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很多堅持,自以爲牢不可破,卻在下一刻就親手摧毀它。

這並不稀奇,畢竟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夠無懼無悔,孑然一身到頭。後悔、痛恨、絕望、新生都會在時間的輪迴裡再度重啓,世事變遷,總會有什麼改變,許多東西直至最後便會面目全非,叫你再也認不出它當年的面貌是怎樣的。

白將離將他所有雕刻過的木雕都搬到了冰洞之中,指尖微點,熊熊烈焰便從那些木雕上燃開,將其付之一炬。

一點焦灼的、淡淡的木香撲入鼻中的時候,白將離忽然就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望天機流淚的樣子,他雖然看不見,卻能夠將對方的容顏在心中勾描出來,便又迅速的硬起了心腸。

逝者不可追,這百年來,難道教訓還不足夠麼?

待到氣味散去,火焰熄滅,白將離才斂袖轉身,慢慢步出了冰洞,他行一步,整個冰洞的後方便劇烈的搖晃起來,碎石沙塵不停滴落,巨石塌陷,砸開厚重的冰晶,將其掩埋。待到白將離走出後山的結界時,冰洞已經完全崩塌了。

白將離最後低低的唸了一句。

“師兄。”

記憶中那個溫厚儒雅的長袍男子漸漸隨風散去,白將離幾乎能夠勾描出他細緻的眉眼與溫柔的神情,還有那一日清晨昏暗的晨靄下,他近乎真實而蒼白的淚面跟那無可挑剔的淡淡笑容,像尊淡然出塵的冰雕,然後寸寸崩裂,散做飛灰。

師兄永遠都像竹,青翠欲滴,挺拔筆直,絕不依偎他人。即使在最後一刻,也絕不憾恨。

他與望天機雖然有些地方很相似,卻絕不相同。望天機雖也清絕傲骨,卻是竹枝上的竹花,玲瓏之下藏着脆弱。白將離於那一日之前從未擔心過師兄,反而是自己暗暗依賴於那成熟的年長男子;可望天機絕不相同,白將離突兀就生出許多渴望拔尖的念頭來,他想好好護着這個人,絕不叫對方如之前那樣痛苦。

哪怕這苦痛,便是自己帶給他的。

人若欲成長,必定有什麼在催動他。

一個人的成長於年紀並沒有必然的關係,人雖嚮往成熟,卻往往都是稚氣的,而且來自長者的庇佑與關愛,絕不會叫他長大;但若他們想要去保護另一個人了,便會血淋淋的撕扯着自己成長,縱然過程刀刃加身,焰火焚軀,也絕不會後退——這樣的過程,能叫他們迅速的脫胎換骨。

竹生花,其年必枯。

“荀修”不曾做到的事情,望天機總算做到了。

荀修是冰雕,望天機卻是烈焰。

封埋在層層冰雪之下的岩漿,終於在裂開的冰雪縫隙之中流淌了出來。

但回到屋中的時候,白將離就立刻發現了內裡空無一人,望天機的身體受損的很厲害,他若是要離開,絕對是走不遠的。

同理……若是他要走,那什麼也是留不下來的。

循跡而去的白將離並不急切,發而覺得迷茫,他無法理解爲何望天機要離開,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望天機那句沙啞而又低沉的話來:“日後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見。”腦子彷彿被重錘砸了一下,白將離頓下腳步,有些懵。

然後白將離想:我也許不要攪擾他,會好些。

他很快的轉了身,怯懦的一如百年之前,但卻邁不開步子,因爲他忽然之間很想聽望天機說話,無論什麼都好。

望天機微微震動的喉嚨處,細碎的笑聲,冰冷而柔軟的肌膚,乾燥粗糙略顯得寬大的手掌,還有他專心致志的注視。白將離雖然看不見,卻聽得到、感覺得到世上的一切——包括望天機;甚至於他的心,其實比許多人的眼睛都要更爲明亮一些。

於是白將離便又說服了自己:他身體不好,我送他下山。

然後白將離再一次轉過身,邁開了步子,也許是望天機比他想象中要更爲孱弱些,白將離沒有走多久,就在一棵樹下發現瞭望天機。對方的情況並不好,好在頭腦似乎還很清楚,他沒有丟開白將離的手,另一邊則倚靠在了樹幹邊上,呼吸的急切幾乎令白將離想到一些異常令人痛苦的事。

就好像是每個曾經死在白將離劍下,被一劍封喉,來不及喘息的人。

白將離沉默了很久,試圖想說些什麼來挽留他,但直至最後,也只是輕輕的說:“我送你下山。”

話音剛落,望天機就將他的手打了開來,又快又急,令人猝不及防;與此同時,望天機的笑聲也壓抑的從喉嚨口冒出,隨即便是冰冷到近乎傲慢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勞大駕。”

其實剛被打開的時候,白將離還未曾感覺到疼痛,只是有一些很細微的觸感刺激着神經,漸漸的手背上像是被火焰灼燒了一樣,泛開了大片火辣辣的疼痛感,才叫他驚醒過來。白將離茫然的像個孩子,將手藏在身後,輕輕的摩挲着自己那一塊疼痛不已的肌膚,感覺到手足無措。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望天機:傲慢、冰冷、高高在上的。

跟認識的那個望天機,好像是兩個人一樣。

見白將離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徐岫卻忍不住苦笑起來,他想:我在跟這個人較什麼勁?

徐岫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全身都疼得厲害,要讓他逞強走下去,也委實走不動了,更何況他現在氣得厲害,身子都發起顫來,根本走不動道。任他千料萬想,也不曾想過白將離趕來尋他,卻只是想將他親自送下山……

哈,原來我已經面目可憎、死皮賴臉到這種程度了。

徐岫笑了一會,卻覺得眼眶溼溼的,聲音都要哽咽起來了;吸入胸腔的氣體緊緊壓迫着心臟,叫他忍不住低下頭去。

“謝蒼說的對。”徐岫深呼吸了一口,終究沒有流下淚來,也倒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流淚的,便只是笑了起來,淡淡道,“我從喜歡你那一刻起,就輸了。感情說到底就是戰場,是我先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我得到的太多了,所以總是要被拿走一些什麼的。”徐岫搖頭笑了笑。

白將離並沒有聽懂太多,但他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但卻無法理解望天機爲何這麼說。

“沒錯。我總得想想要怎麼回去了。”徐岫靜靜的說,“倒也得感謝你,叫我自己知道,我絕不會是能夠在這世間隱匿過活的人。”

其實徐岫從一開始雖想過回去,但他自己卻摸不着頭腦,便打算隱居度日;之後又與白將離待在一塊,並不覺得枯燥無聊。可之後重活一次,在朱天昊境之中那幾日,他卻的確感覺到自己無法在這個世界裡過下去,跟白將離在一起的時候並不相同……

沒親人,沒朋友,沒WIFI,沒電腦,沒抽水馬桶,沒淋浴器,沒泡麪……

原來無論自以爲多融入這個世界,其實還是無法適應的。

即便當自己願意爲了這個人放棄一切,割捨下最柔軟的部分,實際上對方卻對此不屑一顧。徐岫不大瞭解如何才能回去,但他的確覺得很疲憊,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來安慰他,掩藏在堅強與鎮定之下的脆弱永遠都不會隨着外殼而變得堅硬起來,反而會愈發軟弱。

就好像“荀修”一樣,即使徐岫再如何脆弱,他都會支撐起大師兄的皮囊,塑造出一個堅強而安全的師兄模樣。但望天機不一樣,望天機就是他自己,被撤去一層的面具,很容易就會破碎開來,露出底下毫無防備的軟弱。

人總是自私的,在幸福的時候很少想到旁人,但傷心難過的時候,卻會迅速想起那些關懷自己的人。

若還是在現代,徐岫倒也不會這般毫無遮蔽的露出自己的全部苦楚,因爲他知道自己還有可以依靠的父母與友人,但在這裡,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父母的溫暖,也沒有來自友人的支撐跟耐心。即使摔得再慘再重,他也不能夠奢求誰在前方拉他一把,而只能夠自己掙扎着爬起來。

“我揹你吧……”

“什麼?”

徐岫從自怨自艾中擡起頭來,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白將離。對方背對着他,半跪了下來,淡淡的說了一句:“即使你想走,今日也不大早了,加上你身體尚未好全,我明日再送你下山。”

這句話白將離說的並不流暢,似乎有些緊張,而且話中也暴露了太多東西。徐岫嚥了一口唾沫,心頭迅速開出一朵稚嫩的花來,他站起身來,慢慢的貼上了白將離的背部,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雙腿被白將離單邊反手挽住了,身體有些痛,但還忍得住。

“你不能留下嗎?”白將離輕聲道,“我方纔對自己說,你若還願意跟我親近,我便出口求你;你若不願意,我便放你自由。”

“你對我,終究是心軟的。”

徐岫看不見白將離現下的神情,卻聽得出他說話時的溫柔與落寞,也因爲他的話,迅速的從心口萌生出了一種喜悅與慶幸的情緒來,激動之下,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白將離走得很慢,似乎用盡了心力,結結巴巴的跟徐岫解釋着:“你若是留下來,我一定會待你好的……若是你肯,我們兩個人便結成道侶。”肩上被緊緊扣了一下,望天機一言未發,白將離只當他是拒絕了,面色不由黯然下來,“我也知我之前行事委實禽獸不如,你若憎我,也絕不過分,你不願意,我日後不提便是。”

“師兄待我極好,我一生一世都記他恩德情義。”白將離抿了抿脣,“但我……我日後一定全心全意,只喜歡你一個人,只跟你在一起,縱有千劫萬險,我也定護你一世周全。”

“將離,你知道嗎?”徐岫的聲音有點啞,“從來不是我只剩你,而是我只要你。可笑我到現在,才發覺這件事。”

白將離並沒有摸清望天機爲何突然說這句話,但他並沒有察覺到望天機有拒絕的意思,便聽了下去。對方又說道:“即便到了如今,我也還在任性妄爲,是我從始至終,想要的只有你一個人。謝蒼說的並沒有錯,我很多時候,是自己選擇了絕境,而不是被逼入了絕境。”

謝蒼……又是謝蒼。

白將離心裡涌起了一陣奇怪的感覺。

徐岫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溫柔的環住了白將離,頭依靠着對方,近乎恬靜柔和的笑了起來。

這場戰爭裡,原來掌控主動權的是我,不是你。

是我一點一點的逼迫着他,是我叫他孤苦無依,是我令他只剩唯一的選擇,卑微至此。我瞭解他的一切,掌控他的感情脈絡,卻自以爲是受害者被動者,卻未曾發現,這一步步走過來,是我在操控他。

望天機瞭解白將離的全部,可白將離一無所知,僅可以抓牢的,不過是知曉望天機喜歡他。

但這很好,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這樣的過分與傷害,我拿一輩子來償還你。

“白將離,我喜歡你,從始至終,都未改變過。”

白將離似乎頓了頓,之後摟着他雙腿的手又緊了緊,然後低低的說了句。

“嗯,我也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竹生花,其年必枯:意思是竹子上長了花,第二年就一定會死。這裡是暗喻荀修是竹子,望天機是竹花,望天機的出現,是在荀修死亡之後,兩個人的相似跟不共存性。之前就有提到過,如果有妹子敏感點,應該就看得出來我之前是想提這個【……估計沒有這麼敏感的妹子】

然後是有妹子說這麼痛苦不如相忘江湖,如果能相忘,也不會這麼痛苦了,不然白將離這百年沉淪就是浪費時間。_(:з」∠)_瞬間說一下文裡的一個概念啊,望天機跟荀修其實在之前都或多或少提過他對家人的想念,只是被壓制着,但說實話我覺得他們都是想回去的,只是沒辦法,又怕死,所以纔會形成今天這個得過且過的日子。

這裡雖然我自覺是寫的很清楚但是大家可能看不清楚估計是我文筆的問題所以也解釋一下:徐岫醒來看見白將離不在,屋子裡空蕩蕩的,又看了看別的地方,心裡就知道不是離開就是在冰洞,隨便哪個都膈應的要死,加上身體累,所以壓根沒走多遠就在原地休息,沒打算走的。但是白將離以爲徐岫要離開,於是兩個人思路就錯開了。之後就給直球的小白給破解了這事兒所以沒事兒了。

然後像白將離對荀修跟望天機,其實我覺得前面也鋪墊的夠多了:白將離喜歡荀修,但其實更多的時候,荀修更像他能夠依靠依賴的長者,他很多感情是出於一種對長輩的獨佔欲跟心思的懵懂;後來因爲吻跟死亡才激發出了一些愛意,但還沒有完全深化的時候,荀修就死了,他的所謂愛情就極速膨脹開來。但其實你們也能夠看出來的是,他覺得自己沒有保護的人了,不用再強大了,是屬於一種他了解到強大的師兄其實也是很不堪一擊的,纔會有這種想法;之後望天機來了,望天機雖然堅強,但實際卻很脆弱柔軟,白將離因爲善屍其實已經對望天機有一種愛慕感了,之後加上望天機也喜歡他,其實是屬於兩情相悅了,但白將離對師兄那件事還殘留恐懼,但是望天機孤注一擲之後,他就迅速從少年蛻變成了男人,他開始有非常強烈的愛意與強盛的佔有掌控欲,他是打算去保護望天機,而不再是推開對方了。

就好像是孩子在父母長者的庇護下,即使受到了傷害,他其實變強的心也不會有多強盛,因爲依賴跟信任還有依靠;但妻子或者說愛人,一旦他們開始被依賴,被依靠,就會迅速長大。

這就是婆婆跟媳婦不可調節的矛盾啊【等等】媽媽教會孩子如何撒嬌跟依賴,妻子教會丈夫如何堅強跟令人信任。

又是一堆話_(:з」∠)_我就是個話嘮這輩子果果的沒跑了,感情本來就是很複雜的事,我儘量去令他們的感情合理化。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這樣需要大量解釋的文大概就是非常失敗的了,但好在我並不出定制之類的坑你們的錢【笑】不然我自己都很良心不安。雖然這篇文有點失敗,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它,慢慢的寫下來一字一句,去描繪他們的音貌聲容。然後我去看了一下,也快要將近一年了,這篇文也將近尾聲了,大概會漏掉很多我曾經一時興起的伏筆,但大概的劇情跟走向是不會出事的,畢竟也不是QD我寫不出數百萬字23333,把每個人都詳細走到。

總之,一路走來,感謝有你。

插入書籤

第十五章第十九章9第八章39第六章第二章22第二十一章17第十六章38第五章14第十三章23第二十二章31第三十章4第三章第二十五章43第十章第87章 隔世初見第十七章27第二十六章35第二章6第五章4第三章14第十三章33第三十二章22第二十一章8第七章第二十四章第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十五章14第十三章2第一章第二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24第二十三章47第十三章18第十七章35第二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三章16第十五章19第十八章17第十六章第二十三章15第十四章38第五章第十五章4第三章第三章第三十三章34第一章第三十章34第一章9第八章47第十三章第二十三章8第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二章15第十四章第二十一章11第十章36第三章第三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八章13第十二章43第十章25第二十四章2第一章43第十章第三十一章4第三章第二十八章10第九章9第八章第二十章12第十一章第四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章47第十三章20第十九章第二十四章12第十一章第三十一章25第二十四章19第十八章22第二十一章40第七章35第二章第一章40第七章45第十二章44第十一章27第二十六章16第十五章30第二十九章
第十五章第十九章9第八章39第六章第二章22第二十一章17第十六章38第五章14第十三章23第二十二章31第三十章4第三章第二十五章43第十章第87章 隔世初見第十七章27第二十六章35第二章6第五章4第三章14第十三章33第三十二章22第二十一章8第七章第二十四章第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十五章14第十三章2第一章第二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24第二十三章47第十三章18第十七章35第二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三章16第十五章19第十八章17第十六章第二十三章15第十四章38第五章第十五章4第三章第三章第三十三章34第一章第三十章34第一章9第八章47第十三章第二十三章8第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二章15第十四章第二十一章11第十章36第三章第三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八章13第十二章43第十章25第二十四章2第一章43第十章第三十一章4第三章第二十八章10第九章9第八章第二十章12第十一章第四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章47第十三章20第十九章第二十四章12第十一章第三十一章25第二十四章19第十八章22第二十一章40第七章35第二章第一章40第七章45第十二章44第十一章27第二十六章16第十五章30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