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真有一顆玲瓏剔透心,看透外相,直指內心,她知道周吉真人不僅僅是一具分身,他是魏十七本性的投影,一種更爲純粹的自我,那個把她帶這個世界來的人,摻雜了很多矛盾的多餘的東西,周吉不同,在他身邊,她感到一種本能的鬆弛和親切。
周吉邁着沉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四下裡逡巡,對屠真視若無睹,彷彿沒有這麼個可人兒跟在身後。仙靈島系碧蓮小界七大主島之一,佔地極廣,宛如一塊小小的陸地,山川河流,魚蟲鳥獸,沐浴在早春的生機中。走了半個時辰,他氣喘吁吁停下了腳步,一屁股坐在樹蔭下,小心翼翼靠在樹幹上,眯起眼睛望着連綿起伏的山脈,不知不覺耷拉着腦袋睡着了。
山林靜謐無聲,光影悄悄挪動,忽然數只大鳥驚起,呼啦啦撲動翅膀,周吉猛地驚醒,轉動腦袋茫然看了一,慢慢清醒過來。他覺得口乾舌燥,側耳傾聽了片刻,循着潺潺水聲而去,在不遠處找到一條清澈的山澗,蜿蜒向東流去,他伏在岸邊的鵝卵石上,撅起屁股,咕咚咕咚喝了一肚皮水,洗了把臉,長長吁了口氣。
屠真站在樹蔭下,目不轉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心中充滿了好奇。
睡了一覺,周吉振作起精神,揀起幾塊鵝卵石,相互敲砸,揀出幾塊趁手的碎塊,在礁石上吭哧吭哧打磨一番,略有些石斧的模樣,握在手中揮舞幾下,似乎頗爲滿意。他直起身來,捶捶痠疼的後腰,慢吞吞走進樹林中,挑手腕粗細的小樹,從根部砍出一圈口子,用力折斷了,拖到一片空地中,亂七八糟堆在一起。
暮色蒼茫,玉兔東昇,山林中光線黯淡,周吉丟下粗糙的石斧,到山澗中洗了洗手,勞累了半天,四肢痠軟,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喚。他在身上一通亂摸,空蕩蕩的道袍下,只有一身肥肉,什麼都沒找到,只能嚥了口唾沫,四下裡找尋一番,沒什麼可吃的,只能將道袍下襬束在腰間,戰戰兢兢踏進山澗裡,深一腳淺一腳,折了幾根蓮蓬揣在懷裡,趁着月色到岸上。
他剝出蓮子來,也不去芯,丟進嘴裡胡亂嚼了幾下,直着脖子嚥下肚去,沒精打采地躺到在樹下,頭枕着樹根,不一刻就鼾聲大作。屠真有些看不懂,這一具分身,明明有洞天境的修爲,爲什麼沒有絲毫神通法力,就像家財萬貫的富家子,拿不出一文錢來救急。洞天真人,難道不應該吸風飲露,辟穀長生,再不濟,也不至像個普通人一樣忍飢挨餓。
鼾聲時斷時續,時響時輕,她聽了一夜,想了一夜。
翌日清晨,周吉從睡夢中醒來,伸了個懶腰,翻身爬將起來,被涼風一吹,連着打了十幾個噴嚏。他揉去眼角的眼屎,用力醒了醒鼻子,將鼻涕隨手抹在樹幹上,到山澗邊擦了把臉,漱了漱口,忽然看到水中的游魚,一時間連眼睛都直了,急忙折了一根樹枝,笨拙地戳來戳去,卻哪裡戳得中。
屠真實在看不過去了,輕輕一彈指,一條三四斤重的白魚猛地往前一衝,一頭撞在樹枝上,紮了個結結實實,周吉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差點丟出手去。他挑着白魚踏上岸,朝屠真笑笑,道:“一起吃?”
屠真搖搖頭,輕輕躍上樹梢,摘了幾個酸甜的野果吃着玩,順手丟了幾個給他。周吉將白魚生吞活剝,又揀起野果,在道袍上擦了擦,三口兩口吃了個乾淨。他在地上掘了個坑,將魚頭魚骨,果皮果核埋在土中,踩結實了,活動一下筋骨,一鼓作氣,操起石斧對付昨天砍下的小樹。
拗去側枝,剝下樹皮,挑出挺直結實的樹幹,用石斧把一頭削尖,用力插進泥土中,入土極深,作爲支柱,露在地表兩短兩長兩短,短的約摸到他下頜,長的伸長了手夠得到。周吉又削了長長短短十來根樹幹,用樹皮綁在支柱上,有了幾分模樣,屠真這纔看出來,他似乎在徒手搭一個擋風遮雨的土屋。
周吉忙活了一天,只搭起一個四壁空蕩蕩的框架,看看日頭西墜,他似乎記起了什麼,忙不迭丟下手中的活計,提了樹枝到山澗中叉魚。這一屠真冷眼旁觀,並不出手相助,周吉走幾步,戳幾下,一直戳到暮色深沉,看不見游魚的影子,才垂頭喪氣放棄了努力,繼續折幾根蓮蓬,嚼蓮子果腹。
當明月懸於樹梢,鼾聲響在山林間,屠真忽然皺起眉頭,她隱約感覺到,周吉體內的真元似乎渾厚了一絲,若非她感覺敏銳,勢必輕輕放過。明明他從未修煉,只是喝水,吃飯,睡覺,砍樹,搭屋,一晝夜間,因何修爲精進如斯?聽聞那些繼承了上古血脈的天妖,無須苦修,只要吃了睡,睡了吃,自然就能成爲不世強者,難道周吉也是這等奇才?
答她的是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鼾聲。
不知過了多久,鼾聲減輕,周吉抽動鼻子,似乎嗅到了誘人的香氣,肚子越發咕嚕嚕咕嚕嚕鬧騰起來。他實在睡不下去了,迷迷糊糊爬講起來,卻見不遠處的草地上覆這一張蕉葉,蕉葉上擺了一條焦香撲鼻的烤魚,旁邊有幾個沾着露水的野果,讓人食指大動。
周吉朝四下裡看了看,沒有發覺屠真的身影,當下也不矯情,將魚果一掃而空,照例掘個坑埋下魚骨果核,拍着肚皮呵呵笑了幾聲。擡頭看看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他急急忙忙砍了幾根較細的樹枝搭在傾斜的屋頂,用樹皮綁牢了,又去林中砍了不少棕櫚葉,一層層鋪上去,堆得厚厚實實,勉強能遮雨。
天陰到午後光景,終於耐不住了,山中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越下越大,數尺開外白茫茫一片。周吉躲在屋棚下,暗自慶幸手腳麻利,否則的話,要被淋成落湯雞了。幾滴雨水落在頭頸裡,他挪了個位置,聽着雨聲,怡然自得,體內真元涌動,行乎所行,止乎所止,盡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精髓。
屠真遠遠望着他,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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