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目送那女孩下了公交車後我被車窗外凜冽的寒風凍結了之前還在大腦中出現的那些天馬行空的臆想。我想這大概是個硬件問題,或許是由我的體質決定的。上天給了我一顆擅於胡思亂想的大腦,奠定我多愁善感的性格基調。這樣的體質雖然很招人討厭,但是我卻不能反抗這樣的設置,甚至我還在想如果一旦失去這些旁人眼中酸溜溜的特質後,或許我就也不能寫出像樣的文章來。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趕緊下車。我都會盡量遠離人羣,深怕被別人看出這般重重心事。不停想要抽離哀愁的我朝着“不夜城”的方向走去。其實我並沒有很清晰的目標,並沒有給自己的腿腳輸入“不夜城→老唱片酒吧”這樣的指令。我只是想先隨便走走看看想想,當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後,我只得到了一個“應該去”的地方能讓我消磨掉這陰冷的午後。但現在喝酒尚早,喝咖啡不好。我當然不是排斥咖啡,雖然閉門造車的這段日子裡我的的確確被劣質咖啡毒害得不淺,但我並沒有拋棄咖啡在我人生旅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何況還有海豚咖啡館這般的咖啡聖地……我突然一拍腦門——我去圖書館不是去拜望葉主編的麼?!我怎麼就跑去準備着喝酒了呢?你個不爭氣的東西居然會將此等大事拋至九霄雲外!但回頭路豈是說走就好走的,況且在這樣一個被刻意營造的學術崇拜氣息十分濃厚的場所裡來談論我的飯碗問題,我是無法忍受的,畢竟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沉醉於學習各種機械教條的好學少年了。再想用理想和情懷來壓榨我已然是癡人說夢。雖然不知這是哪來的自信,但我依舊覺得這是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既然是關乎自己生計,那便是要認真些和再認真些。我想葉主編也不會憑K的兩三句的溢美之辭就隨隨便便把我收入帳下吧!我很懷疑我的到場不過只是給他個人免費當一回托兒罷了。心煩意亂的我停止無端的揣測,加快雙腳的行進速度朝不夜城走去。
很久,應是不很久——我且不知道是多久。總之我不出意外地走到了老唱片酒吧的門口。然而意外並沒有出現在途中,卻出現在終點。阿吉的酒吧並沒有照常開門營業。酒吧大門緊閉,門把手上掛着印有“CLOSED”塑料標識。我本想敲敲門看看阿吉是否在酒吧內,但彎曲的指關節剛要觸碰到門面便又縮了回來我聞到了空氣中時隱時現的香菸味兒。我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煙客出沒在我的左右。我嗅味尋源,好似一條盡職的獵犬一般。最後我發現煙味的源頭是在老唱片酒吧之內。那麼就是說酒吧裡面此刻是有人的。我隱隱約約中聽到酒吧裡飄浮出輕微的腳步聲與人語聲。我將耳朵貼上門板想個仔細,但沒想到,僅僅也就三秒之後老唱片酒吧的門霍然敞開。隨即,我的身體慣性地向前倒下去,正如曲婉婷的歌中所唱的那樣——沒有一點點防備。接着一雙如猛禽利爪般的手一下子便抓住我的衣領,瞬間我整個人便橫着飛進門裡,我的眼睛甚至都來不及閉上!之後我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在身體沉重落地之後聽力也隨着視線的模糊一度陷入混亂——原來眼冒金星並不是一種虛構的修辭,它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物理現象。隨後我感覺到我的額頭處被一塊冰冷的金屬給頂着。既是力道十足,也能感覺到它在不停地抖動,彷彿是恐懼中產生憤怒,憤怒又竭力想拉住冷靜。接下來的短短几秒中,雖然視線依然糾結不清,但聽力已迴歸正常。我聽到有人在不停地警告我“別動”,我則本能地抱着頭,正當我急促而混亂地呼吸並顫抖着時,我聽到了另一個男人低聲但堅定有力的呵斥聲:“阿吉!收起來!別亂來!”
阿吉?對的!我不就是來找阿吉的嗎?沒錯!阿吉可以來證明我不是什麼壞人!
我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呼吸勻稱下來。又過了約莫五六秒的樣子,我感覺自己的視線也恢復正常,只見一隻孔武有力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想都沒想便一把握住,進而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着坐起來。我搖搖腦袋,可能是幅度太大的緣故,居然又引來一陣眩暈。不過好在總體上來說身體已復原。因此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連忙疾視來人。面前半蹲着的是韓鋒,我的心放下了。然後又馬上回頭看,發現阿吉正站在我的身後,神情中難掩尷尬之色。
“抱歉,我們把你當成賊了。”韓鋒坦然地說道。
我點點頭,然又覺不妥,又搖搖頭。韓鋒問我此刻感覺如何,可有受傷。我輕輕扭動一下身體,不能說一點痛疼都沒有,但說到傷筋動骨還是有點誇張。我想這也是我長期堅持跑步的結果,渾身的肌肉不算鬆弛,所以關鍵時刻可以承受的痛苦與打擊比一般人要強些。韓鋒和阿吉將我扶起坐到吧檯前,爲表示歉意,阿吉給我倒了一大杯啤酒,我自然也是不打算客氣的。因爲這實在沒必要客氣。韓鋒則遞給我一根香菸,在我拒絕了之後他給自己點燃了。
“你剛剛說拿我‘當賊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問。
“昨晚這裡來了小偷。本來今天我們兩個人想關門清點一下有多少東西被偷了,結果我們在門口就聽到門外有人躡手躡腳的聲音。不巧,我們便把你當成小偷了。”韓鋒說道。但這般輕描淡寫的態度實在難以令我信服,於是我便問道:“這都能聽到?”說完我盯着表情也是有些懵的阿吉,想要在他倆之間尋找到突破口。但他二人默契地點點頭,阿吉說:“不巧剛好聽到。”
“那你們被偷了什麼東西?”我接着問道。
“一點零錢,十幾瓶黑方……目前也就發現這點損失。”阿吉說。
“報警了嗎?”
“報了,”阿吉端出來一盤薯條和一盤水果沙拉,“我一早醒來發現後便立即報案,後來警察便過來了。”
“勘察了現場,也做了筆錄,還調取了監控視頻。”韓鋒吐口煙後補充道。
我點點頭。大口地喝着啤酒,順手又抓幾根薯條塞進嘴裡。
“你們居然就憑腳步聲便把我當成小偷了?”
“我們聽到了門外有點……怎麼說呢,”阿吉說了一半的話,看看韓鋒,擺出一副似乎是在等待拯救般的表情。
“是我們兩個人神經過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韓鋒邊說話邊又給我倒滿啤酒。
我扭頭瞧瞧酒吧的門,又轉頭看看阿吉與韓鋒。
“哦。原來如此。”
酒吧內三人陷入了沉默。我一邊繼續喝啤酒、吃薯條,一邊繼續觀察着他們兩人的神情狀態。韓鋒抽着煙,喝着阿吉專爲他調製的卡莎薩。於是我便問韓鋒爲何如此鍾情於“卡薩莎”?韓鋒默然無語,但表情就好像是在說“爲什麼不呢”。
“是不是特別喜歡巴西?”我接着問。
韓鋒看看我依舊不說話。
“或者說曾經長期居住在巴西?”我並沒有放棄。
韓鋒聽後看我的眼神從柔轉冷,似乎是在嚴肅審視我提問的動機。或許是爲了打破眼前這沉悶的氣氛,阿吉打開了吧檯上的壁掛電視。此刻電視裡播放着的新聞是AC米蘭的歐冠賽程前瞻。韓鋒聽到聲音後即刻撇下我的問題不管,迅速地擡起頭來盯着電視屏幕,一直等到AC米蘭的新聞內容結束後他又點上第二支菸。於是我決定轉換方向:“你是AC米蘭的球迷?”
他則是點頭稱是。之後終於有了迴應:“你呢?”
“國際米蘭。”我向他伸手作握手狀。
韓鋒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在菸灰缸裡壓滅還剩一大截的香菸。我趕忙笑着解釋說自己是在“開玩笑”,其實我是意大利國家隊的球迷,至於俱樂部隊,我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偏好。
“放心,”韓鋒說,“就算你是我也不會揍你的。”
我哈哈大笑,說:“你不是已經放倒我一回了麼?”接着我說:“其實如果從球衣的款式上來說,我更喜歡紅黑相間的顏色。看上去更熱氣更霸氣。”聽完這番話,韓鋒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根尚未被點燃的雪茄叼着嘴裡,左手衝我比出一個大拇指。老唱片酒吧裡又回到輕鬆的氣氛中來。韓鋒問我的近況如何,我便將自打與K離別之後的發生的事情對他們簡述一遍。唯一值得聊聊的也就是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我表示自己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缺乏勇氣。
“直到車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又開始習慣性地迷離起來。”
“那又是爲什麼?”
“可能當時是我把‘兩份’的緊張感疊加在一起了吧。”我灌下一口啤酒後幽幽地對已經點燃雪茄的韓鋒說。
“雙重緊張?”
“然也。”
韓鋒並沒有對我跳脫的思維產生不適感,難得的是他還向我提出一些較爲中肯的意見。尤其讓我驚訝的是,雖然他並不在場,但他卻能把我在公交車上的心理與身體活動描述得一般無二。這些細節在我之前的講述中沒有透露出來過。
“你對心理學也有研究?”我好奇地問。
“沒有,我只是看了點電影和電視劇後學到點皮毛而已。”韓鋒說。
我搖搖頭。“你運用的這些技巧不像是皮毛,如果說是皮毛,我倒是學了點,就像是那本……叫什麼……《FBI讀心術》之類的吧……那本書叫什麼名字來着?”
“FBI?美國聯邦調查局?”
“對對對!我現在腦子裡一下子卡住了。”
“喬·納瓦羅。”
“誰?”
“是那個作者吧?”韓鋒反問我道。
“好像是的吧。”我說。
“我在‘匡提科’見過他一次。”悠然自得的韓鋒冒出了這麼一句。
“誰?”
“喬。”
“誰?”
“喬·納瓦羅。”
“你見過?在哪兒?”一直被別人批評思維跳躍的我現在卻完全跟不上眼前這個身材健碩的男人的語言邏輯。
“Quantico。”說這話是韓鋒的眼神已經從冷淡冰化爲冷峻,雖然語氣平和,但卻給我帶來一種如同西伯利亞寒潮般的感覺。這樣寒冷的感覺無法閃避,我就像是被其強大的氣場給凍住一般,眨一下眼睛似乎都已經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我察覺到韓鋒的眼神不就是想在審視犯人的眼神麼?雖然我並沒有被任何執法人員審問過,不過我想此情此境可能是比審訊室中冰冷的氣氛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人要經歷過些什麼纔會有這樣的表現……
“吱呀”一聲,酒吧的門被推開了。我們三人同時朝酒吧大門處看去。剎那間,戶外的寒氣幻化成無數支利箭一般射了進來。之後從酒吧外面閃進一個年輕的男子來。他身材不高,體型很瘦,至多一米七,但走近後我看他五官頗爲精緻,透着一股靈秀之氣。他衣着時尚,左耳戴着一個銀色耳環,年歲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他一見到韓鋒開口便喊道:“師父,你終於出現啦!我找了你好幾天啦!”
韓鋒慢悠悠地轉過臉去瞧他,說:“找我幹什麼?”
“我最近不是一直在練《Burgundy Street Blues》嘛!想讓讓您幫我把把關。”
趁他倆對話的工夫,我對正收拾桌面的阿吉小聲說:“你們怎麼沒把他摔個四腳朝天呢?”阿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無言大笑起來。大男孩這時才發覺我的存在,向我喊道:“杜哥也在啊!”我只是茫然朝他點點頭,腦子卻對他沒什麼印象。之後他便坐到韓鋒身旁,繼續與之討教吹奏這曲子的技巧問題。我則再次小聲地問阿吉一句:“這小鬼叫什麼名字來着?”
“陸曉。”阿吉探頭在我耳邊低聲說,“‘陸地’的‘陸’,‘破曉’的‘曉’。”
“啊……”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我把這個“啊”拉得很長。
是的,陸曉。我想起這個名字來了。第一次來老唱片酒吧時何堅與阿吉對話中聊到的“小鬼”便是他。話說這個小鬼一直混跡於J城各大的酒吧、夜店。聽說是某著名音樂學院的肄業生。什麼學院我早就忘記了,連人名我都沒有記住,何況是他的那些與我無關緊要的履歷。據說他第一次來到老唱片酒吧喝酒時正巧遇到韓鋒在小舞臺上表演小號,當晚便陷入到對小號的癡迷和對韓鋒的崇拜之中不能自拔。硬要拜韓鋒爲師,學習演奏小號。韓鋒一開始自然是拒絕的,就像是武俠小說中常見的套路一樣,高人一般不會輕易傳授你武功,但只要你孜孜不倦地懇求並表現出天賦異稟的特殊體質後,高人一般都不會拒絕收你爲徒的。
你要是拒絕了,可就要退場領盒飯了。
韓鋒自是高人,但我和阿吉都沒有看出陸曉的身上有何天賦。最後的結果就是老韓收了這麼一個橫豎看着都不靠譜又愛到處沾花惹草的徒弟。至於理由,至今不明。話說這也就是一月之前的事情。我對陸曉倒無偏見,反正這事與我無關。我也喜好爵士樂。自從“菲律賓五人團”回國之後,老唱片裡就少有熱鬧的動靜。韓鋒若是能多帶出一個徒弟來,酒吧的小舞臺也不至於顯得冷清。
我、韓鋒、陸曉三個人邊聊音樂邊喝酒,就這麼磨過了一段午後的時光。隨着時間的推移,酒吧裡的客人逐漸多起來。也許阿吉今天本不想開門的,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順水推舟,正常營業。不知不覺中我也灌下一肚子的啤酒,竟然有些醉意。這簡直不可思議。於是我便向他們三人告辭。阿吉還是滿懷歉意,韓鋒倒是淡定許多,依舊一副笑看風雲的模樣,陸曉不知其中緣由,傻呵呵地樂着。我走到門口正巧有客人進門,待酒客們進去之後我借勢想抓住門把手。誰知指尖剛觸碰的把手,“啪”的一聲讓靜電刺激我把手一下縮回來。我揉搓一下自己的手指,看着雙腳站立之處,再回想自己被韓鋒放倒的瞬間——除了眼冒金星的這段深刻的記憶以外,其他的畫面我已再難回憶起來。關門時我特意地回頭看了看酒吧內的熱鬧的場景,一如往日的情形。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我站在老唱片酒吧門口,潮溼的空氣加入到生生不息的夜風中合力掃蕩着行人稀少的街道,着實讓人產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雖然沒有正經吃過晚飯,但我在酒吧裡吃了大盤的薯條,所以根本就不餓。我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住所而去。到了小區門口我付錢下車。掏出手機看了眼,19:23。有時候真覺得應該買一塊手錶。俗話說:女人看包,男人看錶。雖然我對世俗本不上心,但是時間卻是我本應該多多上心的。一想到“時間”兩個字,我腦子又開始不斷地回溯着自己一天來的流程:未加準備周全便趕赴圖書館;之後又茫然無措地跟蹤了個陌生女孩;最後還稀裡糊塗地被人放倒在地。罷了罷了!我一邊自我反省一邊朝寓所走去。走到9號樓的樓道下面,我看見樓下停着一輛黑色的普桑轎車停在何堅常用的停車位上。雖說這車型早已是老得可以進博物館了,但是眼前的這輛普桑卻異常的乾淨整潔。車身上的漆在路燈的映照下泛着奪目的光亮。單從車漆的感覺上來說是新出廠的也不爲過。看來車的主人對自己的座駕是關懷備至。我想車主人不是有潔癖便是有情懷。搬來藍山橋這麼久我第一次見到保養得這樣好的老款車。駐足品鑑一番後,我邁步上樓,就在二樓到三樓之間的樓梯上看見一名發福的中年男子慢步走下樓來。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棕色的皮夾克和深灰色的寬鬆牛仔褲,腳上是一雙NEW BALANCE的運動鞋。他居高臨下便首先看到我。只見他假意用手摸了下額頭,實則是爲壓低自己的棒球帽。之後加快腳步從我的身邊溜了下去,以致於我都來不及側身做一個“讓”的姿勢,更別談是看清楚他的長相了。一個胖子的身體居然如此之靈活,這倒讓我是刮目相看。
我拿鑰匙打開404室的大門。屋裡一片漆黑。我打開客廳的燈,發現客廳的沙發上有一團灰黑色的毛球。我換上拖鞋後走過去輕輕地捏了捏它。可可這才把自己的頭從“毛球”中心伸到外面,看到它這副樣子我心想:這傢伙這麼睡難道不會窒息麼?還沒見它睜眼,先聽它叫了一聲“喵”。也不知是餓了還是渴了。我到貓糧盆子前端詳一番,貓糧還有一半的量,純淨水卻幾乎未見減少。我再回頭看可可時,它已經從沙發上迅捷地跳下來,之後一步三扭地走向陽臺。我跟着它屁股後面來到陽臺,見它又敏捷地竄上洗衣機,然後熟練地用兩隻前爪抓住紗窗並奮力地拉開了一道縫隙。縫隙看着也不過四五釐米,但是可可卻輕而易舉地鑽了過去。
整個過程都在我目睹之下。我想可可也是知道我在尾隨的。最關鍵的是,也是最讓我感到脊背發涼的是,可可鑽出陽臺後居然還知道把紗窗關上!之後可可便一步便跳上了和隔壁陽臺之間的空調外機上,然後衝着403室的陽臺“喵喵”大叫,直到把隔壁的女主人吸引過來。當聽見隔壁的女孩在她家陽臺上的動靜後,我立馬蹲下來,之後聽見鄰家女孩打開窗戶,十分開心地與可可互動着。再之後便是關窗的聲響,然後很快403室的陽臺上便沒了動靜。
我一屁股坐在洗衣機前的地板上,雙手託着自己的下巴拼命做了幾個深呼吸。
亂了!亂了!全亂了!
我回到客廳,再次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之後雙手抱着肩膀,空氣似有無數把匕首向我刺來。我儘量想使自己鎮靜下來,不斷地用科學與理性來說服自己,思索並嘗試着能否給剛剛整個事件做一個合理的解釋。也許可可的智商高得嚇人,早已完全超出我的認知。當然也許是在它以前的主人家形成的肌肉記憶,它是看到紗窗便會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對對對,沒準兒它就是這麼走失的。總之,一定是有人教會過它這些旁門左道的伎倆。當然也不一定就是人,或許是別的什麼野貓之類的,誰敢斷言私奔之類的行爲模式只是人類的專屬特性?到最後我依舊不相信會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被賦予在可可的身上。當然它不能開口說話,所以我也不能問出個所以然來。但如果它真的開口說話,我當真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嗎?也許我會問:“嘿!你知道埃爾維斯·普雷斯利還活着嗎?”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我聽見窗外有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從聲源判斷應該就是之前停在樓道下的那輛黑色普桑。我起來想到衛生間洗臉洗手的,剛到走到門口時又聽見窗外的汽車引擎熄滅了。我用熱水痛快地洗把臉,用熱毛巾捂臉好好鬆弛一下。之後準備回房間看電視。突然聽見樓道敲門聲大作。這是對門403室發出的。我覺得奇怪,心想不會是何堅喝醉了走錯門吧!我兩步跨到門前,揭開貓眼朝外看去。只見樓道燈大開,對門門外站着一個男人,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棕色的皮夾克和深灰色的牛仔褲——這不就是之前在我上樓時碰到的那個男人麼?奇怪,前面見他刻不容緩的樣子,我以爲他早走了,怎麼這會兒又折返回來?啊……難道說他是403室的男主人?很快403室的門開了,從貓眼有限的視角中我看到兩人正在交談。由於隔着門板再加上男人刻意地壓低聲音使我完全不能聽清楚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男人是急匆匆地往屋子裡面闖進去。但安姝婷並未就此關上門,看意思中年男人很快便會離開。我猜想男人八成是落下了什麼東西沒拿。我窺視着對門的一舉一動,深感自己的行徑很無聊很低俗。畢竟人家的事情本就與我無關。於是我合上貓眼蓋子,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突然聽見男人大聲的呵斥聲。於是我立即回到原位,揭開貓眼繼續觀察。此時對面的門還開着,但是安姝婷已經不在原位,緊接着一隻貓從403一下子竄出來,我想都沒想就打開門,一步跳出去想要伸手去接可可。剛剛還存在着的對它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但是這傢伙卻沒有到我這邊來的意思,只是站在樓道中間搖頭晃腦一陣後竟原地坐下了,然後開始逍遙自在地舔着自己的貓爪。與此同時中年男人叫嚷着也快步追了出來,我不知他嘴裡叫嚷着些什麼,很明顯他的目標是衝着可可而來。但是可可一點都不害怕,還淡定地回頭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告訴我:快看,好戲就要開場了。
此時此刻,我覺得可可遠比眼前的這個滿臉怒容的男人要可怕。
中年男子身後是已經穿着睡衣追出來的安姝婷。一時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氣氛僵冷無比。男人臉上乍現出是“詫異”;女孩臉上浮現出的是“羞赧”;而我的表情應該是“尷尬”無疑。正當我們各自陷入沉默之時,可可則“嗖”的一聲從我的兩腳間如離弦之箭般飛進404室。中年男子見狀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是我肯定他所謂的“明白”一定包含了許多的“不明白”。只見他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我感到爆發衝突的危險正在急速上升。我立即露出危機公關時的標準微笑,馬上開始解釋可可的情況。
“十分抱歉!這是我的貓,我剛剛回來,正到處找它!沒想到這傻X居然跑到鄰居家裡來了。”
雖然對方並沒有理會我的解釋,但我誠懇地語氣也起到一些作用,氣氛開始轉向和緩的一面。中年男子的臉上也出現了猶疑不定的表情。他的臉肥潤而且眼睛又小,所以配合上疑惑的表情便顯得十分滑稽可笑。但我完美地把控住了自己的情緒,盡力想將事態能儘快地平息下去。聽完我的陳述之後,他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竟也一時語噎。只是回頭對安姝婷扔下一句“我先走了,這事以後再說”後便再次疾步下樓。我想這回他應該是真的走了。我和安姝婷對視幾秒,我再次十分誠懇地對她致歉,這次可是真心實意的道歉。她莞爾一笑,神態依舊優雅動人,似乎什麼不好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她還不忘提醒我不要介意,於是我們互道晚安,各自關門入戶。
一場風波暫且平息。
我回身走到客廳,可可依舊跳上沙發。我指着它,頓時火冒三丈。然而這傢伙居然對我露出了微笑。
是的。貓也會微笑。
我的內心再次驚懼不已。貓卻縱身一躍,跳下沙發,幾步竄到自己的窩裡。只見它團身臥好,將自己安然地畫成了一個柔軟的圓,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