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是一個劍師,一個坐忘境的劍師。
他也是一個獨特的劍師,比起御劍,他更中意執劍。他絕對相信自己的手,無論如何,都會比念力來的牢靠;他絕對相信自己的劍,無論如何,都絕對能斬斷任何事物。
安白陽走在前面,負責披荊斬棘;王牧站在他身邊,負責爲他警戒暗箭與偷襲。
安白陽的消耗極慢,卻也的確在消耗着。他往中軍大帳走去,全然不在意眼前的那些雪族人,極細的“絃歌”無聲無影,將所有膽敢接近他的人或物,都斷然切割。
念修的身體較爲單薄,雖然有種種手段可用作防禦,但稍有差池便會被任何東西殺死——不管是石頭,抑或是飛劍。
爲了彌補這一缺陷,王牧才一同前來。他在應天書院裡的修爲不在前十,但是一身近戰功夫確實無人能及。只要他擋在安白陽面前,只要他還一息尚存,他就不會讓任何人靠近安白陽。
就在這時,數個修行者突然從人羣中掠出。他們往王牧衝來,身體上星脈隱約閃動,念力噴薄,在身上形成了一層層的氣甲。
這些人,都是物化巔峰的武修!
其中,甚至還有兩個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他們的已經修煉到無比堅實,遠遠看去,只會覺得他們是兩尊石像。幾人往王牧衝來,每踏出一步,便在地面留下一個腳印,每前進一分,那念力便熾熱一分!
在王牧的視野裡,這幾個武道修行者,彷彿幾團熾烈燃燒的火影。
………
感應着遠方的念力的變化,蘇漸知道,又有一個物化境的武修死去了。
他搖搖頭,然後開始感知。
他並沒有動用念力。感知是一種敵我念力的衝擊,如果被某一個敏銳的修行者發現,蘇漸也會暴露。
他只是閉上了眼睛,然後,用心去傾聽。
在蘇漸的耳邊,千軍萬馬的腳步聲嘶吼聲還有喊殺聲,與金鐵交鳴聲混雜,透着一番別樣的肅殺。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兩聲極難察覺的關切。
蘇漸睜開眼,望向數百步外的某處,無聲緊握墨離劍。
………
六個修行者從某處帳篷走了出來,神色緊張而慎重。他們各佔方位,將一個人護在中央。
那個人穿着一身紅衣,披着斗篷,斗篷黑帽蓋住了大半個臉龐,只是依稀能看出,是一個年輕男子。他在六人的陪伴下,在黑夜下,快步行進着。
這六個修行者,都是雪族的修行高手,也都是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雪族人的數量並不多,加上在苦寒之地掙扎生存,雪族人的數量就更是被生存環境所限制。
簡單來說,就是生的太多,就會餓死。
然而也許正是因爲有着種種危機感,更因爲天寒地凍,每一個雪族人的身體都好像被冰雪凍結了一般剛強,每一個雪族人都有成爲優秀戰士的天賦。所以,明明只有不到大周帝國二十分之一的總人口,雪族的修行者從來卻是很多。在今天晚上,大營裡已經出現了十幾個修行者。這些修行者的境界,竟然全部在物化境以上,更有坐忘境的修行者!
那個年輕人被六個物化上境的修行者保護着,身邊還有數百個精兵圍住,往大營某個角落匆匆趕去。
就在這時,那個年輕人突然剎住腳步,整個隊伍也停了下來,不安地站在月光裡,彷彿一羣待宰的羔羊。
空氣裡突然漾起焦灼的氣息。
那氣息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迅疾來到衆甲士面前。點點如同殘焰的火星忽明忽暗,隨着夜風,落在十幾個兵士身上。
本如同羽蟲般微不足道的火星,卻讓那些被附着的甲士感到了不可言喻之痛苦。他們發出自己一生之中從未出口的慘叫,感受着從未感受到的溫度,在他人的視線裡,迅速燃起!
彷彿燎原之火的最初幾株野草,那些人嚎叫着,成爲了人形的火焰。他們哭號着,在地面打滾,往自己的戰友衝去,希望能獲得幫助,卻被自己的同族毫不猶豫殺死。
雪族戰士們不得不殺死他們。殺死同族,固然令人悲慟,但是,看着他們變成敵人的武器,看着他們被敵人折磨,這種悲慟更加無法忍受。
並且,更加憤怒。
兩個修行者迅速踏出方位,一個口中唸唸有詞,另一個則雙手捏訣,兩人配合間,數層混沌氣障順應兩人念力而凝,將零星煙火隔在數十步之外。
星火與氣障相遇,便勝卻人間煙火。
陡然間,火焰,巨響,震動,還有幾乎將人吹飛的氣浪在黑暗之中爆發!
一片火光在瞬間亮了黑夜。
一聲巨響在剎那響徹長空。
數十精兵被這氣浪衝擊,瞬間被掀飛空中,然後落地。雖說大半人只是有驚無險,落在地上並沒有受重傷,可是卻馬上被第二次的星火擊中,成爲一團團火焰。
恐慌瞬間瀰漫了隊伍。
那個紅衣年輕人毫不猶豫轉身。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柄長劍陡然飛出!
那柄長劍很快。
sp;比驚鴻更快,比閃電更快,比流星更快,比時光……更快!
這一劍,驚豔了今天的夜。
這一劍,收割了許多的命。
它毫不猶豫地飛,縱然遇到阻礙,也視若無物,瞬間刺破。
有人擋它,它便穿透那人的身體;有劍砍它,它便震破那劍;有無形的氣障阻礙它,它便將阻礙和獅者一同刺穿!
有一個武道修行者踏出,一拳打向那劍!
那劍卻陡然加速,以更加霸道而凌厲的氣勢,刺向那人的拳!
劍與拳相擊,在瞬間,再一次發出巨響!氣浪迭生,在拳和劍之間翻涌,濃縮,然後擴張,不知擊飛了多少人,激起了多少煙塵。
那個武道修行者淡淡一笑,冷聲道:“不過如此。”
下一刻,他的臉上,佈滿了驚訝。
那不過是一把最普通不過的劍,劍身的確是有修行者的念力附着,卻並沒有任何劍師長劍該有的氣息。
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劍。
當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數十把劍刺破了黑暗,彷彿從濃墨中飛出,帶着閃爍的光,蜂擁而至!
一劍,刺在他的脖子上。
一劍,刺進了他的小腹。
又一劍,穿透了他的肋下。
再一劍,割斷了他的頭髮。
這些劍並沒有固定的目標,它們只有目的。
它們的目的,就是把這個人刺成蜂窩,然後,它們成功了。
那個武道修行者的嘴角猶有冷笑,眼中卻是惘然和不甘,最後無力倒地,身下,鮮血滿溢。
黑暗中,一把不尋常的劍掠過月光,如寒露着葉般,無聲刺進了轉身逃跑那年輕人的背心。
一個男子走出了黑暗,他平靜看着那個年輕人倒下,手指輕彈,那柄劍便脫了那年輕人的身子,靜靜浮在了他身側。
這把劍,叫“白露”。
他的名字,叫柳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