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綠衣人若無其事地端茶自飲。

左莊的氣勢不小,身後跟着大羣的人,只是這番氣勢,就非眼前小小一個門僮所能抵擋得住。

偏偏那個黑衣童子似乎也學會了他主人的狂傲,對於眼前這番陣勢毫不心驚,只把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對方,身子卻並不移動。

“鐵算盤”左莊在距離對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腳步:“閃開,小子。”

一面說,起手一掌,直向對方童子迎面擊去。

黑衣童子霍地擡起了手,兩隻手掌“啦”的一聲,就空接在一塊。

左莊鼻子裡哼了一聲,足下前跨一步,那隻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後退了兩步。

左莊怒叱一聲,緊接着左掌五指彎曲如鉤,猛可裡一掌劈出,直向對方胸腑之間擊了過去。

這一掌,左莊是安心要對方當場出醜,掌勢裡聚集着凌人的內力,不要說真的被它擊中萬無活理,只要被掌風掃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莊遞出凌人的掌勢裡,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豎了起來,由是乎左莊充滿勁力的這一掌,可就走了個空。

緊接着黑衣童子騰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來,他左手斜出,疾如電光石火般反向左莊背側間擊出,左大鏢頭急切間反手一扳,兩隻手又自迎在了一塊。

這麼一來,兩個人四隻手便緊緊糾纏一氣,一時分不開來。

純就體態上來說,左莊實在要比這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這一霎,兩個人顯然較量上了內力。

張揚着雙臂的左莊,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態勢,兩隻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壓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卻是並不含糊,別看他瘦得像人乾兒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絲毫也不曾被左莊巨大的力道壓下去。

“老鷹抓小雞”樣的左莊,一次又上次地抖動着他巨大的身軀,每抖動一次,必然自其雙掌內輸出一次凌人的力道,這樣三數次之後,他所施展的內力堪稱已達到了頂點,然而那個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並沒有在他神力之下癱軟下來。反之,左莊本人卻反倒顯現出有些後力不繼的樣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運施功力的時候,足下顯然打了一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幾步。

這一剎那,他臉上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怒容,忽然發出一聲咆哮,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肥大衣衫襯滿了疾風,在空中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響聲,直向着一隅座頭上的綠衣人當頭直罩下來。

這一手確是出乎每個人的意外。大家怎麼也不會想到,鐵算盤左莊竟然在不敵對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況之下,卻反倒向對方主人出手,實在有點難以理解。然而瞭解到左莊的心情個性的人,此舉倒也並非“不合情理”,蓋因爲一切的羞窘憤恨皆導源於現場的綠衣人,黑衣童子無非是聽從其命令,供其使喚的一個奴才罷了。

左莊在惱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猝然向綠衣人出手。

這一式,“金龜罩頂”確實既快又狠,雙掌兩足同時貫足了真力,居高臨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鷹擊長空,看來功力至猛。

大傢伙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得呆住了。

座頭上的綠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飲,猛可裡見他右手振處,蓋碗內的茶水茶葉一股腦地全數傾出,變爲千百飛星反迎着左莊身上兜了過去。

雙方的勢子都快到極點。

任何人想不到,也萬難相信,以左莊具有這身功力之人,竟然會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給擊退,擊傷。

隨着左莊發出的一聲慘叫,他那張開四肢的巨大投影,驀地在空中一個倒仰之勢,接着即被四平八穩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陣巨大的響聲,壓碎了一張茶几。

左大鏢頭的身子,在地上折了個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見他滿臉鮮血,豈止是滿臉,簡直全身上下全都爲鮮血所浸滿,宛若一個血人似的,瞪着一雙大眼睛,話不曾說出半句,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大廳裡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這番舉止所鎮住了。

綠衣人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相當沉着、陰森而諱莫如深的人物,只看着他臉上含蓄着的那種笑,簡直就難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將要如何了。

胡、侯、趙三個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裡一陣發毛,一時不禁相繼向後節節後退。

胡九爺退到了一張座位處,情不自禁地坐下來:“你……你想怎麼樣?”

侯三爺也開腔道:“告訴你,漢……漢陽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羣野草閒花,更是嚇得擁擠一團,人人臉上變色,抖成一團,較之先前的打情罵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胡九爺終於又回覆了他的自信與尊嚴,用力地拍着椅子手把,打着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這裡官私兩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軌!嘿嘿!你可是討不了什麼好的。”

綠衣人笑靨如故,只是端的是“笑裡藏刀”:“你最好閉上你的嘴,還有你,你!”

三個“你”不用說,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爺,隨着他手指之處,三位大爺果然就安靜了下來。

綠衣人笑了笑道:“蠟燭是不點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賤骨頭,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聽話!就像你們閣下幾位。”

侯三爺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要急!”綠衣人慢吞吞地道:“剛纔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來談一筆小買賣。”

胡九爺翻了翻眼皮道:“我們素不相識,有什麼買賣好談的?”

趙二爺轉過臉看着胡九爺道:“胡兄,我看得請府臺衙門的劉師爺來。”

話纔出口即聽得綠衣人一聲朗笑,三位大爺頓時心頭一寒,一齊注視過去。

“說得好!”綠衣人收斂住笑聲,緩緩地道:“其實也不勞費心,下一步,我跟着也就會去拜訪府臺衙門,也許你們還不知道!除了府臺衙門之外,我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跟紫禁城裡的皇帝大佬倌談一談呢!當然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眼前與你們無關,也就用不着多談了。”

三個人由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光,心裡像是着了一記悶棍一樣的不自在。

胡九爺半天發出了一聲嘆息,頻頻冷笑道:“誰叫我們今天落在了你的手裡呢,大不了捐幾個錢吧,沒什麼了不起。”

趙二爺也寒下臉道:“既要人家拿錢,態度就要好一點。”

綠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帶着笑臉。”

“這不是笑不笑臉的問題!”侯三爺拍着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錢的事情總得要人家心甘情願呀!”

“那你就錯了!”綠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願那就談不上是‘不樂之捐’了。”

“不樂之捐!不樂之捐!哼哼!”胡九爺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說吧,只要不太過分,我們給你就是。”

綠衣人皺皺眉道:“這可難說,好吧,我這就先向三位不樂之捐啦。”

一面說着他一面轉過身來,走向原來的座位處緩緩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請過來一下。”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一臉不情願的表情。

胡九爺第一個欠身站起來,其他二位也只好跟着站起,三個人悻悻走過來:坐好。

眼看着一場兵爭似已結束,鴇兒柳大眉才從駭慌驚悸中恢復了正常,她那善於討好的一張臉,立刻佈滿了笑容。

堆着驚悸猶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來呀,給大爺倒茶,侍候着,上煙!”

奈何那幾個早已受驚的姐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湊這份熱鬧了,儘管是鴇兒頻頻拍着她那雙粉團兒的玉手、卻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亂作一團,誰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動一步。

柳大眉正要裝聲作態地罵上幾句,卻被綠衣人異常明亮的一雙眼睛制止住了。

“對了,鴇姐兒,你過來,這裡也有你一份兒。”

綠衣人看着花俏的鴇兒,雖是笑臉洋溢,卻有其不怒自威之處,柳大眉在他的目神裡,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請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這當口,只聽得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出息之聲,敢情先時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已然幽幽地醒轉過來。

鐵牛李趕忙上前侍奉着,雖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夠狼狽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時候。”說話時,綠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鐵牛李的臉上:

“勞駕,請把左大鏢頭攙過來坐下。”

鐵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莊一身血漬,卻又有些害怕:“總鏢頭他傷得不……不輕。”

綠衣人點點頭:“當然不輕,不過,放心,他還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這個不樂之捐就捐不成了。”

鐵牛李不敢不聽,一面點着頭,一面把受傷的左大鏢頭攙過來,扶着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莊三魂幽幽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裡自然有數,只氣得頻頻嘆息不已,卻是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地喝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喝了。

綠衣人看看鐵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擔保他絕對死不了就是了。”

鐵牛李忙自退開一旁。

左莊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圓瞪着兩隻眼,正想翻身站起來,忽然覺得當胸軟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後軟了下來。

卻見綠衣人正用一隻手指頭指點着他,道:“你還是老實一點地聽着好,何必自討苦頭呢。”。

說完了這兩句話,放下了手,左莊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種麻軟的感覺。

左莊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地癱在了椅子上,他心裡敢情有數得很;從剛纔那番動作上判來,對方這個綠衣人明是內功己臻至極點的人物,表面上若無其事的幾下指點,暗中卻有“隔空點穴”的秘招在內,很明顯的正是暗示對方“還是乖一點的好”。經此一番示警,左莊可就真的不敢再有異動了。

綠衣人乃自慢條斯理地目注向距離自己最近坐處的胡九爺,含着笑道:“閣下的家財,頗是可觀,本地有五處買賣分號,另外九江有三處大窯,買賣大得很,長江幾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爺一怔,想說什麼,卻被綠衣人的手勢止住了。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調查清楚得很,依閣下的家財,光只是現銀,少說也有七百萬兩之數。”

胡九爺臉色又是一變,因爲對方所報出的這個數目,顯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們向你開出的這個數目,還不至於讓你爲難。”

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萬兩。”

“多少?”胡九爺顯然是以爲自己聽錯了。

“一千萬兩!”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個數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來的。”

“荒……唐……”胡九爺大聲道:“我的全份家財纔不過是七百萬兩,你就要我捐出一千萬兩?”

“不錯!”綠衣人道:“我說的七百萬兩,只是你的現金,並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貨。”

胡九爺大叫道:“難道你要我變賣產業,變成一窮二白?簡直是荒唐!”

“不錯,我們正是這個意思!”綠衣人臉上開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產業,原本還可以值上千萬兩之數,只是急切間變賣,最少要打一個對摺,所以只能算五百萬兩,你雖是標準的一個奸商,但是早年倒還刻苦過一陣子,剩下的兩百萬兩銀子,其中大半數還要用來解散手下的夥計,餘下之數,如果你能節省一點、後半輩子應該還不成問題的。”

胡九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兒地冷笑着!“哼哼!你以爲,我真的會照你的話這麼做麼?”

“你最好聽話。”

“如果我不聽話呢?”

“那就不太好了!”綠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償失,因爲那麼一來,你將要失去另一隻胳膊。”

胡九爺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隻胳膊?”

話纔出口,即見綠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擊,隨着他的手勢,空中傳出了猝然的一聲尖銳破空聲,緊接着隔座的胡九爺一聲慘叫,一隻鮮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齊肩被切了下來。

這番舉止,不啻大出在場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嚇得魂飛魄散。

眼看着胡九爺身軀一陣於戰抖,鮮血直涌而出。

然而綠衣人的一切行動,皆出自事先的安排,從容得很,只見他右手猝擡,隔空一連指了幾下,用“隔空點穴”的手法,把對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爺身上的痛楚,顯然也大爲減輕,由於失血不多,痛楚不劇,雖然失去一臂,竟然沒昏過去。

胡九爺抖顫得厲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來:“大俠……饒命……饒命……”

一邊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給……我給……只求你饒我這條命。”

“我不要你的命,記住,十天以後正午之時,在你府上見面,一千萬兩銀子,分列十張銀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寶’銀號的。”

“是是……我記住……記住了……”

綠衣人冷冷一笑,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爺叩了個頭,抖顫着身子站起來,幾乎是直着嗓子吆呼他的聽差的:“張才,狗奴才……快來。”

張才應聲跑過來,看起來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團。

“快……扶着我……叫他們套車。”

張才攙着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爺纔想起還忘了拿他的那隻斷臂,又回過身來。

綠衣人笑道:“你還指望着這隻斷手能夠接上去麼?不過,帶回去作個紀念也好。”

張才用衣服包着那隻斷手,主僕二人一般地顫抖。

“記住,半個月內日敷‘金瘡散”不使流血,不能見風,再找傷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這條命可不容易保住。”

這番話出自綠衣人像是開玩笑般的口吻裡,卻把這位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九爺嚇得三魂出竅,一個勁兒地打着哆嗦,嘴裡一連串地應着,在他那個跟班的張才攙扶之下,匆匆離去。

這一次看門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攔,等他二人離開之後,又恢復原來位置站好。

大廳內這一霎,真可算得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趙、左這三位大爺,幾乎都嚇癱了。

綠衣人一雙眸子緩緩地轉向他所要“不樂之捐”的第二位,東楚錢莊的侯三爺。

侯三爺就像吃了菸袋油子似的,一個勁兒地抖個不停:“大俠……客……饒……命……

我……我……”

侯三爺差一點兒就快縮到椅子下面去了。

綠衣人點點頭道:“你們四個人在漢陽城,論家當兒都有的是,吃喝玩樂真是享盡了人間福氣,人不能一輩子老是享福,從現在起,我想就是你們受罪的時候到了。”

“我……大俠……要多少錢我都給……只求你……不要毀了我……”

綠衣人“哼”了一聲,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錢莊是專門放高利貸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號,你還有個外號叫‘吸血蟲’是不是?”

侯三爺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搖搖頭道:“不不……大俠客你千萬不……要相信,我……

的錢莊生意再本分也沒有……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一面說,頻頻顧左右的趙、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們兩個人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各懷鬼胎,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裡還顧得了他?

侯三爺幹擠着兩隻眼,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哭了出來,顯然這“不樂之捐”的滋味確是不快樂得很。

綠衣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也給你十天的時間,八百萬兩銀子,十天後午時,我會準時拜訪。”

“八百……八百萬兩?呀!老天……”侯三爺殺豬也似地叫了起來。

“你拿得出來的。”綠衣人話聲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傳出來一聲尖銳的劈空之聲,和先前的胡九爺沒有什麼兩樣,侯三爺一隻左臂齊着臂根斷了下來,緊接着綠衣人五指虛按,以奇異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爺身上五處穴路,爲他止血、定痛,侯三爺再次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綠衣人喚來了侯的隨從,把他立刻攙扶出去,他的眸子接着轉向大元米號的趙子方趙二爺。

趙子方不等他開口,先自撲通跪倒在地,如喪考妣地哭了起來:“我的米號只值一百萬兩銀子,大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不錯!”綠衣人緩緩地道:“你的家當是比他們少了一點,但是你私藏的米卻是很可觀。”

趙二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着:“可是大爺……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呀……前年我還賑過災,捐過米……”

綠衣人一笑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但是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我不是在審案子,這一點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萬兩,限時七天!情形跟以上兩個人一樣!你快回去準備去吧。”

趙子方知道多說無用,磕了個頭,趕忙爬起來。

當他眼睛與對方眼睛接觸的一霎,綠衣人奇快地遞出了他的雙指。

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隨着綠衣人的一雙手指凌空挖處,一對鮮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趙老二的眼眶子裡滾了出來。

姓趙的像冤魂附體地鬼叫着,一時頻頻打起轉來,自有他的手下將他攙了出去。

“現在該你了……”綠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莊。

左莊前受巨創,兀在傷痛之中,只是他畢竟是習武出身,儘管面臨着生死存亡的一剎那,仍有其“寧折不彎”的個性。

面對着綠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着道:“不樂幫的手段果然陰狠毒辣,今天我總算見識了。”

綠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沒有遇見過,我們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來並無改變。”

“可是,我耳朵裡只聽過貴幫的三位幫主,卻不曾聽說有閣下這麼一位。”

綠衣人笑了笑:“你說得很對,過去的幾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幫主親自收取,只是最近因爲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不得不勉爲其難了。”

“哼哼!”左莊氣忿填胸,幾乎爲之氣結地道:“這就難怪了……朋友,你報出個萬兒吧。”

綠衣人一笑:“由於我出道太晚,到現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還不多,有幾個不耐煩的朋友,都管我叫‘無名氏’,也有人叫我‘不樂君子’,因爲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樂,這倒也不是假話,隨便你怎麼稱呼我都行。”

左莊勉強挺了一下身子,十分悽慘地笑道:“你們不樂幫這種行爲,又和強盜有什麼區別?”

“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綠衣人喃喃地道:“強盜喜歡殺人放火,比較起來,我們要文雅得多。”

左莊一直在大聲地出息着,聽到這裡呼息聲更大了。

“君子服人於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麼配算爲不樂君子?”長長嘆息了一聲,他無限氣餒地道:“我活了這麼大,確實還是第一次見過,天下武林中,竟然會有這麼……一個幫派……嘿嘿,不樂幫……不樂幫!”

綠衣人道:“關於這一點並不稀奇,很多人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左莊忿忿地一哼,道:“說吧,要多少錢?”

綠衣人那張笑臉,忽然罩上了一片鐵青:“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左莊冷笑道:“不要錢?”

“我要你的命!”綠衣人道:“天下沒有人能嘲笑不樂幫,你更不例外。”

話聲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着綠衣人遞出的掌勢,左莊忽地發出了一聲悶咳,嗆出了一口鮮血、整個身子直向後倒了下去。

大廳內發出了一陣驚叫聲,膽小的姑娘們都哭出了聲音。鴇兒柳大眉只嚇得兩片手骨嗑嗑地直響,雙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漢陽府府臺衙門花廳,午夜時分。

顯然有什麼非常之事正在討論着,兩扇廳門緊緊關閉着,十數名府衙的捕役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曹羽與他幾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鋪有猩紅緞墊子的太師椅上,比較起來,那位官居四品的府臺正堂卻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來也是,在這羣朝廷秘密組織特別人物眼睛裡,一個知府又算得了什麼?

官拜內廠提督的曹羽,不用說高高在上,身邊左右是郭、姜兩位都衛,另有兩位身佩金星的藍衣衛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邊,看上去來頭都不小。

漢陽府的知府劉華雲,同着新領漢陽“神機營”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師爺方鬆和“神機營”的“副將”馬準。這等人聚集一堂,當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來氣氛森嚴。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皺着一雙濃眉,官氣十足地道:“這件案子,我們原是不打算驚動地方的,現在既然在漢陽出了岔子,你們當然脫不了干係,你們要負完全的責任。”

知府劉華雲拱手道:“大人請放寬心,卑職一定會同包大人盡力而爲,短日之內將打探結果向大人回報。”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麼?”

“這個,”劉知府一臉爲難地苦笑着:“卑職盡力而爲,想叛王家小,婦人幼兒,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職只要派人挨戶嚴加檢查,料必有蛛絲馬跡可供搜索。”

曹羽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方法,只是對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無論如何,你趕快張羅着去辦吧。”

劉知府又應了一聲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來得突然,下屬與包大人都不及趨迎,尚請海涵。”

那位神機營的千總包大勇也站起來抱拳道:“卑職與馬副將迎駕來遲,五位大人請不要見責。”

曹羽冷冷哼了一聲道:“去歲紫禁城八營神機秋校之時,本座親恃御駕,親眼見過這等火器的厲害,這一次說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機營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不過……”

曹羽道:“不過什麼?”

包正勇輕咳一聲道:“大人既是親侍御駕秋校神機之人,當然知道神機營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動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這次前來,便是奉了劉、谷等大人轉奉聖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還要伸量一下這內廠提督的權力到底有多大麼?”

包大勇臉色一變,後退躬身道:“卑職不敢。”

曹羽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從今天起,你的神機營要隨時待命,聽候郭都衛郭大人的調遣,萬一調度不力壞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這個‘千總’的官,可就別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驚嚇得額角直冒冷汗,頻頻後退抱拳不已,忙自轉向左側的那位郭都衛,抱拳請示。

郭都衛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難說話,他鐵青着一張臉,未開口先冷笑幾聲:“包千總!”

“卑職在。”

“趕明兒個,我要瞧瞧你的神機營到底有多厲害,就照着上次紫禁城演習的那個模樣,也來上這麼一次,也讓我這個沒見識的土包子開開眼。”

“這……”包大勇一時驚得愕住了。

“怎麼,包大人你還有什麼礙難麼?”

“這……”包大勇的眸子轉向劉知府:“劉大人!這件事施得麼?”

話聲未完,那位職領內廠二品都衛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聲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後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卻是圓瞪着一雙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

一旁的劉知府卻爲之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爲官甚久,早已達練官場,對於這些大內侍衛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況當今天下正是劉、馬、谷等幾個太監當家,曹羽等一干人,無異正是這些人最得力的一羣走狗,一個鬧翻了,那還了得?不要說包大勇的這個神機營幹總的官兒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爲之連帶動搖。

當下一見郭都衛發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請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邊衛調來敝府不久,有些事情還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開導與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衛強收怒容,礙着身邊的頂頭上司在座,有些話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這也是你們爲朝廷立功的機會,要是能把叛王家屬擒獲,論功行賞,便是你們的福分。”

劉知府拱手道:“全憑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關照。”

“哼!”曹羽的話還未說完,接着冷笑一聲:“要是因爲你們怠忽職守,不全力合作,壞了大事,論罪行罰,只怕你們也是擔待不了!兩者輕重,劉大人,包乾總,你們自己衡量衡量。”

這幾句話只說得知府劉大人與“神機營”的包乾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連連打躬稱是不已。

曹羽冷着臉,微微點頭道:“我們在這裡暫時住上幾天,有什麼事可以就近聯絡,天不早了,你們先退下去吧。”

劉知府纔算舒了一口氣,目光一掃身邊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繼上前恭敬告退,帶着他們的人,匆匆退了出來。

離開花廳之後,包大勇直眉豎眼地嘀咕着:“這幾位爺兒們可真是難伺候,要依着我的脾氣,就跟他們來個相應不理,除非有聖上的旨意!嘿嘿,看他們又能怎麼樣?真是欺人太甚。”

劉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這就有所不知了,這些爺兒們千萬開罪不得,別說那姓曹的我們開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幾個佩有星星的衛士,哪一個咱們也惹不起。”

說到這裡,把聲音有意放低,趨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邊道:“包兄也許不知道,這些東西過去出身不高,殺人放火什麼事他們都做得出來,惹他們幹什麼,我們犯不着,好歹虛應聲勢,把他們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隨即嘻着一張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有一手,看起來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陽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們豈能脫得了干係?”

劉知府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是姓曹的拿話來壓我們,要是論罪他們才脫不了干係,我們也沒有接到朝廷的一紙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們罷了。”

包大勇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兩榜進士出身,比我這個拿槍桿子出身的人實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儘管狼虎當道,作官的硬是有他們一套,以不變而應萬變,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廳裡現在所剩下的幾個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郭都衛深深皺着眉毛,轉向曹羽道:“大人真以爲劉知府這些傢伙能幫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實說,我現在很是苦惱,我們現在所面對的,並非是鄱陽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個江湖組織。”

“大人指的是不樂幫?”

曹羽黯然點點頭,臉上顯現着陰森的笑。

鐵臂神姜野薑都衛冷哼一聲:“如依着卑職之見,那一夜我們實不該輕易撤離,小小一個江湖幫派,難道還能與朝廷作對不成?”

曹羽冷笑搖頭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麼!這個不樂幫實在是極難應付的一個組織,我們何苦招惹!”接着他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只希望鄱陽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們手裡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費事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樂幫爲什麼要插手管這閒事?”

姜野冷笑道:“這個你還會想不通,還不是爲了錢麼,說不定那三個老怪物一時心血**,想借着這批人質來給我們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着點點頭道:“有道理,唉!我當時竟然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卻是心細如髮,試詢道:“觀諸那一夜情形,大人對那個‘無名氏’的態度甚是禮遇,莫非大人原來就與他認識?”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聲,卻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歲郭元洪立刻岔開道:“果真要是無憂公主這些人落在了不樂幫的手裡,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

曹羽嘆了一聲道:“但願不是如此,否則那將是一件頭痛之事。”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過,這個謎底我們很快就得揭曉,如果鄱陽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們手裡,我預料下一步他們將要派人來與我們聯繫。”

話聲方住,即聽得廳外傳來一陣子亂囂,像是門衛的喝叱聲,只是正當各人凝神傾聽欲待喝間時,聲音卻又沒有了。

曹羽目光一掃身側的雙手飛石夏元之,後者立時會意,足下一個墊步,已飛快地襲向門前,伸手拉開了廳門,廳門乍開,卻與外面站着的那個人成了臉對臉地照了盤兒。

夏元之一驚之下,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後退了幾步,門外人卻把握着這個機會,就勢邁步而入。

白臉,濃盾,一身黑衣,瘦削的個頭兒,這副長相,對於在場的幾個人來說,都談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樹梢現身,“無名氏”手下的“報財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聲:“大膽!”腳下一個上步,用“雙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對方前胸擊來。

黑衣童子當然不是弱者,迎合着對方的掌勢,雙掌同出,四隻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經飄飄倒退出丈許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衛士鐵臂神姜野卻自他身後疾撲過來,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來。在如此兩名大內高手的夾擊之下,來入黑衣童子不得不側面閃開。千手太歲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聲喝叱:“你們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後退了一步,連同廳內另一名金星衛士,“飛天星”桑鬥,四個人各峙一角採取緊迫收縮之陣,牢牢把來入黑衣童子看在當中。

黑衣童子臉上並不現絲毫驚慌,上前一步,向着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後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雙手遞上。

曹羽伸手接過,看了一眼道:“原來你是下書來的。”

黑衣童子點點頭,倏地轉身待去,卻被眼前的四名大內衛士緊緊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覺出眼前情勢不對,倏地又後退回來,雙手平伸下搭,擺了一式中原罕見的奇怪招式,一雙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頻頻打轉不已。

這時曹羽已看完來書,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貴幫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頭上,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來是白費了。”

黑衣童子陰森的臉上,仍然是木訥不着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聲道:“我原本是可以讓你回去的,只是令主無名氏竟然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法來對付我,說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

話聲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暮然欺身過來,右手二指駢處,直向對方啞童關元穴上點來。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當前這幾位主子不是好相與,臉上顯現慌張,嘴裡啞叫了一聲,己旋身右側,雙掌同出,直向當前另一武士飛天星桑鬥一雙肩頭上力按下來。

他兩手十指張開,活像是兩把鋼鉤,十指尚還離着桑鬥甚遠,後者即覺出肩頭上一陣疼痛難當,足見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鬥心裡一驚,退身閃開,低叱一聲,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盤。

黑衣童子無意糾纏惡戰,一心只想着離去。桑鬥身子閃開,正中下懷,當下啞嘶一聲,雙足頓處,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縱出。

然而這一干大內高手都決計不容他再能脫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縱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大歲郭元洪霍地一掌擊出,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離又近,萬萬難以閃開,前者被擊得一個倒仰,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裡又着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聲,撞擊在壁角,差一點昏了過去。

不包括曹羽在內的四名金星衛士,幾乎是同時自四方進身逼上,死死地把對方看死在壁角里。

黑衣童子劇烈地喘息着,那副樣子真象是急了,兩隻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已,只是一時卻又無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緩緩走過來道:“小子,你認了吧,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且把你先行拿下來,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話聲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發出一聲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幾乎與花廳的天花板接觸,活似一隻穿樑的燕子,直由千手太歲郭元洪頭頂上掠過來,待向廳門穿出。

然而,曹羽卻不容他如此。

本來曹羽還自持身分,不願向對方出手,這時見狀一聲怒叱道:“你敢!”

雙肩甫晃,出掌如電。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異,只是在這位曹老爺子眼睛裡,卻不能逞強,曹羽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卻變化萬千,黑衣童子雖詭異莫測,亦不能逃過。只聽得“嘭”的一聲,打了個正着。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彈了出去,“咔嚓”一聲,震碎了一扇窗戶。

這一掌直把他打了個滿臉發花,鮮血四濺。

然而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勁兒,在連番中掌受擊的重創之下,猶自不忘脫身逃走。隨着他身子一個倒仰之勢,陡地揚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東西。只聽得一陣子劈啪聲響,先是火光乍現,緊接着瀰漫起滿室彩煙,在場各人,雖然都當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負了得的人物,奈何卻被黑衣童子這一手障眼法兒所騙。

他們雖然在江湖甚而官場中都歷練豐富,但是對於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這一掌奇怪物件,卻是以前所不曾見過,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機。

曹羽首先覺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閃,飄身而出,來到了廳外。其他四人亦先後衝出。

五個人先後來至廳外,但只見明月光字,夜涼如水,卻已失去了對方黑衣童子的蹤影。

曹羽冷笑一聲,肩頭輕晃,躍上了屋頂,其他四人也先後自不同角度躍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週,依然是不見對方絲毫蹤影。

一行人轉回大廳時,才發覺那一排宮紗吊滴溜溜地直打着轉兒,燈下站崗的四名官兵一個個瞠目結舌,敢情早就被人給放倒了。

曹羽打量着,只氣得臉色發黃,卻是一言不發。

郭都衛過去察看了一下,回頭道:“是被人點了穴了。”

顯然是黑衣童子方纔來時所爲,五個人誰也沒有再開白說話,心裡的那股子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郭元洪隨即施展手法,把被點了穴的幾個人給解救了過來,一行人轉入花廳。

花廳裡兀自瀰漫着仍未消逝的彩煙,五位聲勢顯赫、身手傑出的大內高手,竟然會在對方一個不見經傳的啞巴少年手裡吃癟至此,傳揚出去,勢將落人笑柄。

曹羽一肚子彆扭,一句話也不說,徑返住處休息去了。

※※※

夜店,青燈,再加上絲絲秋雨,給人無限淒涼的感覺。

公主朱翠如今是真正的淒涼了。她佇立在窗前,悵望着軒窗外的雨絲,一行芭蕉被雨水刷洗得綠油油的,“老福林客棧”五個字,分寫在五個油紙燈籠上,串成一串,在夜雨裡分外顯眼,不眠的蝙蝠只是來回穿梭地飛掠着,襯以長巷外老是敲個不休的梆子聲,這調調兒確實太寂靜了。只是呆呆地向窗外看着,腦子裡像是一團亂絲,要想在這麼多的糾纏裡清理出那亂絲的頭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即陷入到這種莫名、無奈的困境裡,心情的愁苦,早已使她頰間失去了笑靨,那雙慣於微微向上挑起、代表喜悅的雙眉,也很久再也不曾挑動了。

整整一天,直到現在爲止,她不曾吃過一點東西,“憂愁”竟使她忘記了飢餓,直到這一陣梆子聲,才使她覺出了腹中的真空。

過去幾天以來,她每常在夜深人靜之際步出屋外,在這個專賣夜點的小餛飩攤子上來上一碗什麼,一碗素面滴上點辣椒油,就着兩條藕片糟小魚,似乎很有個味道,最能合她的口味。今夜,她卻有些懶得動了,只是禁不住那陣老梆子聲聲催人,似乎在催促她非去不可的感覺。

“去吧!一個人再悶下去,可真是要病了。”對自己說了這麼一句,她懶洋洋地由衣架上拿起了一領披風,拉開風門,頂着迎面的小雨,步出了屋門。

長巷口,一列梧桐樹下,支着兩大塊油布篷子,半里半外地擺着六七張桌子,十來條板凳,這就是“老吳”的麪攤子。

老吳這個山西大漢,圍着個油布圍裙,臉上紅得發亮,正在巷子裡冒着雨敲着梆子。打量着他的座頭兒,已有五六個客人,別看他的生意寒酸,不論天氣陰雨,就算是臘月裡下雪的天,也照常有客人照顧他的生意。老吳的麪攤子,這附近五十里內外,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朱翠一走進攤子,老吳的梆子也不敲了。

“大姑娘好呀!”老吳嘻着他那張生滿了黑鬍子的嘴笑道:“我就是等着你來哩。”

朱翠在一個冷座上坐下來,老吳拾起抹布,先使勁兒地抹了一陣桌子:“味道可好啦,我特別給你留下了兩隻沒敢拿出來。”

朱翠點點頭,遞上半個微笑道:“謝謝,那敢情好,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老吳嘿嘿笑了兩聲,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我給大姑娘下一碗雪菜肉絲麪,再弄兩條小魚,來上兩酒驅驅寒,怎麼樣?”

朱翠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就改成茶吧。”

“好!”吳胖子說:“那就來一碗西湖龍井。”

說着他就轉過身子張羅着去了。

朱翠脫下了身上的緞子斗篷,裡面是一身湖青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同色水面天青的一雙緞子弓鞋,雖說是她特意避人耳目,挑最不起眼最不花俏的穿着,奈何大家如王族出身,畢竟是透着不凡,莫怪乎七八雙眼睛都直了。

吳胖子一面下面,嘴裡還不閒着:“噢!我倒是忘了,大姑娘你找着你娘了沒有?”

朱翠搖搖頭,說了聲:“沒有!”

越不想說話,對方的話還是越多。

端了兩盤滷菜來:“正格的,姑娘你一個人在外面,可是不大好!這兩天地面上可是不大安靜。”

朱翠揀了一片藕,慢慢送入嘴裡,一面細細地嚼着,乜過眼睛來:“有什麼事嗎?”

“赫!敢情可大啦!”兩隻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頭向前湊了湊,吳胖子壓低了喉嚨:

“我給你說這些,大姑娘你可別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說了。”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只聽見那邊竈上“噗!噗!”連聲,敢情是面開鍋了。

吳胖子趕過去把面盛在碗裡,又爲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這才又轉回到朱翠座頭上。

“是這麼回事,”這一次他也顧不了對方怕不怕了:“聽說漢陽府最近來了一夥子厲害的土匪,嘿!可厲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問。

吳胖子壓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爺,你聽說過吧!論財勢,嘿,在漢陽不數第一也數第二,你猜怎麼着?唉!一隻胳膊叫人給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爲什麼呢?”

吳胖子道:“爲什麼?還不是爲了錢!聽說叫什麼“快樂幫’的人。”

“你說錯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樂幫,是‘不樂幫’呀!”

說話的是四十上下的一箇中年漢子。

一身寶藍的夾袍子,白淨的麪皮,捋着兩隻袖子,裡面是白綢子的汗褂,顯然又是一個體面的人物。

吳胖子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驚喜地道:“是常爺,你老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招呼一聲?”

姓“常”的臉上含着笑,打着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這裡來了貴客,哪會瞧見我?”

一面說,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個夠,臉上愈加地現出稀罕之色。

吳胖子趕忙過去招呼着,一臉笑道:“常爺真會說笑話,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客人,就住在對面街頭上的‘老福林’客棧裡,嘿!我這就給您上酒,唷!說到菜,您可是來晚了,好菜都沒有了,給您湊合着切個小拼盤吧。”

姓常的一臉帶笑道:“隨便你呀,我只是一個人悶得慌,想來喝上兩盅,先弄壺好酒來吧。”

吳胖子答應了一聲,酒倒是現成,菜也現成,很快地就上來了,杯箸顯然不同一般,像是專爲姓常的所準備好的。

朱翠方纔在與這個姓常的一照臉的當兒,就覺出對方器宇不凡,不像是個市井之流。

雙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禮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輕應了聲好。

吳胖子嘿嘿笑着走過來,向着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認識,這位常爺就是世襲鎮武將軍常老爵爺的公子,人稱常小爵爺,他的府第就在頭裡,呶,就是那個大鐵門,可氣派啦。”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鎮武將軍”常威她是認得的,一向是自己家裡的常客,倒是他的兒子,眼前這個人,她卻是第一次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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