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廟外一片清靜,不要說潘幼迪了,就連海無顏也像是失去了蹤影。

朱翠扯着喉嚨叫了兩聲“迪姐”,聽不見一些兒迴音,正待縱身撲入前面樹林,忽然面前人影連番閃動,現出了海無顏左閃右晃的身形。

那樣子煞是奇怪,朱翠待要存心細看時,海無顏已滿臉憤恚地站在眼前。

朱翠關心地道:“可是迪姐來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就是她!”

朱翠一呆道:“那……那你們可見着了?”

海無顏悵恨地搖搖頭,冷冷地道:“她對我仍然不存諒解,這倒也罷了,只是連你卻也不睬,未免太過矯情!”

朱翠苦笑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你也不要錯怪了她。”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也未免有些漠然,遂道:“我這就去找她回來!”說着就要縱出。

海無顏忽然橫身攔住他道:“姑娘小心!”

朱翠道:“怎麼?”

海無顏指了一下附近道:“剛纔童氏夫婦在這附近佈置了厲害的陣勢,你不可大意,再說,潘幼迪早已潛行無蹤,你又怎麼能找得到她?”

朱翠想一想也是實情,一時悶悶地不發一言。

海無顏一笑道:“你又何必介意寧她只是對我心存不諒,若非礙於我在這裡,早已與你現身見面,她個性外剛內柔,這一點你顯然還不十分清楚。”

朱翠苦笑了笑,失意地道:“當然嘍,誰又有你們之間那麼清楚?”說了這句話,她就轉身進了小廟。

忽然,一陣說不出的落寞籠罩着她,彷彿萬念俱灰,獨自個兒倚着神案,只是漠漠地看着小小的土地菩薩發呆。

廟外傳過來海無顏的一聲嘆息,隨即歸於沉寂。

朱翠獨自個兒發了半天呆,想想又覺好無來由,回過身來,向外看了一眼,才發覺到海無顏敢情已不在了。

心裡一驚,趕忙縱身出去,果然已失去了海無顏的蹤影,叫了兩聲“海大哥”,也聽不見他的迴音,心裡一賭氣,重重地走回小廟。

進了廟門又站住了腳,心想:“我幹嗎還回到這個地方?難道等着他們回來看我?”

想着想着,心裡越覺得怪不是個滋味,彷彿無限委屈,眼圈兒一紅,兩行珠淚,情不自禁地順着腮幫子滑落了下來。

忽然,她像是有所警覺,狠了一下心,擦乾了臉上的淚,忖道: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真的愛上了海……這可怎麼是好?

一霎間,她腦子裡又興起了潘幼迪的影子。

“不!不!我不能這麼做。

這麼做大對不起迪姐了,她以姐妹之情對我,我豈能對她……

可是,我怎麼能捨下了海……”

一霎間,腦子裡就像是置了一團亂絲那般地糾纏不清,從而海無顏與潘幼迪不同的面影相繼不停地在眼前打着轉兒。

她深深地垂下頭,搖着,搖着,搖亂了滿頭的青絲。

※※※

一隻蝴蝶噗噗用力地拍打着翅膀。

靜極的時候,這是一種驚天動地的震盪。

朱翠嚇了一大跳,循聲看去,一隻蝴蝶被蜘蛛網粘住了,夕陽的投影,懶散地在門外擺着姿態。

敢情一天將盡,又是黃昏時候了。

驚覺着時光的消逝,朱翠一個骨碌由地上站起來,雖然是一抹殘陽,亦不禁照得她眼前金星亂冒。

記得來時,天上還下着毛毛小雨,曾幾何時,雨過天晴,又復日出日落,世事人情,是否也如同天穹這般神奇地變幻不定、虛實莫測呢?思索是移不動地上石頭的,有些事多想無益,既不能改變現有的事實,還是待事實來證明一切吧!

朱翠似乎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決定去面對一切。

夕陽殘照裡,她步出了小廟,一樹麻雀在喳喳吵個不休,一彎彩虹斜斜地掛在林梢。

她前行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心裡想:我現在該上哪裡去呢?又想:風來儀既已與自己約定去不樂島,她當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轉念再想,既然自己決心去不樂島拯救母弟,若不主動去找到風來儀,只是又上哪裡去找她?

想着,朱翠就移步前進,足下踐踏着落葉,一徑穿過樹林。走了一陣,忽然感覺到眼前景像十分眼熟,再一定神打量,暗吃一驚,才驚覺到顯然還是起步時的那片方寸之地。忽然心裡一動,想到了方纔海無顏所關照的話,敢情這附近佈置有陣勢,自己一上來未曾料到,胡闖亂行,必然已入了陣門,這便如何是好?

朱翠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加以對各門陣法也曾涉獵研習過,如果一上來加以注意,這陣勢多半難她不住,這也正是海無顏對她放心之故。只是卻因她一時大意,上來未曾料到,俟到發覺不妙時,顯然已深入陣內,此時再想破陣,卻免不了更要大費周章了。

朱翠過後覺出不妙時,心裡雖是吃驚,卻並不害怕,自信精於此道,定能闖出陣外。她隨即在這邊樹上摘下了一片樹葉,順風將樹葉擲出,卻見那片樹葉繞了個圈子,落向一處。

朱翠便向着那片樹葉落處縱身而起。

這方法原是一般破陣的不二法門,謂之“風葉術”,對於五行八卦的陣勢,一上來即能導入正途,不至迷失了陣腳,無如朱翠上來已先錯了一步,這時施展“風葉”之術,便失了效用。

眼看着她縱起的身形,方自向下一落,似有云霧一片隨着她落下的身勢霍地升起。

朱翠一驚之下,忽然悟出了“正反相剋”之理,霍地一個倒擰之勢,把身子再次拔起,饒是這樣,卻依然慢了一步。眼見着面前樹木,以一生十,以十生百,陡然間彷彿置身子密菶的叢林之內,這一霎固是黑雲蔽空,難辨天日矣。

朱翠一連向前方試圖脫困了兩次,兩次卻都被硬硬地逼了回來,心裡一急,抖手拔出了長劍,迎面一連砍了幾劍,才知竟是些虛幻的倒影。

這陣勢乃是瀾滄居士夫婦用盡心智的一番佈置,十分厲害,一上來如能抓住了竅門,便可無懼,若是一時大意,踏入陣門,像眼前朱翠這樣,容得陣勢發動之後再行辨認,便十分困難。總算朱翠心有明見,情知陣勢既已發動,便萬萬不可亂了腳步,否則一番陰錯陽差,便更是萬難出困了。

她因爲有這番明見,便強自鎮定心神,每一次突擊不成之後,便立即轉回原處站定,再觀後效。這樣三數次之後,雖然仍未能看破對方陣勢的奧妙,對方陣勢卻也一時莫能奈何於她。

雙方僵持了一會,朱翠漸感不耐。

她自負極高,卻因上來不察,被困陣內,感到奇恥大辱,決計要將此陣破去,出一口心中悶氣。

方纔之稍事鎮定,已使她略微認清了這陣勢的虛實生克妙理。

當下她略一顧盼,霍地騰身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一個倒折,落向正北一角。忽然眼前一暗,隨着朱翠的落下之勢,眼前樹石林木突地來了一個倒轉。朱翠胸有成竹,驀地隨着對方倒轉之勢,就空一個倒折,這樣一來,果然穩住了陣腳。

等到她落實之後,不禁暗中歡喜。這一步算是走對了,她卻要再定下心來觀察下一步該是怎麼個走法?

就在這時,耳邊上聽見一個女子聲音笑道:“這就對了。”

朱翠心裡一驚,由對方口音裡,她已聽出是風來儀,不由擡頭四下看望了一陣,卻是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風來儀道:“你現在當然還看不見我,你剛纔所施展的身法很對,記住,這個陣是按小先天易數排的,如果你精通小先天八卦易理,便很容易破陣了。”

朱翠原本心裡正在納悶兒,吃對方這麼一點,頓時大悟玄機,即見她身子霍地縱起,在空中一個倒翻斜出之勢,緊接着一連幾個快速轉動之後,眼前天光大現。

耳邊上即聽得風來儀笑道:“好聰明的丫頭片子!”

等到她身子站定時,眼前陣勢已破。

卻見風來儀正自笑哈哈地看向自己,兩手交抱地坐在一堵山石之上。

“我只離開了半日,想不到這裡竟然出了怪事,這個陣又是哪個設下來的?”說時,風來儀一面由那堵山石上緩緩站起來,兩隻瞳子裡顯示着奇怪。

朱翠若是要說,難免要扯出海無顏來,她當然知道海無顏昔年與不樂島的舊恨,海無顏本人既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倒會裝,明明是你怕我逃走而設下來的,卻反倒問起我來了!”

風來儀細眉一挑,原思發作,忽然一笑道:“我馬上回來!”

話聲出口,瘦軀晃處,電閃般地已隱身林內,朱翠自從與她一度交手,並着了她的道兒之後,情知她武技高不可測,這時見她輕功亦是這般了得,心裡好生佩服,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什麼異圖,否則,定然逃不過她的手去,反倒受辱,自非聰明。

心裡盤算之中,人影再閃,風來儀已回到了面前。

朱翠不知她這一去一來是什麼用意,一時只是看着她,暫不說話。

“這裡前後並沒有外人……奇怪!”說着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你以爲這陣勢是我設下來的,你可是大大的錯了。”

朱翠料定瀾滄居士夫婦已爲海無顏重傷而去,眼前死無對證,風來儀就算再精明,也猜不出來,樂得拿她消遣一番。

朱翠看着她,翻了一下眼睛道:“那麼又會是誰呢?”心裡卻在想:你要是能猜出來這個人才叫怪呢!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個人我雖然沒有看見,已猜着了八分,看他佈陣的手法,多系八卦生克,陰陽互換,除了瀾滄一門,外人倒是很少這麼施展!”

朱翠心裡不得不刷已假作不解地道:“瀾滄門?我倒沒聽過。”

風來儀冷冷地道:“瀾滄門原是武林中頗享重望的一派,尤其是他們第八代掌門人‘瀾滄龍’丘池掌派以來,武功夫盛,只可惜丘池過世太早,這一門自他死後,近百年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再出現什麼了不起的人了!”微微頓了一下,她接着又說道:“現在的掌門人瀾滄居士童玉奇,倒也不是弱者,只是爲人浮華,太重功利,又好意氣之爭,較之他的那位家師丘池比較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一說,莫非是這個姓童的來了?”

風來儀微微點頭道:“看來極像,我只是沒有看見他罷了,要不然,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倒要問問他是什麼居心!”說罷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還有什麼別的事沒有?我們這就走吧!”

朱翠輕輕一嘆道:“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賣主求榮的常威父子,中原已無我依戀之處,我這就跟你去不樂島好了!”

風來儀高興地道:“好!”她似乎對朱翠猝然間生出了許多好感,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轉道:“不樂島不是普通人可以隨便去的,你只要不心生逃走之意,我擔保不會有任何人虧待你,甚至於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我們也都會好好看待,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既已決定隨她去不樂島,索性心情放開朗些,對方既是當今不樂島上的島主之一,權柄可想而知,不如乘此一路與她套些交情,將來在島上也可多得方便。

當時聽她說罷,遂笑道:“人家都說你們那個不樂島是去得回來不得,真是這樣麼?”

風來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也聽信這種傳說,那只是一般人的說法而已。”

“事實真相又如何呢?”

“問得好,”風來儀看了她一眼:“因爲到今天爲止,除了我們本島的人外,還沒有外人去過不樂島,所以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翠一笑道:“答得好!”看了她一眼道:“等於沒有回答一樣。”

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她臉上一轉道:“調皮!”

二人邊說邊行,眼前已出了這座稀疏的樹林,前面是一條迂迴于山坡之間的小道。

朱翠站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我一天沒吃東西,肚子實在餓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不提我倒沒有想到,我也有點餓了,我們這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是一點也不清楚。”

風來儀道:“你用不着清楚,一切只跟着我就是,保管你錯不了。”

一面說,腳下放快,徑向前面行去。朱翠不甘落後,也放快了腳步,緊跟上去。

風來儀笑道:“好啊,你要跟我比輕功嗎,我們就來賽一賽吧!”說罷腳下突地加快,只見她上肩水平不動,僅僅足下邁動,這是輕功中最上乘的氣波功夫。

朱翠雖知比不過她,卻也不甘示弱,當下提聚真力,施展出師門中絕頂輕功“凌波步”

法,全力追趕。

朱翠、風來儀二人一展開絕頂輕功,簡直就像是飄忽中的一雙鬼影,瞬息間已是百十丈外。

起先朱翠倒也與她並肩而進,十數丈後才拉了下來,容得到達山下。

朱翠奮全身功力衝出面前石障,只見風來儀立在一排竹下,正在納涼,不覺大爲汗顏。

見面後,風來儀微微頷首道:“想不到你的輕功竟到了如此境界,……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得那麼厲害,真不容易,假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

“你這是在誇我嗎?乾脆不如誇你自己好了!”朱翠心裡一氣,乾脆把頭扭向一邊。

風來儀細眉一挑,冷笑道:“嬌寵任性的孩子!你還想勝得過我嗎?”

朱翠嗔道:“爲什麼不能,你也是人呀!”

風來儀倏地睜大了眸子。

說真的,在整下不樂島來說,誰不知道這位風三島主最難說話,瞪眼殺人,偏偏她竟然會對於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一容再容,似乎對了脾胃。

“你今年幾歲了?”說時,眸子緩緩在朱翠身上轉動着,竟然現出了幾許慈祥。

朱翠白了她一眼道:“你猜呢?”

風來儀也皺了一下眉:“你一直對人都是這種說話的態度麼葉朱翠點點頭道:“當然,難道在你面前我還會變了一個人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任性!”

朱翠一笑,向着她道:“一個人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間,原來就該無拘無束地活着,任性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就不任性?”

風來儀冷笑了一聲,緩緩走向一邊,舉目向前面看過去。

朱翠心裡很高興,覺得自己跟她說話,居然處處都佔了上風,雖然打不過她,口頭上逞一時之快倒也不錯,這時見她沒有說話,心裡大力得意。

“喂!我還忘了問你,”朱翠打量着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風來儀微慍道:“對於長輩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話!”

朱翠冷笑道:“你的話也許有道理,但對行爲道德不像長輩的人,我卻用不着客氣。”

話聲方住,驀地眼前人影一閃,呼地一聲,風來儀真像風也似地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猝然一驚,霍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容她擡起雙眼,一雙肩頭已吃對方尖尖十指緊緊抓住。一陣刺肌的奇痛,使朱翠彷彿感覺到整個肩頭都要被她抓碎了。

“你胡說!”風來儀眼睛裡充滿了忿怒,說了這句話,兩手一掄,朱翠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內力將自己平空提起,霍地向外面拋了出去。這一下要是摔實了非受傷不可。

朱翠總算夠機靈,身子骨夠靈巧,隨着墜下的身子,她本能的一個快翻,僅僅是手掌和右臂在地上沾了一沾,整個身子已旋風似地轉了起來。

她僥倖沒有摔着,卻是嚇了一跳。好漢不吃眼前虧,知道再逞口舌之利,更加不妙,當下向着風來儀怒視了一眼,把頭偏到一邊。

風來儀嘴裡“咦”了一聲,閃身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只以爲她要向自己出手,慌不迭比手待迎。

風來儀忽然一笑道:“用不着害怕,我不會打你!”

朱翠嗔道:“我纔不怕呢!”

風來儀看着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搖搖頭,似乎拿她沒有辦法。

“剛纔你竟能夠化解我的‘浪淘沙’手法,姿勢很好,那個身法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誰也沒有教過我,是我自己變出來的。”

“真的?”風來儀張大了眼睛道:“你再施展一次給我看看?”

朱翠一笑道:“爲什麼?”

話聲方住,風來儀陡地欺身而上,和先前一樣,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朱翠的兩隻肩頭竟然又被緊緊抓住,一股巨大的氣波力道,霍地又把她身子拋了起來,情形和先前一般無二。

這麼一來,朱翠不得不重施故技,等到身子一經墜地,像剛纔一樣,一經施展已躍身而起。

風來儀因爲這一次注意在先,是以看得很清楚。等到朱翠躍起站定之後,風來儀笑眯眯地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這一招施展得的確太妙了!”

忽然,她向朱翠注視道:“你師父是誰!”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不告訴你!”

風來儀道:“你以爲不說,我就猜不出來麼,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的。”一面說,她看了一下笑道:“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走吧!”

說罷繼續前行。朱翠一聲不哼地在後面跟着。

“你知道,”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定步回頭道:“你實在是一塊很好的練武料子!”

朱翠想不到她忽然會冒出了這麼一句,當時卻也不知怎麼回答,只是看看她翻了個白眼兒。

風來儀說了這麼一句,轉過身來又繼續前行。

眼前來到了一處江口。

朱翠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這麼一條河,河道雖不甚寬,卻是流水湍急。

正前方岸上搭有一座蘆棚,算是臨時的一個渡口,這種小地方,談不上什麼商業貿易,有之則是些雞鴨菜販子而已。

這個時候,天近黃昏,更是沒有什麼人。

二人來到棚下,即見一艘小船遠遠擺過來,划船的是位堂客(婦人),頭上戴着竹笠,遠遠地張着一張紅嘴,笑着招呼道:“要搭船麼?今天是順風,快得很呢!”

風來儀遂招呼她停了下來,問明瞭這地方敢情叫“仙女山”。二女方纔走了半天,便是仙女山的山腳,這條河仍然是“漢水”,風來儀目的是要去漢陽,只要順路,倒不在乎她在哪裡停船。

划船的婦人,出身漁家,丈夫是魚販子,她平日在家織網賣錢,偶爾搖船搭客,賺上一點零錢施用,想不到今天碰見了貴客,風來儀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而且說明了只是順江下去,找一個市城停下,去哪裡都無所謂,簡直喜從天降。

須知那時太平年月,這二兩銀子,足可養活一家人一月溫飽有餘了。

船婦慶幸今日碰見了財神奶奶,哪能不打起精神小心侍候。

小船爐子上,煮的是香嘖嘖的茶葉蛋和香茗,二女早就餓了,每人吃了兩個茶葉蛋,手捧熱茶,這一時倒也心曠神怕,自得其樂。

朱翠喝了幾口茶,近看江水蔚藍如碧,來去歸舟漁歌互答,帆影片片,倒也自有其趣,默默中她不禁有些自憐起身世來了。

想到自己雖曾貴爲公主,食邑萬戶,無奈一旦遭此變故,頓時家破人亡,萍飄天下,形若喪家之犬,未來情景更是難以判知,自是父親,幼弟人影,一個個自眼前掠過。

一番傷感之後,又想到了方纔匆匆一見的海無顏,不知怎麼回事,自己對他卻是一千一萬個放不下,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水花茫茫,舟行如矢,此一刻正所謂“晚來弄水船頭溼”,雖不見“笑脫紅裙裹鴨兒”

的江南嬌媚,卻也別有一番江上綺麗景緻。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天已黑了,小船撐起了紅白兩盞燈籠,來去所見,五光十色,水面倒影更增情趣。

然而這一切,都似俱不爲朱翠所見。

她的心已爲海無顏裝滿,曾幾何時這個人在她腦子裡誠如其名地幻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濤濤巨浪一次次無情地拍擊着她:“唉唉……滄海……滄海……”她對自己說:“當真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麼?”

猛可裡,一片水花由她身邊濺起來,朱翠躲不及被弄得全身透溼,“呀”然一驚。

一艘黑漆快舟,巨鯨般地自小船邊擦身而過,耳邊上立即聽到風來儀一聲低叱道:“小心!”

似乎船身一震,即與那艘黑色大船快速分了開來,身後的巨浪,把小船高高地涌起來,沉沉地壓下去,划船的婦人見狀,驚嚇得“啊唷唷!”連聲叫了起來。

這一霎忽見風來儀自船上站起,兩足分踩前後,顛簸的船身,竟然在她的內力鎮壓下,漸漸平息了下來。

這番舉止看似無奇,其實極爲驚人。朱翠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想不到風來儀內功竟然到達如此境界,心內奸生折服。

果然風來儀在小船平穩下來以後,一聲不響地坐下來暗中運功調息。雖然這樣,她的一雙眼睛仍然沒有放過前面的那艘快船,朱翠也注意到了,剛纔快速由身邊擦過的那艘黑色大船,看來像似一艘官船,船面上除了兩名舵手之外,不見外人,她心裡難免有些希罕。

“你看見了沒有?”風來儀似乎已經平息了下來:“我們被人給綴上了。”

朱翠奇怪地道:“是麼?我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多半是曹羽那個老畜生手下的鬼爪子,”風來儀慢吞吞他說道:“等着看吧,他們還會再來的!”

朱翠暗暗握了一下劍把,心中想着:那好,這條船真要再敢來這麼一次,我可要給它個厲害。心念一動,卻又忖道:“我現在既與這個老太婆同行,我的安危自有她來負責,我又何必多事,樂得放鬆了心情,來個天塌下來也不管,倒要看看她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雖然風來儀外表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不過她實在的年歲最少已是六十開外,所以朱翠下意識裡仍然是把她當成老太婆看待。這麼一想,她那隻緊握住劍把的手不禁已鬆開了,偶一偏頭,接觸到風來儀微微含笑的臉,似乎自己的心意已被她看穿了似的。

“看起來他們對你還不死心。”風來儀慢吞吞地道:“你的運氣總還算不錯,這一次有我同行,他們要想動你,先要看看我答不答應。”

朱翠一笑道:“這麼說我便可高枕無憂了!”

風來儀脣角帶出了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往下看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身後的船孃忽然道:“太太小姐,前面是二姑屯了,要不要靠岸?”

風來儀看着朱翠含笑道:“聽見沒有,二姑屯?這名字好像是爲我們取的,好地方。”

轉過臉來關照道:“好,就去二姑屯吧!”

船孃嘴裡應了一聲,剛剛轉過了帆要把小船攏進眼前岔流。

身邊上忽聽見風來儀一聲急叱道:“小心!”

船孃心裡一驚,再一擡頭,不知何時,敢情方纔那隻黑色快船去而復返,正以無比快速直向着小船迎頭撞來。

朱翠正面坐着,對於這番情勢看得最清楚。

原來眼前是條水道岔口,一條直放漢陽,一條是岔口,可通二姑屯,卻在這岔道正面,聳起數丈高山石壁,形成一面水上石屏。

這艘黑色巨大快船,顯然掩於短峰後背,俟到朱翠等所乘坐的小船來到面前,這才忽然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直向小船迎頭撞了過來。

朱翠目睹此情,猝吃一驚,她雖有意作壁上觀,當此生命關頭,卻也不能沉着,心裡一急,順手操起一隻木槳,待向眼前快舟頭上插去,身側的風來儀卻又比她快了一步。

一技長篙倏地怒蛇般地飛點而出,“篤!”一聲正中前面大船船頭。

你看這小小一枝竹篙,所加諸其上的力道,何止千鈞。大小二舟兌擠之處,眼看着風來儀手中這枝長篙變成了一盞弓的形狀,在危機一瞬間,小船總算定住不動。

大黑船由於來勢至猛,忽然吃風來儀手上長篙定住,奈何龐然大軀所帶來的水勢,卻是無論如何難以壓制得住,狀若小山一般的巨大波浪,直把小船高高地打起來,像是要騰空而起。

大船兩舷各立着兩個身着勁服的漢子,原本打算以大吃小,目睹小船破碎時一場好戲,卻萬萬沒有想到一枝竹篙,就把行將相撞的危機輕輕化解,這一驚才知道不是好兆頭。

原來船上四人,果然是曹羽手下配屬常威之大內衛士,自從常威父子爲朱翠刺喪之後,俱感責任重大,非抓住朱翠不足以向曹氏交差,此刻早已是繪影圖形,水陸兩遣散開了海捕公文,明察暗訪,務必要把這個欽命要犯朱翠擒到手中,事情活該湊巧,想不到竟然會在江上遇見。

四衛士心知朱翠厲害,硬打硬拿不是她的對手,乃自想到了硬撞碰這個詭計,想不到這一伎倆臨時卻被風來儀給攪了局,功敗垂成。

四人分別是“夜貓”方天,“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大力神”董江元。

沒羽神箭齊天化站在最前面,眼睛也最尖,一看風來儀功夫了得,小船轉危爲安,情急之下,右手翻處“唰!唰!”一連擲出了兩支白羽神箭。

他綽號“沒羽神箭”,可知其暗器上必有高招。暗器一經出手,分向朱翠風來儀二人面門飛到,黑夜裡更見驚險,一閃而至。

風來儀哼了一聲,右手輕揚,已把迎面飛來的箭矢夾於二指之間,此同時朱翠亦把迎面箭矢撥打開來。

小船起伏的一霎問,風來儀已如同一隻巨大的蒼鷹,騰身直起落向對舟之上。

大船上四人乍吃一驚,哪裡知道對方這個女人的厲害?

“夜貓”方天霍地拔出身側“萬字奪”,率先撲上,萬字奪抖出一朵銀光,照着風來儀心窩就扎。

風來儀原是氣量狹窄之人,加以素日在江湖行走,黑白兩道的人物多是對她望而生畏,日久天長早已養成了她唯我獨尊的性情,這一次江上遇險,對方竟然毫不把她看在眼裡,更不禁激起了她的無邊怒火,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眼前“夜貓”方天這隻萬字奪分心刺到,她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反手向對方兵刃杆上搭了過去。

方天一驚,心想:你這個女人可是來找死!

原來這種兵刃“萬字奪”上,藏有兩處暗刃,皆在杆柄兩側,施用時只須用力一抖一振,狀若雙翅的一雙飛刃自會彈出,平常對敵對,用來封鎖對方的兵刃最是有效,亦可作“方天戟”那般的施用。

眼前風來儀似不知,居然膽敢伸手,直向萬字奪的杆子上抓來。

“夜貓”方天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容得風來儀這隻手眼看着將抓住了萬字奪柄的一瞬間,霍地用力一振奪身,眼前“錚”地一聲脆響,突地由萬字奪柄兩側跳出兩口薄刃。

只聽得又是“錚”然一聲脆響。

風來儀的手依然抓了上去,只不過在危機一瞬間,改抓爲拿,五指收處,緊緊拿住了對方萬字奪上閃閃生光的刀鋒。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隻手卻已快速遞出,“碰!”一聲擊中在方天的左胸之上。

這一掌看似無力,其實卻極其驚人。顯然是風來儀盛怒頭上,這一掌暗聚真力,內力吐處,夜貓方天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不容他身子落下,在空中先已噴出了大口的鮮血,緊接着頭下腳上,連同着手裡的那根萬字奪“撲通”一聲,栽到了水裡。

風來儀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一經出手勢若疾風驟雨,腳下划動,一個快速的轉移,已來到了“翻江鷂子”魯平身邊。

魯平的兵刃是一對“分水蛾眉刺”,這時不假思索地照着風來儀兩肋上就扎。

其他二人“大力神”董江元和“沒羽神箭”齊天化,眼看着上來的這個女人如此厲害,只一招已將夜貓方天斃於掌下,俱都嚇寒了膽,卻也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呼嘯聲中,全數向風來儀擁來。

大力神董江元施的是一柄雪花板斧,沒羽神箭齊天化施的是蛇骨鞭,再加上魯平的分水蛾眉刺,三個人自三個方向同時擁過來,聲勢端的驚人。

風來儀的身勢怎麼拔起來的,三個人可都沒有看清楚,混亂之中,再聽得一陣兵刃交擊聲。蛾眉刺、蛇骨鞭、雪花斧敢情這三樣東西迎在了一塊,叮噹亂響中,擊起一片火星。

空中的風來儀起得快落得亦快。

首先遭難的是“大力神”董江元,耳聽得背後衣衫響處,卻是連頭也來不及轉,即爲風來儀的一雙手掌擊中在背胯之間。

大力神董江元雖說是自負神力,卻難當對方雙掌上所加諸的內元真力,腳下一個踉蹌,一跤直向眼前摔了出去。

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一左一右同時快速轉過身來,只覺得眼前疾風襲面,情不自禁地腳下踉蹌着向後退了一步,卻另有一股尖銳的風力混雜其間,二人只覺得身上一涼,頓時就愕在當地,動彈不得,敢情是爲對方點了穴了。

這種隔空點穴的手法,當今武林還極其罕見,四個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對手,一舉手之間,四名大內高手相繼爲之制服。

雙方動手時,小船已錯開一邊,兩者距離約在兩三丈遠近。

划船的船孃看着船上的這個女人如此神武,嚇了個魂不附體,雙手把着櫓,只覺得全身上下連連打顫。

“這……這……位……小……小……姐……”她原意是想問朱翠怎麼去把風來儀接回來,可是心裡太緊張,只覺得兩片牙骨上下直打戰,說了半天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風來儀去而復還,已好端端地站在了船上。

這個船孃只以爲是見到了鬼,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地向着風來儀叩頭不已……

“大仙……饒命……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朱翠看着不忍,一伸手,把她拉了起:“別害怕,這裡都是人,沒有神仙,快劃你的船吧!”

划船的船孃驚魂甫定,再看看風來儀這個人確實與自己無異,當下真有點傻了。朱翠又連連催促,她才站起來把着桅舵,把小船馳進了原行的岔流。

好在二姑屯就在前面不遠,一拐彎就到了。

風來儀與朱翠下了船,朱翠因見她嚇成這個樣子,安撫了她幾句,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這個船孃才又轉驚爲喜,幾疑身在夢中,二女上岸走了甚遠,她仍然看着她們發呆。

※※※

這一天她們來到“肇慶”地面。

時令雖說是已到了初冬,但這裡卻暖洋洋的,感覺不出一些寒意。

經過了數十日的相處,兩個人在行跡上早已不再拘束,看起來儼然就像是一對好朋友。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來而已,事實上朱翠在內心裡卻不能不防範着她,生怕再着了她什麼計謀。

對於朱翠來說,廣東這個地方她實在大陌生了,話更是一句也聽不懂,所以打從一踏進廣東地面,她簡直就成了聾子和啞巴,有耳朵聽不懂話,有嘴卻說不通,實在是苦惱極了。

反之,風來儀卻好比回到了家鄉一樣,哇啦哇啦,廣東話說得流利極了。

纔來到肇慶的當天,即有一位被稱爲高先生的老廣東親自來謁,經過風來儀的介紹,朱翠才知道這個高先生敢情是在肇慶開大買賣的,他手下有錢莊、客棧、綢緞生意,然而對風來儀卻必恭必敬,像是唯命是從的樣子,而風氏對他卻是派頭十足。

“這……小姐……是?”

高先生有意撇着京腔,一雙小黃豆眼骨碌碌直在朱翠身上打着轉兒。

風來儀點頭道:“這就是鄱陽湖的無憂公主,你見個禮吧!”

高先生像是吃了一驚,嘴裡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連連向朱翠注目,一面抱拳道:

“久仰,久仰,失禮,失禮!”

京腔撇得又不標準,再加上有點大舌頭,聽在朱翠耳朵裡真是渾身都不舒泰。

“這位高先生跟我們頗有淵源,在這裡我們就擾他幾天。”一面說時,風來儀向着高先生點點頭道:“怎麼樣,房子可準備好了?”

高先生躬身道:“卑職已遵囑備好了行館,這一陣子粵江水淺,入冬以來海面上風大,島主只怕一時半時還不能走!”

風來儀皺了一下眉道:“討厭,要等多久?”

高先生賠笑躬身道:“等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也就行了,卑職已經派人觀望去了,水位只要一高,馬上就能成行,再說……”眼睛向朱翠瞟了一眼,嘻嘻笑了兩聲,想是礙於她在眼前,說話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風來儀點點頭:“有話回去再說,大爺和二爺可回去了?”

高先生搖搖頭道:一大爺往南邊去了,二爺說是去廣西辦點事,大概下個月初纔可以回去,倒是吳少爺來這裡住了一個月,已經回去了。”

風來儀看了朱翠一眼,點頭道:“好吧,回去再說!”

高先生答應着,親自陪着二人出了客棧,棧外停着一輛黑漆描金純頂的嶄新馬車,馬車門上漆着一隻怪樣的鳥,朱翠看了半天才看出來是一隻貓頭鷹,心裡着實奇怪。

因爲貓頭鷹又名“梟鳥”,是一種不吉祥的禽類,卻想不到竟然會被用來作爲裝飾門面的標誌。

高先生親自敞開車門,欠身說道:“請!”

風來儀點點頭隨即與朱翠相繼登車,車把式向着二人深深一躬,跨上車轅,抖動車轡,馬車即開始前行。

朱翠通過懸有薄紗簾的車幔,看見高先生騎着一匹棗騮紅,隨在車後,那匹馬的配件十分鮮明講究,在在顯示着這位高先生是個很有錢的人。

當然,朱翠也曾留意到高先生上馬的姿態,一按一旋,身輕如燕,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不在自己之下。

看在眼裡,朱翠暗存警惕,心裡有了一個概念,不樂幫端的是大不簡單,這位高先生明似殷商,誰又知他暗中在爲不樂幫幹些什麼勾當。

車廂裡擺飾得極爲奢華。紫紅絲絨的軟墊,輕紗車幔,紫紅檀木的活動長几,長度正好與坐椅一般平齊,上面置着精緻的兩個本朝仿宋青花窯瓷蓋碗。

“口渴了,喝杯茶吧!”

風來儀揭開碗蓋,散出來陣陣茶香,遞與朱翠。

朱翠說:“不客氣!”卻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端起來,喝了一口,道:“好香!”

風來儀道:“這是我們自焙的八珍茶,便是當今的皇帝老子,也只怕享受不到呢!”

朱翠點頭說道:“你們真的很會享受。”

風來儀道:“人生苦短,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死了又將如何?”

朱翠一笑道:“只是你們一快樂,別人就糟了!”

風來儀道:“這就是我們的宗旨,要別人不快樂。”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你大概注意到代表本幫的一個圖案,是吧?”

朱翠想了一想:“你說的是漆在車門上的那個貓頭鷹!”

風來儀道:“我們叫它‘寶禽’。”

朱翠道:“事實上它是禽類中一種最無情無義的鳥,寶禽這個名字不知從何說起?”

“這你就不知道了!”風來儀緩緩說道:“第一,它是我們島上的特產,所見尤多;第二因爲它的出現,天下武林望風披靡,爲本島帶來了無限財富,所以稱之爲寶禽,應屬無愧!”

朱翠道:“原來這樣!”她微微一笑道:“至於讓別人看了不舒服、不快樂,則更是切合貴幫‘不樂’的宗旨與涵義了!”

“對了!”風來儀嘉許地看了她一眼:“你越來越朗了我們了!”

朱翠暗忖道:“原來不樂島慣以別人的不樂來取悅自己,我今後倒要注意,切莫着了他們的道兒。”隨即又想道:“哼,你們要是讓我不快樂,我就偏快樂給你們看,”想到這裡,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

風來儀道:“笑什麼?”

朱翠搖搖頭,收斂住笑容道:“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們不樂幫這個規矩的確很好玩。”

風來儀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這句話以後千萬說不得,要是被大爺聽見,你這條小命可就保不住要遭殃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誰又是大爺?白鶴高立?”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就憑你這四個字,他就饒不過你,以後你要稱大爺。”

朱翠搖搖頭道:“那可要看我高不高興了!”

風來儀忽然用力抓住了她:“你是我帶來的,一定要聽我的話,我可不希望你有意外,知道吧!”

朱翠一笑道:“好,看你的面子。”

風來儀一雙菁華內蘊的眸子一剎那在她臉上轉了幾轉,緩緩鬆開了緊抓住她的一隻手,那雙眸子裡顯示着一些少見的慈輝。

朱翠已是第三次領受她這樣的眼神兒了,心裡不禁大爲奇怪。

“咦,你爲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風來儀微微窘迫地笑了笑道:“那是因爲……因爲……”搖搖頭,她把那句話又咽回肚子裡。

朱翠一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麼?”

風來儀臉上紅了一下。

朱翠一笑說:“算了,我不問也就是了。”

風來儀道:“告訴你也沒什麼,我有一個女兒,如果活着,大概也有你這麼大了!”

朱翠道:“原來如此,這麼說她現在是死了?”

風來儀點點頭,慢吞吞地道:“是死了吧……”一瞬間,她臉上刻劃出無比的悵惘,像是觸及了無邊的往事,那是極痛苦的一霎,然而很快地又從她臉上消失。

笑了笑,她打量着朱翠道:“你知道吧,你的眼睛長得特別像她,看見你這雙眼睛就使我想到了她!”

朱翠一笑道:“既然這樣,你以後就多看看我吧!”

車行至爲平穩,車把式稱得上趕車的第一流高手,以至於眼前停下來時,也直如未覺。

風來儀看了一下窗外道:“到了,下來吧!”

那位高先生親自前來開了車門,垂手一邊……

朱翠隨着風來儀身後下了車,發覺到來至一處深宅大院門前。

巨大的黑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踞着一尊石頭獅子,紫色如葡萄串兒的藤蘿花,一串串地由巨大的門扇上垂下來、正門前方青色板路,打磨得光淨淨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十名青衣小廝,分列在正門左右站立,雖然另有扇耳門卻已啓開了。

朱翠暗中讚了一聲,這所巨宅雖不若自己鄱陽湖的故居那麼排場,可是卻也相差不遠,再想到這裡只不過是不樂島駐在粵省的一處行館,卻已這等可觀,那麼其本島的一切當是可想而知了。

當下朱翠隨着風來儀身後,一徑向正門步入,十名青衣小廝一律躬身爲禮。

外面排場如此,裡面更不含糊,在一片花樹叢裡,聳立着五座巨大的樓閣。

是時高先生趨前向風來儀請示道:“三島主有什麼囑咐沒有?大傢伙已在候着了!”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說的,讓他們散了吧!”

高先生躬身道:“是,三島主的行館已佈置好了,這就請吧!

風來儀點點頭說:“你下去吧,有什麼事我自會叫你!”

高先生又答應了一聲,向二人分別見禮,隨即退下。

朱翠看着風來儀道:“怎麼,我們要在這裡住很久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會很久,剛纔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天旱水淺,再下一場雨也就行了!”說時,忽然閃電一亮,嘩啦的響了一個焦雷。

風來儀一笑向天道:“說着說着就來了,要下雨了!”

繞過了一排冬青樹,進入到一座硃紅小樓,樓前有一池荷葉,枯黃殘葉,看在眼裡別具肅殺,將一座臥波的弧形小橋,襯托得別有詩情畫意。

朱翠忍不住駐足看道:“真美!”

風來儀已走上小橋,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紅樓道:“樓下房子很多,你自己挑一間隨便住吧。”說罷自去。

朱翠緩緩步上小橋,順着橋走到另一端,見有一座紅柱茅草小亭,不覺住步走過去坐下來。

不意她身子方一坐下,卻把一個正在睡覺的人驚醒,驀地坐了起來。

朱翠事先不知道這裡竟然會睡着一個人,頓時嚇了一跳。那人忽受驚嚇,乍見朱翠似乎吃了一驚,一時還睜着兩隻眼,直直地向朱翠看着。

饒是朱翠藝高膽大,可是卻被這番突然的舉止,嚇了一大跳。敢情是眼前的這個人太可怕了。

舊小說裡形容的“頭如笆斗,眼似銅鈴”,可正應上了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對方正是如此。一頭黃髮又長又亂,其中一些卻已蒼白,再襯着這個人滿臉的于思,形容“其貌如鬼”

都不盡然,因爲鬼也不會有這麼醜。

這還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暴露在此人灰布短長衫下襬的一雙足踝,敢情已齊踝斷去,剩下的兩截小腿光禿禿的,那傷處說紅不白,尖尖圓圓,就像是兩根舂米的樁子,乍然看上一眼,卻會令你情不自禁地爲之打了個寒戰,實在可怕得很。朱翠簡直嚇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啊,你……是誰?”

那人卻似朱翠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對方,聆聽之下顯然吃了一驚,慌不迭單手搖動,蛇也似地溜了下來,緊接着枯草叢裡一陣子顫動,再看這個怪人已走在兩丈開外。好快的身法:

荒草堆裡,掩飾着一個地洞的入口。那人方待一頭向地洞扎入,忽然發覺不妥,倏地掉過身來,又向朱翠打量着,臉上表情一片茫然。

朱翠簡直傻了。她只是無比驚異地打量着他。

那個人也打量着她。

二人足足對看了好一刻,心情幾乎都是一樣的。

朱翠之驚嚇離奇固不待言,那人之驚奇也似較朱翠並不少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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