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姬旦拿起奏摺看了眼,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些笑意。
兩份奏摺,第一份是奏報大王子子啓有意拉東伯侯姜家入夥,姜家乃是八百諸侯之首,在商國影響力舉足輕重。
第二份就是李靖等八名東部關隘總兵已至朝歌城外,等待王子陛下接見。
“你還笑的出。”
東皇太一淡然道:
“子啓的事倒是無所謂,他翻不起什麼浪花。
“姜家那邊也不必擔心,我已答應了迎娶東伯侯的女兒,就是對方剛十二三歲,還要幾年才能嫁過來。
“倒是這八名總兵,他們手握東部百萬大軍,不能生半點亂子。
“非王詔,總兵不得擅來王城,這些總兵手握實權,設置駐外總兵本就是爲了防諸侯作亂,東邊兵馬都被他們掌控,輕易動不得,也不好讓他們不入城而回返,此事着實有些令人頭疼。”
李平安正色道:“殿下先代王發令,如何不是王令?”
“此刻還是不要有半分逾越。”
東皇太一正色道:
“尤其是你我現在都不知,這些總兵到底是爲何而來。”
李平安笑道:“他們或許是看着這邊要變天了,提前過來走動走動?”
幾名大臣對視幾眼,各自沉吟。
李平安又道:“其實完全不必糾結此事,殿下可以派個使者去尋這八名總兵,對他們言說大王現在正昏迷無法發出王令,可選派一人前來朝歌城中,告知他們的來意,冒入朝歌城可能出現的罪責,由他們自身承擔。”
東皇太一沉吟道:“他們會答應?”
“殿下不試試怎麼知道?”
有大臣緩聲道:“陳塘關總兵李靖,這些年抵禦東夷、屢立戰功,曾得大王屢次嘉獎,乃這八名總兵中名望最盛者。”
又有大臣道:“臣也聽聞過李靖之名,其用兵如神、驍勇善戰,曾一人單騎闖入東夷蠻族大軍之中,取其首領首級,現在東夷各部落都是聞其名色變。”
李平安心底暗笑。
雖然有絕天大陣壓制煉氣士修爲,但被壓制後的李靖好歹也能有仙人以上的戰力,在凡人軍中衝殺那不就跟玩兒似的。
東皇太一道:“如此說來,這個李靖還是我大商鎮守邊關的一員猛將,那我該如何給他封賞?”
“殿下,總兵已是一地最高軍銜,其他只能封侯了。”
“按我大商慣例,李靖死後可封侯,若其子繼承總兵之位後也驍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纔可立侯府。”
“總兵本就是爲防範諸侯,若他們也成諸侯,我們大商可真就無可用之兵了。”
幾位大臣接連開口。
那意思就是,最好不要給李靖太多賞賜,李靖也非商人。
東皇太一緩緩點頭,擅長擺爛的他,倒是很尊重這幾位大臣的意見。
“姬旦你在旁邊笑什麼?”
“誒?我有笑嗎?”李平安擡手摸了摸下巴。
東皇太一身形後仰:“你剛纔明明就有笑,行了,這個使者就是你了,主意反正是你出的。”
李平安施施然站起身,對着東皇太一拱拱手:“多謝殿下信任,雖然我大病初癒、身體瘦弱,但殿下都下命令了,那我也只能去操勞了。”
“快去吧你!”
東皇太一作勢踹人,少年姬旦垂頭喪氣地離了書房。
房中幾位大臣各自笑而不語。
此間有位大臣喚作商容,乃商國賢臣,輔佐帝乙數十年,掌管國之禮樂,勸帝乙廢子啓而立嫡長子子受的也是他。
待姬旦離去,商容面色微微變化,低聲道:
“殿下有些過於寵信姬旦了,雖姬旦敏而好學、機智聰慧,可他終究是出自於西伯侯府。
“西伯侯季歷,虎狼之士,出身羌人而獵羌人換賞賜,入朝歌城數年便聲名大噪,周國在季歷活着時,版圖擴大了十數倍!
“陛下最初扶持季歷,是爲讓周有足夠的兵力去抓羌人,不曾想養虎爲患。
“陛下誅季歷後,現如今的西伯侯姬昌就小心謹慎,近二十年不曾有半句辱罵的話語,其心性着實可怖,其子姬旦又如此妖孽,五歲能斷冤案、八歲能定國事、而今不過少年,卻已是殿下您的座上賓。
“事關商人之今後,此事不得不防。”
東皇太一聽聞此言,嘴角的笑容更濃郁了些。
他不以爲然地道:“無過而殺功臣,此乃君王之忌,若是沒信心壓得住這般能臣,那就乾脆不必啓用,我有信心能壓得住姬旦,他也非野心勃勃之人,各位放心就是。”
商容聞言緩緩點頭,低聲道:“臣有個孫女,與姬旦年紀相仿,姿色上佳、讀書頗多,要不許配給姬旦,以監視他平日裡的舉動?”
一旁幾名老臣頓時忍不住了。
還是這老傢伙賊啊。
不聲不響就想把姬旦招爲孫女婿?
“你看他那樣子,再碰女色說不定活不到二十人就沒了。”
東皇太一擺擺手:
“過幾年再說此事吧。
“姬旦頗有才華,他此前寫的那些革新之法各位也見了,治世大才。
“王室之中尚有幾名少女,等他到了成婚的年紀再研究如何給他賜婚。
“至於西伯侯與他之事,平日裡他們聯絡的信件都沒幾封,他大哥姬考與他也是一個月碰一次面,他五歲入宮,對西伯侯府應該沒多少記憶,不必太擔心。”
衆臣只能點頭應答。
東皇太一道:“繼續聊此前之事。”
“殿下,臣還是不太明白,爲何非要讓滿城百姓挖地洞……”
“萬一有什麼天災呢?”
東皇太一組織着語言,緩聲道:
“比如天上突然掉下一隻只火球,大地突然劇烈搖晃,這個時候躲去堅固的地洞中,不就能活命了?”
幾名大臣哭笑不得。
“殿下,天上爲何會突然下火球?”
“是啊殿下,我大商禮敬上蒼,歷代先王皆入天界,成爲了上蒼倚重的臣子,上蒼理應不會無故怪罪我們啊。”
上蒼?
東皇太一微微撇嘴。
現在的上蒼本名叫李平安,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人長得很英俊、處事也算有些手腕,就是說話太難聽了。
後面何止會有火球啊。
上古大能鬥法,那都是隨手抓來一個小世界砸向對方,砸小世界產生的業障兩邊均攤。
就算這邊有什麼絕天大陣護着,闡截兩教真打起來,一個法寶不小心砸落,這城中百姓估計能死個幾十萬。
只不過,這些事完全無法跟這些大臣解釋。
東皇太一隻能道:“此前我做了個夢,幾位先祖現身,告訴我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一些天災,說是天界那邊出現了一股叛軍,試圖顛覆上蒼。”
這幾個老臣瞪眼不語。
商王掌握着對商國神話的唯一解釋權,這已是商人統治四方的基礎。
子受馬上就要上位,他說的話,就算再荒謬,那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必須相信。
商容感慨:“看來上蒼也有許多尾大不掉的諸侯啊。”
“大家繼續琢磨,該如何讓城中百姓多挖地洞,並在地洞中存放足夠的糧食和清水。”
東皇太一手指撓了撓眉頭。他有點後悔着急派姬旦去見那些東部總兵了。
要是姬旦在此,肯定會有各種騷主意。
……
朝歌城還真蠻繁華的。
拋開王宮西側的屠宰一條街不談,這裡幾乎能滿足李平安對古代奴隸社會的一切想象。
他乘坐的車架在大批兵衛的護持下,朝東城門快速趕去。
朝歌城的大路寬十幾丈,居中是王公貴族專用的車道,左右兩側是給百姓黎民預留的通路。
奴隸?
奴隸不準自己上大道。
此刻李平安的車架路過,在一些路口還能見到跪拜的奴隸身影。
李平安對這般情形差不多已經麻木了。
南洲文明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人祭之事,先把人祭廢了,再說一步步走出奴隸制這茬。
東洲不也如此嗎?
凡人慕仙,只要是混得還不錯的散修,哪個不是有大批的凡人‘奴才’?
只不過,南洲是靠人爲劃分階層,東洲是靠慕強心理。
他這幾年其實也試過,在朝歌城散發一些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比較危險’的思想,不能說收效甚微,只能說沒什麼鳥用。
想要完成社會變革,往往需要社會整個體系向前發展,當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再來一個英雄振臂一呼。
英雄的振臂,其實只是點燃變革之火的最後動作罷了。
李平安靜靜思考着這個問題。
突然間,李平安道心微微顫動,他感受到路邊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盯着自己。
李平安仙識反探,看到了一名穿着斗篷、戴着斗笠的人影,正自大路邊緣慢慢行走,似是鎖定了自己的車架。
有點意思。
李平安縮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掐動,隨之明瞭了對方的身份。
妖。
陸壓帶來的?
莫非陸壓打聽清楚了,東皇太一現在最信任的人族是個英俊瀟灑、舉世無雙的少年,所以想把這個少年幹掉,或者取而代之?
李平安倒是一點都不着急,隨手拿起了一旁存放的竹簡,開始欣賞這些商人的文字。
車架又行了半個時辰,距離東城門還有不短的距離。
又有一個妖物現身,跟此前那頭妖物一般,盯着姬旦的車架。
拉車的幾頭異獸已開始躁動不安。
它們的感覺比人靈敏的多,在它們的感知中,現在有兩頭巨大無比的兇獸正緩慢靠近它們。
這幾頭異獸不由加快了速度。
整個車隊的速度也隨之提升,被李平安改良過‘減震’的車架開始震顫搖晃。
李平安繼續看自己的書,並未多管此事。
這些妖只要敢對他的小分身直接動手;
那他就直接本體現身弄死陸壓。
算計……
都被欺負到頭上了,還算計個屁。
……
與此同時。
朝歌城西城門處。
姜尚擦了擦額頭的熱汗,擡頭看着萬里晴空。
他在尋找那傳聞中的絕天大陣,可惜,他修爲有限,根本無法看到那一層薄薄的光壁。
姜尚現在就異常難受,騰雲駕霧都變得無比費力,若非三位師兄帶着他,他從西部趕來朝歌城,恐怕都要在地上用遁術跑個幾天幾夜。
還好,他負責的部分一切順利。
姜尚順利拿到了入城的文書,轉身對着後面站着的黃龍、太乙、玉鼎行道揖。
“師兄,我們可入城了。”
爲了不引起南洲凡人的恐慌,響應天庭關於‘保護純淨南洲’的天規條例,他們幾個人前現身前也都做了些便裝。
太乙真人脫下了自己最喜愛的大紅袍,換上了淡青色的長衫。
黃龍真人和玉鼎真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此刻三位闡教大佬踏步前行,腳染塵、身染土,主打一個接地氣。
“有勞姜尚師弟。”
黃龍真人笑呵呵地接過了竹片,分給了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隨後去了百姓專走的城門通路處,靜靜地排隊入城。
太乙傳聲笑道:“咱們非要這麼費勁嗎?截教那邊幾個說不定都進去了,大師兄他們不也入城了。”
“這叫規矩,”黃龍一本正經地道,“咱們這次來,就是要堂堂正正地與那位上古天帝對話,凡事都要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的反而落了咱們玉虛宮的威名。”
玉鼎真人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各處:“這裡倒是挺不錯的,就是人分了三六九等,有的人跪着就站不起身了。”
“這是平安要操心之事,咱們就別多管了。”
太乙真人打了個哈欠:
“師兄、師弟,稍後入城還是要打起精神,陸壓可能就藏在此地,他有斬仙飛刀,還是頗爲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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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真人感慨道:“那可是真是個好寶貝啊。”
太乙賊笑:“師兄伱不也有好幾件靈寶了?”
“誒,”黃龍真人搖搖頭,“貧道那幾件寶物,如何能與斬仙飛刀相比,上次與那馬元鬥法,貧道就險些吃了大虧。”
玉鼎沉聲道:“稍後儘量不要由我們先動手,若真要動手,最少也要出城,這裡凡人數量着實太多了。”
“善。”
“行!”
“稍後要鬥法嗎?”姜尚有些忐忑地扭頭問詢。
太乙真人正色道:“不然我們帶師弟來作甚?師弟可是鬥法的主力啊。”
姜尚頓時挺胸擡頭、渾身上下充滿了責任感。
玉鼎真人突然皺了下眉頭。
他看向城中,視線迅速拉出不知多遠,鎖定在了姬旦的車架中,隨之看向了左右側,那正健步如飛追趕車架的兩道身影。
大妖?
玉鼎真人略微思忖,隨手掐了個法訣,立刻閉目養神狀。
一抹虛影卻瞬息間飛出他額頭,掠過繁華的朝歌城,立在了那車架頂棚。
這虛影左右看了眼,嘴角露出了幾分冷笑,一聲輕喝沒有驚動任何凡人,卻在兩頭大妖耳旁炸響。
“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