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東方青嵐跟南宮駕霧大婚,大夏兩大軍權聯姻,驚動全城。
東方王府內,到處張燈結綵,紅綢飄飄。
大廳內,東方破天跟東方明宇正忙着招呼賓客,臉上皆是掛滿了笑意。東方明宇趕在大婚的前兩天回來,這個讓東方破天非常的欣喜。
東方王府後院梅花林的亭子內。
“恭喜你,表哥!今日終於娶到霧將軍了。”
漫天狂舞的零落的梅花雨之下,七夜站在亭子那潔淨的階梯下,擡着眸子淡淡望着亭子內一身新郎喜袍英俊逼人的男子。
寒冬的冷風吹起了淡淡的飛雪,清寒之中略有那般沁人心脾的梅花香,亭子內軟塌上正靠着欄杆喝茶的男子忽然轉過頭循聲望了過來,看到臺階下一身華麗幽藍色宮裝的七夜,那沉寂的眼神頓時浮起了一抹柔和。
“咳咳,擱淺這麼些年,難爲你們了!”
七夜提步緩緩的走上階梯,輕咳了幾聲,聲音有些沙啞,然而清秀的臉上卻是帶着一道淡雅的喜悅之色,兩頰略有淺淡的緋紅透着些許蒼白。
“你怎麼了?着涼了嗎?”東方青嵐聽出七夜的聲音不太對,臉色也是略顯虛弱蒼白,當下便是微微皺眉,“怎麼臉色這麼差?”
七夜淡然一笑,免不了又是輕咳了幾聲,在跟前的軟塌上坐了下去,拾起一旁的柴火,往身旁的爐子里加了去,然後烘烤着冰冷的雙手,“沒什麼事,一場大雪下來,着涼了,吃幾副藥就好了。”
擡頭望着亭子絮絮的飄雪和着零落的梅花瓣在寒風中狂舞,七夜淡淡的開口道。
“照顧好自己,別太操心。”
東方青嵐有些心疼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擡手給她倒上一杯熱茶,“喝杯熱茶驅驅寒吧,天挺冷的,似乎今年的皇城雪特別多,回來沒多久,就趕上幾場大雪了。”
“是啊,不過呆在北疆習慣了,倒是覺得皇城的雪景不及我們大北疆的雪天,這個時候,那邊應該是一片冰雪世界吧?”
七夜收回目光,低着視線看着自己那雙修長蒼白的素手,低聲應道,然後才接過東方青嵐遞過來的茶杯,淺淺的攝了一口下去。
東方青嵐忽然笑了笑,眼裡盛滿了柔和的光芒,臉上洋溢的喜色越發的濃郁,“這倒是。在那邊呆着習慣了,霧兒也說回到皇城反而有些不習慣了,昨日蒼兒跟墨兒還問我,我們什麼時候回北疆,我卻不知該如何做答。”
蒼蒼跟墨墨這才上學那麼一兩天,如今便已經叫苦連天了,兩個小鬼開始想着回北疆了。離開北疆那麼久,七夜想着,如今可能再也不能回去過之前的那種生活。自然,她是喜歡北疆那邊的生活的,無拘無束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趕往西楚追隨他的時候,她就知道,那樣的生活,將會一去不復返,因爲,他在皇城裡。他們身上還揹負着太多。
“他們是想躲避上學,表哥不必理會他們,昨晚上哭喊着不要上學,被他們的父皇批評了一頓,今天還拉着一張臉呢。”
七夜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有些急促的輕咳了幾聲,喝下一口茶,纔將喉嚨間的翻騰感壓制下去,沉吟了一下,眼神忽然閃過一道清亮,“時辰還沒到嗎?怎麼還不過去迎接新娘?”
“放心,我們王府離南宮府不遠,時辰到了會有人過來叫我。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陛下呢?”
“好久沒回王府看看,所以特地早些回來,陛下在醉月閣歇下了,昨夜熬夜將金盛歸降等一干治理的事宜安排好,還沒來得及歇下便是早朝了。”
七夜望着跟前搖曳的火苗,淡淡的應道。
“難爲你們了,雖然現在大戰都已經結束,但是後面需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對了,聽說那西楚過來和親的京華公主……”
“陛下有意撮合她跟東皇,現在已經讓她在辰王府住下,但願能成全一對好姻緣吧。”
七夜欣然笑了笑,眸光一轉,忽然看向東方青嵐,眼神忽然有些凝重了下來,“表哥,有件事想跟你談一談。”
“何事?你說。”
東方青嵐察覺到七夜臉色忽然的沉重,當下眼神也徒然一凝。
七夜淡然吸了口氣,拂袖站起,一手搭着跟前那冰冷的欄杆,淡漠的看着跟前的迎雪綻放的梅花林,輕咳了幾聲,才沙啞的開口,“我與陛下商量過了,新年一過,我們便直奔西域聖山。這一去,路途遙遠,而且驚險萬分。但是爲了那些掙扎的靈魂得到救贖,我們必須奔赴這一場考驗。所以,表哥,我希望你能幫我。”
“七夜!”
東方青嵐目光一閃,忽然有些不安的望着七夜。
“表哥願意入朝爲官嗎?陛下一直希望你能入朝爲官,如今已揭開太平盛世的新篇章,以表哥的才華,定然能爲我大夏的繁榮昌盛出謀劃策。協助陛下,成就大夏的盛世輝煌。右相年邁,於前幾日已經遞交了辭官養老的奏摺,我和陛下都希望你接替他的位子。”
七夜忽然轉過頭,定定的看着東方青嵐。
東方青嵐一怔,臉色也突然一驚,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大夏的軍權本來就已經有些向東方王府傾斜,若是連這樣的文臣高位都敢讓東方王府的人接任,陛下到底是做了怎麼樣的豪賭啊!
“表哥不必感到有壓力,外公年邁,再也經不起折騰,如今黑旗軍已經盡數在我手中,我期待,東方王府重新站起來的一天。其實我也有些私心,希望表哥能夠護着我們。你知道,高處不勝寒,表哥若是能一直做我的靠山,我自然是高興的。”
七夜的眼裡充滿了真誠,前些年早就想讓東方青嵐接任丞相之位,這些年雖然也是私底下也是掛個代理的牌子,但是那時候也是擔心閱歷不夠,可能也不能服衆,如今這個問題已經不再是問題,所以她也就開了這個口。
聞言,東方青嵐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忽然輕聲笑了笑,看着七夜的眼神充滿了深情溫和,“放心吧,表哥這條命都是你的。早在之前,我就已經說過,會護你一生,自然是說話算話的,有表哥在,整個東方王府都會是你最大的依仗,什麼時候累了,就轉過身看看,表哥,爺爺,還有叔叔,我們一直都在。”
東方青嵐的聲音很是感性,聽得七夜心頭忽然莫名的柔軟而感動起來,微微作痛的喉嚨裡也瀰漫出一道淡淡的酸澀之意。
何其幸運?
這一世擁有了這麼多的感情,這麼多的關心?
親情,友情,愛情……
這些都將之前所有的空洞都給填滿了,人生,終其一生所追尋的,不就是這些嗎?
她想,之前她所受過的重重艱苦磨難,一定都是在爲這一世積德,所以她才這麼幸運,這一世終於能如願以償。
七夜忽然有些眼眶灼熱起來,微微擡着臉,任那柔軟清香的涼風從自己的臉上吹過,許久之後,她才輕輕點頭,將眼底隱約要衝出來的東西給壓制了回去,壓着嗓音道,“謝謝你,表哥,謝謝了!”
“一家人,客氣什麼?”
“那明日我就跟陛下說明吧。等我們趕往西域之後,朝堂上的事情就多勞煩你了。”
“七夜!不,我要跟你們一起上聖山!那也是我爹孃的大仇!”
七夜這話一出,東方青嵐頓時一驚,連忙站了起來,緊緊望着七夜。
“表哥聽我說!有舅舅過去就行了,你還是坐鎮王府吧,誰能保證大樓的人會不會趁機偷襲?更何況,我擔心蒼兒跟墨兒,若是我跟陛下出了什麼狀況,這邊也還有你們能帶着他們,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表哥能明白嗎?”
“七夜!”
東方青嵐有些急促的捏緊了杯子,神色很是凝重,“你明知道那裡的艱險……”
“我知道!”七夜堅定的應道,頓了頓,忽然嘆息了一聲,眨了眨眼,冷眸裡有暗淡的幽光在浮現着,“但是,我也是爹孃的女兒,我不能只看大哥一個人在堅持。”
“更何況,你剛剛跟霧將軍大婚,你身上的責任不必我少,表哥!”
“我……”
“所以,你必須留在皇城,護住整個東方王府,也幫我看好蒼兒跟墨兒,這件事情,算是我拜託你。”
“七夜……”
“答應我!”
“可是……”
“請你答應我!”
“我……好吧!”
東方青嵐無奈,最後也只能沉重的應了下來,可是心中卻是有些隱隱的不安,心裡有些不詳的預感讓他心情很是沉重而掙扎。
“那就好!好了,咳咳……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趕緊去接表嫂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我回醉月閣看看他有沒有醒,咳咳……”
七夜忍不住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臉色也越發的蒼白,抿了一口茶,這才緩和了不少,不等東方青嵐反應過來,她便提着步子走下了階梯。
“表哥,你一定要幸福。”
她最後落下這麼一句,清淡的聲音轉瞬間就飄散在冷風之中,清瘦蒼涼的身子很快就被那蒼茫零落的梅花雪雨所湮沒。
……
這麼一場嚴寒下來,還真是要命!
七夜站在醉月閣門前,微微側着頭看着身後肆虐的寒風飛雪,忍不住皺着眉頭,胸口隱約有些微疼。
‘吱——’
就在這時候,跟前的門忽然被打開了,七夜下意識的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陛下那英武逼人的俊臉。
“怎麼站在外面?那麼冷!”
陛下皺起眉頭,看着她蒼白的小臉,眸光深沉無比,一手拉過她,緊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關上門。
“幹什麼去了?醒來都沒見到你。”
不難看出,陛下眼底有些隱忍的緊張,醒來,看到她不在,心裡莫名的感到一陣發慌,這才正要趕出去找人,卻不想她就站在門口。
“沒去哪裡啊,就是在梅花林裡跟表哥聊了一下。”
七夜打了個寒顫,猛地往他懷裡擠了去,尋找那股淡淡暖意。
“你們倒是表兄妹情深。”
陛下淡然一笑,擁着七夜到燃燒得旺盛的壁爐前坐下。
“咳咳……跟他說了一下接任右相之位的事情,表哥已經答應。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吧。”七夜低下眼簾,又往壁爐裡扔了一根柴火,“我把蒼兒跟墨兒都託付給他了,此行萬分艱險,你我若是有什麼不幸,如此我也放心。”
“擔心什麼,朕捨命也要護你周全。”
陛下笑了笑,那笑容絢爛如煙花,映入七夜的眼中,讓七夜有片刻的恍惚。
“誰要你捨命?你捨命了我還不是得隨着你?算了,大吉日的,不說這些喪氣話。”
“你有這認知,朕自然是高興的。”
伸手從衣袖裡摸出一個小瓷瓶,遞到她手裡,眼底的關切之意甚濃,“先把藥吃下去吧,你臉色很差。”
是治風寒感冒的藥,知道她也害怕吃藥,所以特地讓御醫直接製成了藥丸。
七夜接過來,倒了兩顆出來,服了下去,再接着他送過來的茶水,胡亂的喝了幾口下去,然後才擡起頭看着他,“好多了,不用擔心。聽說今晚望龍江上有琴會,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好嗎?”
“晚上江上很冷……”
“你從來沒有真正陪我逛過街。”
聽到他這話,七夜免不了覺得有些委屈的擡起頭淡淡的望着他。
“有心事?”
陛下很快就察覺到她不太對勁,定定的看着她,然而她卻是轉過臉去,不看他,這下,陛下才得嘆息了一聲,伸手扣着她的指尖,“好吧,朕陪你。”
拜堂的吉時是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東方青嵐將新娘子接回來的時候時辰也差不多了,東方王府陷入了空前的熱鬧之中,鼓樂之聲大起,到處是喜慶一片。
正廳內,龍鳳紅燭已經燃起,鞭炮聲陣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奏響迎親喜樂,陛下跟七夜坐在一旁,東方破天則是坐在高堂下,前廳內圍滿了賓客。
“吉時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隨着江海那尖銳而喜悅的聲音落下,一身紅色喜袍英俊不凡的東方青嵐終於執着紅綢牽着同樣一身火紅喜袍頭遮着喜帕的南宮駕霧緩緩的走了進來。
兩人來到堂前,在蒲團上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三拜下去,衆人頓時一陣狂呼,禮樂更是大起,整個王府幾乎都要沸騰了起來。
“禮成!恭喜東方少主與霧將軍正是結爲夫妻,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謝謝各位!”
東方青嵐臉上掛着濃郁的笑意,對着衆賓客抱拳道謝,然後才笑着緩緩掀起南宮駕霧的喜帕頭紗,果然,喜帕之下,是南宮駕霧那張明澈動人美得讓人窒息的小臉,東方青嵐眼裡免不了閃過一道驚豔。
隨着喜帕掀起,衆人也驚呼了起來,讓南宮駕霧不禁感到一陣羞赧,只得對着衆人微笑的點頭致謝。
“青嵐(末將)謝過陛下萬歲,皇后娘娘千歲!”
二人來到陛下跟七夜的跟前,很是恭敬的跪了下去。
“兩位平身!”
陛下淡淡一笑,眼裡充斥着祝福之意看了他們一眼,隨即便偏過頭看向身旁的七夜,見七夜正一臉微笑的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錦盒。
“大婚之日,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這對戒指是本宮特意託人爲你們打造的,這世間僅此一對,希望你們能恩愛到老,永結同心,用這枚戒指,套住彼此,祝你們幸福。”
七夜將錦盒遞到東方青嵐跟前。
東方青嵐一怔,恍惚了一下,這才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裡面果然靜靜躺着兩枚精緻古樸的戒指,淡金色戒圈上鑲着淡青色寶石,款式很是稀奇,很明顯是特意打造的,夫妻二人一看,頓時就喜歡上了。
“皇后娘娘!”
南宮駕霧低聲喚道。
七夜輕輕點頭,笑道,“是按照你們的尺寸打造的。”
東方青嵐跟南宮駕霧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纔想起之前在北疆的時候,皇后娘娘便有派人來了解過他們的尺寸,原來……
兩人這下禁不住一陣感動,這才連忙叩謝,然後纔給彼此帶上。
……
晚上,東方王府果然是火樹銀花不夜天,整個王府陷入一片久久不停歇的熱鬧歡騰之中……
冷夜,天空仍然還在飄灑絮絮的飛雪,望龍江上卻是一片燈火輝煌,一艘艘精緻美麗的畫舫在江中應着微微五光十色的波光搖曳着。
七夜推開窗,江風便夾着飛雪灌了進來,吹起了一地的紗簾,風中忽然有蕭瑟的風鈴聲傳來,一陣淡淡的檀香香氣若有若無的襲來,坐在桌前的陛下微微擡起頭,下意識的往窗口望了去,只見七夜那清秀的臉上已經閃現出些許的喜色。
‘叮鈴鈴——’
風鈴聲更近,一股蕭瑟之意猛然撲了過來,七夜擡起頭朝外面那蒼茫的天際望了去,這纔看到遙遠而寒冷的夜空中有一片潔白而絢爛的雪花正緩緩的朝她的跟前飄了過來……
她頓時眼睛有些灼熱而迷濛了起來,沙啞的嗓音低低的念道——
“大哥!”
聲音落下,那片雪花已經化作一個白衣似雪的身影,飄進窗裡來,穩穩的落在窗前的地面上。
冷風之中的蕭瑟清冷之意甚濃,風鈴聲停下,陛下已經看清楚了眼前的雪衣男子,清俊出塵的面孔,聖潔遙遠如空中冷月,不是那苗疆聖壇的聖子,又能是誰?
“大哥……”
七夜怔怔的看着聖子,忍不住又換了一句。
聖子悄然轉過頭,深邃如夜空的眸光靜靜的落在七夜的身上,許久之後,才淡淡一笑,隨即緩緩張開雙臂。
七夜吸了口氣,這才眨了眨眼睛,朝他的懷裡投了去,聖子隨即收緊了雙臂,輕輕的摸了摸七夜的腦袋,語氣很是低柔,“七夜……”
“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咳咳……”
七夜擡着頭望他,有些苦澀的道。
“答應你的事,當然要做到,再說,我也挺想念蒼兒跟墨兒。”
聖子低聲應道,親切而寵溺的低頭看着七夜,修長的大手輕輕的拍了拍七夜的肩頭,隨即才擡起目光望着坐在桌前的陛下。
“七夜,有點冷,先把窗關上,讓大哥坐下再慢慢聊吧。”
陛下眼底的驚訝很快消散,原來她就是帶他過來見風御城,怪不得是那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七夜點了點,從聖子懷裡退了出來,轉身把窗關上,拉着聖子走了過去,“大哥,坐吧,都等了你很久了,還以爲不會回來了。”
原來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儘管兄妹二人那麼久沒見,可是每次兄妹二人一見面,七夜都覺得非常的親切,從來都不會抗拒大哥的懷抱,興許,潛意識下,她也是一直都渴望有一個大哥的疼愛關照吧。
“是不打算回來,但是不放心你,所以就回來看看。”
聖子一身優雅的坐了下來,一邊應道。
“你再不回來,她估計就承受不住了,這些年心裡一直掛念着你。”
陛下淡然望了聖子一眼,一邊擡手給他倒上酒,兩人對視的目光裡已經沒有半點的火花,有的便是那中說不出來的平靜,宛如多年深交的老朋友如今又很是平常的聚在一起飲酒罷了。
“承受不住的,不僅僅是我,外公估計也要親自去苗疆聖壇抓人了!”
七夜輕笑了一聲,也緩緩坐下。
聞言,聖子眼神徒然一滯,沉寂片刻,纔出聲問道,“外公他老人家還好嗎?”
七夜點了點頭,“還好,就是這幾年老了很多。今天是表哥的新婚之日,你等下回去看看好了,外公今天心情很好,往日裡也沒少惦記着你,舅舅在前兩天就趕回來了,外公沒看到你的身影,心中想必也有些不好受的。”
“再說吧。剛剛回了風府一趟……沒想到,當年不可一世的風府竟然淪落至此……”
這話落下,七夜頓時一怔,眸光微微一沉,忽然轉過頭望向陛下,陛下則是回以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沉聲道,“左相年邁,多年前就已經辭官歸隱,朕准奏了。”
“別說這些好話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怎麼回事。呆在風府多年,我自然是知道的。”
聖子倒是顯得很是淡定,臉上仍然還是那麼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流年似水,韶華易逝,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也好,再無什麼放不下,倒也能乾脆的奔赴這一場未知的血雨腥風。
“風氏一族如今已經回到老家,從此不在過問政事,是陛下法外開恩……”
七夜淡淡轉過頭望向旁邊半開的窗外,對於風家,她並沒有太多的情感,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身上畢竟還流着一半風家的血,大哥也是如此。
“嗯,如此也算是還清了,爹孃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你們不用感到內疚,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罷了。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你們,看看外公他們過得好不好,也不用告訴他們回來的消息,我明日就趕回西域。”
聖子仰頭喝下一杯酒,淡然道,目光一轉卻是望在陛下的身上,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至於我們的約定,或許也可以換一種方式,把你無極殿的人手借給我便好,你跟七夜就不用……”
“朕答應過你,自然要做到,西域聖山,朕一定會去。”
“大哥,我也一定會去,我也有我的堅持,所以不必再說什麼。”
七夜的語氣也是非常的鏗鏘堅決,目光很是堅毅,竟然讓聖子找不到一個說服的藉口。
“大哥既然回來,就多住幾日吧,我的郡主府如今還空着,大哥可以在那裡休息幾日,待到新年一過,我們就一起趕赴聖山。”七夜很快出聲打破這樣的沉寂。
“不用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聖山聖城等你們,那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看到大家都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也不便再耽擱,明日我會去學堂看看蒼兒跟墨兒,你們也不用特意趕來。”
想到那兩個可愛的小鬼,聖子那素來平靜淡然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道淡淡的笑意。
“蒼兒跟墨兒倒也經常掛念着大哥。”
“難得他們還有些良心,這次師傅也託我給他們捎來一些禮物,回頭見面再給他們吧。”
對於蒼蒼跟墨墨,聖子是很寵愛的,看到他們,他就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七夜,那時候的七夜小的時候,也跟他們一樣調皮可愛,每次總是折騰得讓爹孃沒有辦法,然而,她卻是很親近他這個做大哥的,也很聽話,那時候的他,恨不得給她摘星星摘月亮的。
一晃十多二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但是他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心裡仍然是很牽掛,畢竟,她也是他爹孃留給他的,最親的人。
他或許可以把那份缺失的愛,回報在蒼兒跟墨兒的身上,那樣,會讓他好受一些。
“大哥……你……淨月回來了……你不去看看她嗎?這些年,咳咳……她一直放不下你,她說……”
“有什麼好看的,不是讓你告訴她我成親,我妻妾成羣了嗎?你怎麼不告訴她?”
不等七夜說完,聖子便猛然灌下滿滿的那杯酒,然後擡起頭,定定的看着陛下,眼神居然有些莫名的冷厲。
“這話你還是自己親自去告訴她吧。”
陛下沒有因爲那冷厲的眼神而有絲毫的慌亂,倒是很是平和沉靜的看着他。
“大哥……”
雖然沒有拔劍弩張的架勢,然而七夜卻是明顯的感覺到空氣裡飄蕩着一股莫名的硝煙之味,於是她那清淡的眼神有些不安的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
聖子冷冽的瞥了陛下一眼,忽然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靜靜睜開,眼裡有一股蒼涼的冷光在微微閃爍着,一手抓過跟前的酒壺倒上滿滿的一杯便仰頭喝了下去。
七夜跟陛下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臉色不禁有些凝重起來,然而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望着聖子,空氣裡瞬間凝固了下來,整個船艙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不要讓她來聖山,不然,你們也不用來了。”
許久之後,聖子才淡淡落下這麼一句,整個人已經恢復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
“我的棋子已經滲入大樓內部,但是大樓底蘊豐厚,此行一定危險重重,硬攻可能不行,我們只能智取。”
“可有探查到爹孃屍骸的存放之處?”
……
聖子有意識的避開北淨月這個話題,而七夜跟陛下思量了一番,終於也不再逼他,便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整個皇城是異常熱鬧的一夜,今天不僅是皇城的琴會之日,更是東方王府東方少主跟南宮府千金的大喜之日,皇城的街上比往日更是多出許多人來,不是去湊琴會的熱鬧,就是去東方王府道喜道賀的。
然而,亦是在此刻,不同於皇城的熱鬧的,大夏皇宮淨月公主的寢宮內卻是寂靜一片。
冷風吹起淺色的紗簾,絮絮的雪花也透過半開的窗口捲了進來,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呼嘯的風聲,刺骨的寒意驟然入侵,即便是壁爐裡的炭火燃燒得旺盛,卻也驅散不了這樣的寒意。
紗簾垂落遮掩的牀榻上,北淨月用力的蜷縮着身子,擁緊懷裡的被子,拼命的想驅散這樣的寒意,然而她卻是蜷曲着,卻是感覺那股寒意越是明顯,帳外,那淡紫色的珠簾也不停的在冷風之中搖曳亂舞,蕭瑟蒼涼的碰撞聲不時的傳來,讓她心中越發的感覺到一陣蒼涼。
掙扎了許久,她終於是抵抗不住如此寒意,忽然一個翻身,擁着被子靠着牀榻坐了起來,一掌掃了過去,旁邊黑布遮着的夜明燈頓時大亮了起來。
“來人!”
她低低的喊了一聲。
然而,也就是在這時候——
‘呼——’
‘叮鈴鈴!’
又是一陣寒風猛地呼嘯掃了進來,颳得那窗戶一陣‘噼啪’作響,寒風之中,居然隱約有一陣蕭瑟冷寂的風鈴聲……
很是熟悉……
恍惚之中,北淨月居然問道一道莫名熟悉的淡淡氣息,那風鈴聲似乎也越來越清晰,她怔了一下,沉寂了一下,轉瞬間,那迷濛的雙眸頓時一亮,整個身子頓時一震——
霎那間,她忽然一手丟開懷裡被子,猛地從牀榻間衝了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披着滿頭凌亂的秀髮,衣衫不整的便是朝簾帳外飛奔了出去——
“御城!御城!是你對不對!”
北淨月幾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股腦的衝到窗前,然而,卻只見那原本半開的窗戶已經關上了,一絲風也不再透得進來,然而,她明明告訴她們不要關窗的,因爲她很害怕關窗之後的那種安靜,所以,這窗……
是他!
一定是他來了,他的氣息她不會記錯的!
北淨月渾身顫抖了起來,想也沒想,便朝門口衝了過去,一把打開門!
“公主,公主!您怎麼了?做惡夢了嗎?您……”
剛剛打開門,便看到趕過來的宮女。
“他呢?他在哪裡?他人呢?到哪裡去了?”
不等那宮女把話說完,北淨月便有些慌亂的一把抓住那宮女的衣領,猛地搖晃着她語無倫次的問道道,平日裡的冷靜淡然,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宮女被北淨月搖得一陣頭昏眼花,然而卻只能兩眼茫然的望着北淨月,顯然是不知道北淨月的意思。
北淨月一手退開她,發了瘋似的往外面狂奔而去,也不理會後面的宮女呼喊着。
“風御城!風御城!你給我出來!”
僅僅只穿了一件中衣,連鞋都沒有穿,披頭散髮的北淨月此時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股冰冷的寒意,赤着腳瘋狂的朝那長長的迴廊奔跑而去,一邊焦急的喊着風御城的名字。
寒風陣陣,夾着冷得刺骨的雪花不斷的飄進迴廊裡,那寒風冰冷如在雪水裡浸泡過的刀刃不停的從北淨月的臉上拂過,然而,奔跑在那寂靜寒冷的迴廊的北淨月此時早已經淚流滿面。
她不斷狂奔,不斷的尋找……
“你出來!我知道是你,你給我出來!”
不知道找了多久,卻始終也看不到風御城的身影。
找到最後,找得累了,便是有些絕望的跌坐在冰冷的迴廊裡,臉上的熱淚不斷的往下落,然後再在冷風之中變冷。
“你在哪裡……爲什麼不敢出來見我?”
北淨月眼睛哭得通紅,神情恍惚的望着前方那深得不見盡頭的彎彎曲曲的迴廊,啞着嗓音哽咽哭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那蕭瑟的風聲……
她可能要徹底的失去他了……
想到這裡,她才忽然絕望的把頭埋進膝蓋,崩潰似的痛哭了起來……
不然,這五年來,他從來沒有來看過她,也從來不會讓人帶來隻言片語的關心。
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的,又怎麼談失去呢?
北淨月,你還要自欺欺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你還要犯傻到什麼時候?
你還要承受多少的痛苦悲傷之後,你才能明白?
有些人,一旦離開,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原來,愛到深處,居然是痛苦如此!
在這樣風雪之中,大哭一場,笑自己覆水難收,是否,明天就能讓她的傷痊癒,回到最初?
可是,那些記憶,她又怎麼忘記?
這些年,最害怕的就是忘記他,連最後念想也沒有了。
……
北淨月不知道自己這麼崩潰的嚎啕大哭有多久,她只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經全部浸溼了,眼睛也變得很是乾澀,嗓音也哭啞了,但是想要見的人依然沒有出現。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你出來見我啊!你爲什麼不敢出來!”
“風御城,我看不起你!你這個懦夫!”
“騙子!混蛋!懦夫!”
北淨月擡起那掛滿淚痕的臉,對着空蕩冰冷四周發瘋一般的叫罵了起來,可是任她怎麼瘋狂的叫罵,四周還是一片寂靜……
“你不出來是不是?你不出來我也豁出去了,反正這些年我也受夠了,我就死給你看好了!”
北淨月那婆娑的淚眼忽然閃過一道憤怒與冰冷,一道銀色寒芒驟然從衣袖裡滑出,那鋒利的刀劍,對準的就是自己的胸口……
“你出不出來?”
北淨月那冰冷堅決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語氣異常的冷漠堅決,“你以爲我不敢嗎?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你帶給我了,你憑什麼那麼自私不給我補償?”
依然沒有任何的應答聲。
“風御城,你給我出來!”
北淨月忽然一陣悲涼的大笑,深深的吸了口氣,最後閉上眼睛喊了一句,刀尖一閃,素手已經高高的揚起,然後的猛地往胸口刺了去——
‘叮!’
就在那刀尖即將沒入胸口的時候,一陣強勁的掌風忽然狂衝而來,有什麼東西狠狠的打上了北淨月的手腕,北淨月一個吃痛,下意識的放手,手中的匕首才‘鐺鐺’的幾聲,掉落在地……
“忘了所有的一切,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不要做這樣的傻事,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一個淡漠的聲音落下,宛如一道涼風飄散在冷空之中,隨着聲音落下,那道熟悉的氣息也像雲煙一般,漸漸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