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龍哥哥沒變。”林香月低低道,“他只是有太多心事,我們不知道而已。”
東方雪的眉梢微微跳動了一下,擡手按着林香月的肩膀,神色嚴肅道:“太多的心事與他而言未必有好處,思慮過多或許有一日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月兒,師叔言盡於此。你真爲他好的話,應當勸他少思少慮。還有,莫要再與蕭師伯起衝突。”
“小師叔?”林香月心頭一緊,很是困惑地望着她。她欲言又止的神色間似乎藏着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正要問時東方雪卻已轉身而去。
南荒的十萬大山中,最有名的要數綿延千里的南朔山,山有四峰,四峰對立,中有狹長開闊的山谷,便是百花谷。
思過樓位於吟香宮正南方位,共九層,依着山勢而建,遠遠看上去有幾分伶仃瘦俏的意味,龍飛就被關在最高的一層。
天色還未全黑,但山谷中遠較外面爲暗,朦朦朧朧,瞧得並不真切。
林香月提着一盞紗燈,在守衛的引領下走了進去。樓梯又窄又陡,她一手提燈一手攬着裙裾,一步步拾級而上,終於到了最高的一層。
“姑娘請進去吧!”守衛打開了鎖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邊。
林香月點了點頭,緩步走了進去。室內很暗,沒有點燈。
幸虧她練過暗中視物,這纔不至於被絆倒或撞到什麼東西。她舉起了紗燈,淡黃的光輝在黑暗中氤氳開來,帶着一種溫暖的感覺。
她看到一個人坐在窗上,在迷濛的天光映印下只留一片單薄的剪影。
忽的意識到這是九樓,而他的雙腿都懸在外面,那樣坐着很危險,她不由得失聲道:“龍哥哥,你在幹什麼?”
“我看着妹妹走進來,可你沒看見我。”一個略帶低沉和陰鬱的少年聲音響了起來。
“你下來,我有話說。”林香月咬着細牙道。
“是她們叫你來勸我的吧!”少年冷哼了一聲道:“真是一羣虛僞做作的傢伙。”
“龍哥哥。”林香月有些氣惱,“不許你污衊師長。”
“那就許她們污衊我?”龍飛霍的身形一轉落下地來,有些激憤道:“妹妹怎麼總是向着外人來指責我?”
“這兒沒有外人,師父,師叔,師伯,師姐,咱們都是一家人!”林香月道。
少年嘆了口氣,搖着頭,用一種通透而憐憫的眼神望着她道:“我真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你從來就不知道真正的人心是什麼樣。”
他的聲音低了低,道:“你把來到吟香宮前的往事全忘了,但是我沒有。所以,我永遠也無法像你一樣天真單純的把百花谷吟香宮當成家。”
“看來小師叔沒說錯,你就是思慮過多,心事太重。”林香月道,“你爲什麼不相信大家都是真心爲你好呢?”
“呵,除非時光倒流,江河逆轉,否則我絕不會相信人心有多麼的好。”龍飛譏諷道。
林香月提着燈的手顫了顫,悠悠道:“龍哥哥,你心術不正,我真擔心你有一日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或許誰也沒有想到,此時的一句無心之言,竟會一語成讖!
多年以後,他真的到了遭天下羣雄圍攻,萬人唾棄,江湖無立錐之地的那一步。
而那時的她,也已將他遺忘。所謂的衆叛親離,不外乎如此。可是年少時誰又會想到那樣慘烈的結果呢?
“魔道如何,正道又如何?據我所知,吟香宮的有些武功本身就是一種魔功。所謂正邪不兩立,也只是說說而已。”龍飛冷笑道。
見她不說話,他便有些後悔言辭過於犀利,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腕,“每個人的遭際不同,心境也不同。妹妹不需要爲我擔憂,保護自己的能力我還是有的。”
林香月擡起頭,眉心那顆硃砂在燈光下閃着金紅的光澤,秀美絕倫的面上有幾分青澀的稚氣,更顯得天真無邪,不食人間煙火。
龍飛給她看的心頭一緊,別過頭道:“從小我只當妹妹和我是一道的,如今看來,你也給她們爭取了過去。想來這世間,也就我一個人了。”
“龍哥哥,”林香月心頭悽迷傷痛,自個兒身世不明且不說,從來了百花谷之後就把吟香宮當家了,而他打小就是最要好最親密的夥伴和朋友。師父師叔她們憐她身世可憐,向來是極其疼惜的,她也敬她們、愛她們。
可是龍飛卻似乎硬生生的要她從中做個選擇,“你到底怎麼了?”林香月咬牙問道。
“妹妹既然如此爲難,便舍了我罷了!以免日後我做出什麼事令你擔心傷神!”龍飛轉過身,負着雙手道,“你且去吧,無需多言!”
忽聽得一陣冷笑聲傳來,卻見一個紅衣美豔的中年女子自門口轉了進來,她信手一揮,壁上的兩展大燈‘噗’的就亮了。
“師伯?”林香月有些驚詫,來人正是吟香宮輩分最高的大師姐蕭玉寒。她生的極爲美貌,但是面如寒冰,目光冷冽,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她的膚色極爲蒼白,配着一雙黑洞洞大的眼睛,咋一看上去竟有幾分陰森。
“臭小子,看來你不止心術不正,假以時日,爲禍武林也未可知啊!”蕭玉寒恨恨道。側頭望了一眼林香月,聲音稍微緩和了一下,道:“月兒,你回去吧!這小子冥頑不靈,你也不需再爲他費心了。”
林香月行了一個禮,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聽着腳步聲陡一消失,蕭玉寒就似乎按捺不住似的甩出了了袖中青黑色的軟鞭。
龍飛也不言語,只是擡手護住了臉,咬緊了牙關任她鞭笞,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卻兀自倔強的不肯出聲求饒。疼的緊了,便不由自主往後挪。
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窗下,只好把肩背迎向了雨點般落下的鞭子。不經意間瞥見了星光之下提着一盞紗燈仰頭望過來的白衣少女。
因是夜裡,隔得又太遠,面容看不清,依稀只見她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擡起來朝着自己的方向揮了揮。
他便也朝着她揮了揮手算是作答,然後便看到她轉過身飄飄嫋嫋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