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志回了山,既不着急去跟各位長老吹牛,也沒趕回鑄雲堂中看望蕭月,而是直奔清素與李平安的洞府。
他剛進未名峰的大陣,仙識就尋到了坐在躺椅上晃來晃去的‘李平安’。
“平安!哈哈哈哈!痛快啊!”
嗯?沒有迴音兒?
李大志推開洞府大門,定睛一瞧,額頭掛了幾道黑線。
躺椅上的不過是個木偶,粗看確實如真人一般。
“師祖!”
溫泠兒自角落屏風後探出了腦袋,小聲道:
“平安小祖與清素老師還沒回呢!”
“啊,那行!”
李大志咧嘴笑着:
“他們回來你就給我傳信兒,我先回鑄雲堂了!
“哈哈!你是不知道啊!”
溫泠兒眨眨眼,小巧玲瓏的身子跪坐在屏風後,探着身、眨着眼,剛想配合着問一句,她需要知道些什麼。
“算了算了,沒啥事,跟你說了伱也不懂,自己玩吧。”
李大志擺擺手,隨後扶腰駕雲,嘴裡哼着‘啷個哩個啷’,朝鑄雲堂趕去。
溫泠兒嘻嘻一笑,繼續拿出了零嘴、果汁、感悟玉符。
與世無爭,休閒度日。
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以後能成仙得道,她就找機會出一本書,給那些資質普通也沒啥氣運的散修煉氣士,指出一條康莊大道。
書名就叫《混到成仙的一百種姿勢》;
或者叫《混是一種態度》。
估摸着李平安和清素老師快回來了,溫泠兒換了一身粉色的襦裙,拿起拂塵開始各處打掃。
此刻的萬雲宗無比熱鬧。
他們出動大半戰力去找那觀海門算賬,處處佔據上風、絲毫沒有吃虧,除卻沒能跟觀海門幹一架,其他都算是十分完滿。
萬雲宗揚了威勢、增了名望;
大財仙人罵遍觀海門,無一人能還嘴。
最後更是巧了,他們還‘偶遇’東盟仙官仙將來捉拿魔修,爆出了觀海門第三長老竟是魔道血煞殿的血煞頭目!
此事就算是放在整個東洲,那也是相當炸裂。
萬雲宗內,各峰開宴、仙友如雲,端的是仙家氣派。
李平安與清素在外多耽誤了半天。
他去見了徐迅天,與徐迅天商量了下後續之事,拿了此前請徐迅天整理的‘魔道’資料。
順帶一提,萬雲宗衆仙此次外出,往返都用了挪移大陣。
——比當年那個最後扛着挪移大陣離開的某大宗,委實硬氣了不少。
……
李平安剛進洞府大陣,就見父親與掌門雲墨都在洞內喝茶,牧寧寧與溫泠兒正在角落下棋。
溫泠兒反應最快,立刻喊道:“回來啦!”
“師兄!”
牧寧寧想起掌門在這,連忙拱手對清素行禮。
“見過師伯!”
清素對牧寧寧眨眨眼,淡定地走去角落,不願去應付那位掌門大人。
李平安在前面見了禮,笑道:“師父,您先陪掌門喝茶,我去換身衣物就出來。”
“哦,好。”
清素這才走去李大志身旁入座。
李大志起身見禮,笑問:“清素仙人,你們這是去了哪?”
清素看着掌門,略有些遲疑。
李大志連連使眼色。
——他想讓清素當着掌門的面,說一下她與李平安的‘豐功偉績’。
可惜,清素已提前得了李平安的叮囑,自是會對此事守口如瓶。
清素道:“我們出去轉了轉,並無出手之機。”
李大志故作錯愕就,驚訝地問:“東盟之人不是您安排的?”
“是徒弟找的,不是我安排的。”
清素道:
“徒弟不讓我露面,說是要公私分明,不能被人留下話柄,所以我們並未現身。”
李大志頓時心滿意足,對着掌門笑道:“師兄你看,我就說東盟之人是平安安排過來的,正三品嘛。”
掌門雲墨差點笑出聲。
“爸,您又在說什麼呢?”
李平安快步趕來,已是換了身淺藍衣袍。
他自八角桌處攝來了兩隻椅子,招呼牧寧寧一同入座。
掌門那張白面無鬚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感慨,語重心長地說道:“平安,今日之事,着實讓貧道觸動。”
“掌門您說,”李平安笑道,“弟子聽着。”
“唉!”
雲墨道人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愁緒,目光也變得有些悠遠,緩聲道:
“那個第三長老死的當真不值。
“我不是說他不該死,而是說,他的師父本可以用耗損一點臉皮的代價護住他,最少留他一命。
“可他師父終究是一句話都不說,着實令人唏噓。”
李大志卻道:“掌門師兄此言差矣!此人勾結妖魔、暗裡做那血煞魔頭,背地裡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死了就是爲民除害!”
牧寧寧此前聽聞了觀海門山門之事,但當着掌門的面,她也不敢開口亂說話。
李平安笑道:“爸,掌門的意思您沒聽明白。”
“啥意思啊?”李大志不明所以。
“東洲的魔修,很多都是仙門高手的馬甲。”
李平安嘆道:
“觀海門之所以能高速擴張,就是憑他們黑白兩手抓,能用大宗門威壓的就直接壓過去,遇到脖子硬的就用血煞殿弄死。
“咱們萬雲宗萬年前,也曾有過一批有魔修身份的前輩。
“後來也是因爲他們發起宗門內亂,讓五十四峰成了三十六峰,主要鬧事之人被師祖斬了,有一批仙人被逐出了萬雲宗。
“所以咱們萬雲宗現在一團平和。
“掌門的意思,其實是,各家大宗門或多或少都沾點魔道。”
掌門雲墨含笑點頭。
李大志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這倒是不難解決,大家找到一個默契點就行了,比如,從某個時刻開始算起,作惡的魔修就要徹底算成魔修,沒有作惡的就不追究,這個時刻以前的,不被拽出來就不查。”
李平安搖了搖頭,正色道:“爸,你這個想法太過折中,我倒是覺得,要動手就要下狠手、下重手,不能留迴旋的餘地。”
“你這是過於理想化。”
李大志正色道:
“平安你現在是東盟三品巡查使,剛好管這個事,你千萬千萬不要硬着頭皮就頂上去,不然肯定會撞破頭!
“舊的勢力、舊的章法,它是有巨大的慣性的,平穩落地就萬事都好。
“你就好好修行,不要去管他們這些事。”
李平安笑道:“您放心,我知道這般道理,不過我還是堅持折中妥協只是遺患無窮的觀點。”
一旁的清素、牧寧寧、溫泠兒,此刻都是同款表情。
聽不懂,但又不能讓旁人看出自己沒聽懂。
“咳!”
掌門決定拿回話語的主導權,正色道:
“魔修的事先不論了。
“此事之後,無論是各家宗門不乾淨的人也好,還是那什麼萬魔天、朝天闕也好,應該都會安靜一陣。
“現在門內有兩件事,需儘快敲定。”
李大志笑道:“平安,這不是蕭月長老受傷了嗎?需要在山門內調養一段時日,咱們的法寶鋪子還是要繼續維持下去,掌門想讓你帶顏晟長老過去坐鎮幾個月。”
“我過去?”
李平安起身行禮,忙道:
“請恕弟子難以從命,弟子尚未成仙,無法服衆!”
“你看,”李大志攤了攤手,“我都說了,平安肯定不去。”
“唉!”
掌門嘆了口氣: “那行,我回去看看,門內還有誰擅經營之道。”
“多謝掌門體諒,”李平安笑道,“不是還有一件事嗎?弟子如果能做到,定不會拒絕。”
掌門立刻道:“門內諸長老要求你開堂講課!”
“啊這!”
李平安額頭掛滿黑線。
掌門目中帶着幾分歉然,苦笑道:“沒辦法,你名聲太大了,大家都知道大悟準仙之名,都想蹭一蹭感悟。”
“掌門,我能講什麼?講煉器嗎?”
李平安忙道:
“還請掌門收回成命,弟子着實不敢給門內諸位前輩講課!”
掌門端起茶水,笑眯眯地道:“這兩件事,平安你總得答應一個吧?你看,這第二件事又不是什麼大事,你只要露個面,念個經文,他們無法突破就是無法突破嘛。”
李平安:……
“憑容弟子考慮一下。”
“那行,我的事就這兩件,”掌門站起身,“不耽誤你們爺倆說話了。”
李大志起身相送,口中說着吃點東西再走,與掌門依依惜別。
等他關上洞門,此地大陣自行啓動,李大志扭頭一看,禁不住走是一樂。
李平安癱坐在躺椅中,一副進氣少、出氣多的模樣。
牧寧寧看熱鬧不怕事大,笑道:
“師兄講道,我可要好好聽一聽,給我角落留個座嘛。”
“我講什麼啊!”
李平安仰天長嘆:
“爸,師父,寧寧,你們過來吧,給你們看些東西。”
李大志揹着手溜達了回來:“啥啊?”
清素搶先佔據有利位置,拿出了自己的專屬躺椅,伸手接過了李平安遞過來的玉符。
李平安道:“是我一位朋友整理出的魔道概況。”
“朋友?”牧寧寧表示不解。
清素直接道:“就是徐升之子徐迅天。”
隨後,清素有些心虛地看向李平安,問:“可以告訴寧寧嗎?”
李平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寧寧沒事,這是我敬愛的小師妹,但其他人等……”
四人同時扭頭看向角落沏茶的溫泠兒。
溫泠兒差點哭出來:“我!我把剛纔的記憶洗了!我啥也不知道!”
與她開玩笑罷了。
片刻後,李大志神情肅穆地搖搖頭:“萬魔天、碧海閣、朝天闕、歡谷,四大魔道組織,每個都是手眼通天。”
李平安笑道:“但在東盟面前,這些都是浮雲罷了。”
“確實,”清素道,“我們見到了東盟一處養兵秘境,數十萬精銳仙兵,都能組成大陣禦敵。”
李平安收斂笑意,快聲道:
“今日看似贏了觀海門,實則與觀海門結下了真正的仇怨。
“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南波望不過是個替死鬼,就算確實是他安排的襲殺蕭月長老之事,也是得了門內金仙的默許。
“南波望自裁,不過是觀海門給東盟一個交代。
“我現在就很懷疑,那個血煞殿的殿主、副殿主,就藏在觀海門內,當然,我沒什麼憑證,只是如此推敲。”
“爲什麼這麼說?”
李大志小聲道:
“你懷疑今天露面的觀海門金仙祖師?”
“嗯,”李平安道,“今天那個金仙的行爲有些反常,爸,您回想一下他對師祖說的是什麼?”
李大志摸着下巴仔細琢磨,也說不上個所以然。
李平安道:
“當時他質問師祖,萬雲宗真就那麼幹淨嗎?
“這句話是他下意識在爲整個觀海門辯解,他的潛臺詞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真要逼我,大家一起臭名遠揚。
“他的弟子,成爲了血煞殿的十八煞之一,這本就充滿蹊蹺。
“根據毒龍煞交代,十八血煞互不相識,這是血煞殿的規矩,但毒龍煞還是認識這個南波望,有沒有可能,南波望其實是承擔了一個信差的角色?”
清素道:“莫要亂猜了,專心修行。”
李平安笑道:“是,師父。”
李大志嘆了口氣:“唉,東洲不斬金仙,這是規矩,卻滋生出了這麼多腐敗之地!”
“爸,您也來東盟任職如何?”
“我就不去了,”李大志笑道,“我還要好好經營鑄雲堂,咱們不能得了萬雲宗恩惠就往外跑,那樣太不仁義。”
“我後面也少出門吧。”
“我回了,你們師徒歇息吧!”
李大志對清素拱手告辭,轉身離去。
李平安伸了個懶腰坐回躺椅中,他緊繃了幾日的心絃,此刻總算舒緩了下來。
牧寧寧見他有些疲倦,便主動向前,一雙柔荑輕輕摁着他的肩膀。
“師兄,我爲你放鬆下。”
清素嘖了聲,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溫泠兒小跑着過來,開始給洞主大人敲肩捏背。
師父的享受。
李平安又道:“現在,觀海門應該是徹底記恨上了咱們萬雲宗。”
清素道:“若對敵軟弱,則四處是敵,這是我在與妖羣廝殺時悟出的道理。”
“師父的教誨,弟子銘記於心!”
李平安咧嘴笑着,又順手拍了拍牧寧寧柔荑,閉目凝神。
他的元神擡頭看向那一縷霞光,那是他的人族血脈神通,爲父親預測劫難……
李平安猛地站了起來,扭頭看向清素。
清素不明所以:“怎了?”
“沒事,師父,讓我緩緩。”
李平安擡手揉了揉額頭,用力吸了口氣,再次凝聚靈識,探入了霞光中。
變化了!
父親的劫難圖終於變化了!
這次有明顯變化之處,是父親腳下的屍山,其內的人族屍身少了大半,整個屍山下降了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天上的血雲似乎也沒那麼濃郁。
李平安睜開雙眼,身體朝後軟倒,直接躺回了座椅中。
虛弱感如潮水般襲來,李平安卻禁不住笑了出來。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父親的劫難,不是應在西洲妖族身上,而是應在了……潛藏在東洲平和氛圍下的諸魔道!
是了,那羣無惡不作的真正魔修,與妖族本就關聯密切!
就如那個血煞殿,不管人族、妖族,能爲它所用的高手都會吸納進去。
這次強壓觀海門,東洲全域通緝血煞殿,自家父親未來天仙時會遇到的這個劫難立刻起了變化!
觀海門和血煞殿,必有一個是此間關鍵。
“寧寧!”
“我在這!”
牧寧寧拉住了李平安的大手,緊張道:
“師兄怎麼了?莫要太激動,可是道心出了問題?”
“他沒事,”清素道,“依舊是靈識之力損耗太多。”
李平安嘴脣發白,依舊笑着道:
“嗯,我用了些神通,精神有些睏乏,不礙事的。
“寧寧你去求見掌門,就說,我答應去東海之濱的坊鎮待一段時日。
“但請掌門對此事保密,除卻顏晟長老和蕭月長老,任何人都不可知此事。”
“嗯,我這就去,你歇息就是。”
牧寧寧腳尖一點飛向洞口,她離開大陣時,聽到了李平安的爽朗笑聲,這才鬆口氣。
洞內,李平安哈欠連天,整個人已開始犯迷糊。
但他嘴角都掛着幾分微笑。
這還真是……
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