,鄭貴妃抱着皇三子跟在後面,右邊是榮昌昭宜,和奶孃抱着的三公主。齊齊跪下又給陛下皇后娘娘問安。
“都起來吧。”朱翊鈞淡淡說,“你們年紀還小,迎駕舟車勞頓又耗時,朕每次回宮不讓你們來迎駕,是爲你們好。”
“有孝心是佳,但要看孝心用在什麼地方。”
“兒臣領訓。”榮昌先起頭,餘下大皇子和昭宜公主纔跟着說了。
“以後呢,陛下要是從外面回宮,你們就過來陪父皇用一頓膳,迎駕就不必了,你們父皇也是心疼你們。”王容與見陛下說了,朱常洛就有些害怕的打擺子,就說話圓場。
“大的三個留下,小的兩個抱回去喝奶吧。”朱翊鈞說。
鄭貴妃白扔了許久的媚眼,陛下一眼都沒見着,原樣的抱着三皇子進去,又原樣的出來,幸好三公主是奶孃不是由李嬪抱進來的,但就這樣也讓鄭貴妃覺得失了臉面,瞪着奶孃,你知道出去亂說的代價。
奶孃忙低頭,不敢和這個寵妃對視。
鄭貴妃出去,對外面等着的恭妃,宜妃,李嬪說,“陛下留大皇子及榮昌公主,昭宜公主用膳,其餘人各散了吧。”
回到宮裡的膳食就不及在瀛臺時隨意,王容與喜歡吃個新鮮,又不喜浪費,膳房早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還有陛下,還有皇子公主,就免不了大擺膳桌,王容與和陛下坐上首,大皇子和兩位公主坐在另外的小圓桌裡。
王容與心裡記掛女兒,自己先瞧了膳桌,好幾道榮昌喜歡的或者也許會喜歡的都讓傳膳太監給皇子公主那桌送去,也要溫和問昭宜,大皇子有什麼想吃的。
朱翊鈞瞧着眼熱,不讓伺膳太監動,就這麼看着王容與,王容與招呼一番後回頭,“陛下怎麼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沒人給朕佈菜,朕吃什麼呀?”朱翊鈞問。
王容與笑嗔的看他一眼,“那陛下想吃什麼,我給陛下佈菜。”
“旁人也不用多說什麼,就吃的稱心何意,朕就沒有這樣的福氣啊。”朱翊鈞做作的嘆氣道。
“當着孩子面,陛下適可而止一點。”王容與低聲說,然後笑着給朱翊鈞佈菜,她當然知道朱翊鈞喜歡什麼,佈菜自然是合心意。
朱翊鈞吃了幾筷,才讓她吃自己的,別忙着伺候他照顧小的,自己沒吃上東西。
王容與自然不會虧待自己,但是聽朱翊鈞關心她,是另一種熨貼。
用完膳,皇子和公主也告退了。朱翊鈞換了常服枕在王容與膝蓋上,王容與拿梳子給他通頭,“陛下,方纔鄭貴妃在時,怎麼一眼都不看啊?”
朱翊鈞本是閉目養神,聞言停頓了一下後再說,“有什麼好看的。”
“陛下有些欲蓋擬彰了。”王容與低聲說,“陛下就是想見鄭妃,光明正大看就是,我難道還不讓?”
“沒有什麼好看的。”朱翊鈞道。“明明有奶孃可以抱進來,她非要自己抱進來,用心不純,朕不慣她。”
“陛下從前也沒少慣。”王容與說。
朱翊鈞笑着去尋王容與的手腕,留在手心把玩,“你這是吃醋了?”
“我也沒那麼小氣,陛下要是看兩眼,我也不至於吃味。”王容與說,“偏陛下一眼都不看,好像故意避着似的。”
“這就沒有必要了。”
“即使我想陛下的心,陛下的心說到底也不歸我做主,陛下爲了不讓我多想,心裡想着鄭貴妃呢還要一眼都不看,能忍得這一下,也忍不了這一世。”
“朕不看鄭氏,你尚且吃味如此,朕要是多看了鄭氏兩眼,你豈不是要把這啓祥宮都酸倒。”朱翊鈞笑道。
“來人啊,鄭貴妃舉止輕狂,實無大妃風範,責在宮抄宮規百遍,沒抄完,就暫時不要出宮來活動。”朱翊鈞着人去鹹福宮傳旨。
“我可不是讓你罰她?”王容與也爲朱翊鈞突然的命令嚇到了。
“鄭貴妃的結你一時半會過不去,就讓她鮮少在你我面前出現,朕可不喜酸。”朱翊鈞笑道。
“是我小心眼了。”王容與態度良好的認錯說。
“那改嗎?”朱翊鈞笑問。若王容與還是如從前那般,他雖喜歡,但真要說只看着王容與一個,還真不好說。但自瀛臺說開後,王容與之可愛,更甚往昔,朱翊鈞知道,這是王容與從前隱瞞的部分,這部分的美好,既讓他喜歡,又讓他心酸。但男子漢大丈夫,既然說往事已矣,再來追究王容與從前對他多有收斂就沒什麼意思了。雖然他覺得從一開始他對王容與就沒有隱瞞,給了他能給的。
既然那些不是王容與看重的,他就給王容與她想要的,倒要看看,王容與最真最真的心,是個什麼模樣。
“小心眼也挺好的。”王容與說,“我的心在別人那都是大大的,只在陛下這,陛下就容我這一點小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