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記憶裡的淺寧,是存在於各色畫面上一幅幅或靜謐或古典的世外桃源。有鱗次櫛比的磚瓦飛檐,有笑容淳樸的少男少女,有留戀穿行的各色旅者。卻從未想過,這樣的畫面之下,卻可能隱匿着更加紙醉金迷的人生。
當程子安帶着她走進那間叫做LAST的酒吧時,蘇傾甚至恍惚以爲自己回到了B市。雖然並未入夜,只有坐在角落裡三三兩兩的男女們藉着昏暗燈光的掩飾推杯換盞,曖昧的氣息,卻充斥着每一分呼吸,隨着變換的燈光暈染開來。若不是程子安一直牢牢牽着她的手,蘇傾怕是在邁進來的第一步就會忍不住想要退出門去。
放縱的理由,是想要自由。自由的定義,是從不付出真心。而這樣的場合,總是最能隱瞞眼角眉梢的神色。最是自由的地方,最是連殘存的一點真誠都無處尋覓。
有些牴觸四周陌生的視線,蘇傾低了頭,任由程子安牽着向前走。感覺着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發現程子安居然還在往裡走,本想開口詢問,動了動脣,想到來時路上的無言相對,終究還是忍住。
看到他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更加覺得……自己對於程子安的瞭解……真的是太少點了吧……他若是願意讓她看到得,她即使不願意看到也總是逃不過。而他不願意讓她看到得,那麼即使她使盡解數也不過能窺得一二。
些許悵然地想着,卻忽然聽到程子安喊了聲:“容二!”音調中竟然透着些許的激動,這讓見慣了他寵辱不驚模樣的蘇傾不禁有些好奇地擡眼向他身前看去。眼光到處,卻是一個穿着黑色暗調花紋襯衣,斜斜靠在吧檯,頗有些輕佻氣質的男子。蘇傾暗自好奇,不苟言笑的程子安居然會有這樣的朋友?還真是沒想到啊……
招呼間那被叫做容二的男子已經一手端着一隻高腳杯,一手斜搭着環在胸前走了過來,臉上的笑意卻透着些許的誘惑意味。蘇傾正在程子安身後偷偷打量着,不妨他一個閃身徑直繞過程子安,幾乎貼在她面前,歪歪地笑着,對上她的眼睛說道:“喲,這麼久了,可讓我見着了。小美人好啊~”
程子安一巴掌拍過去把正在裝不良少年的男人打開,“你給我放正經點兒,少惹人嫌。”
某男眼波一斜,嘴角一彎,更加得寸進尺地轉移到程子安的面前,做撒嬌狀,“哎喲小程子啊,你別一直容二容二的好不好啊~當着小美女的面多傷我的面子啊~”然後眉梢一挑,轉向蘇傾道:“小美女記得了,本少爺姓容名瑄,跟什麼二不二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千萬別跟着這個惡質男亂叫喔~”說着甚至還衝着蘇傾眨了眨眼。
蘇傾惡寒。果然人不可貌相……遠遠看着頗有氣質的男人,一開口居然直讓人恨不得挖個牆角把他塞進去。卻也更加好奇,程子安看上去和他很熟的樣子,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竟能走到一起,還真是有點搞不懂。
程子安眼睛一眯,明顯就快要發作,容瑄卻把手裡的杯子往程子安肩上微微一抵,笑得幾乎抓不穩那杯子,然後才收斂了一些,欠了欠身,極其紳士地衝着二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程子安這才“哼”了一聲牽着蘇傾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蘇傾忍不住回頭看去,卻正好掃到容瑄衝着她舉起酒杯微笑,這一次,竟是絲毫沒有剛纔的輕浮模樣,上揚的嘴角,頎長的身形,甚至隱隱透着出離喧囂的氣質。蘇傾一愣,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人。腳下一慢,程子安已不滿地回過頭來看她,蘇傾只好放棄剛纔的念頭匆忙跟上。
程子安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牽着蘇傾很輕易就找到了一間隱藏在最深處的半開式隔間。容瑄隨後跟來,手裡還拿着三隻高腳杯和一瓶紅酒。結果還沒等他坐下,程子安一句話又把他委委屈屈地打發了出去----“蘇傾不喝酒,去拿點兒果汁來。”
等到程子安終於滿意地點頭,容瑄坐到他們對面,幾乎是一副被婆家人欺負到泫然欲泣的小媳婦樣兒,直衝着蘇傾抱怨:“看見沒看見沒?小美女啊,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往火坑裡跳啊~這年頭資本家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真是想想都心酸啊,我堂堂容少居然被這個無良的男人生生壓迫了這麼些年,這真是何其悲情的人生啊!”
話雖是對着蘇傾說得,眼光卻時不時斜向程子安。蘇傾被他哀怨的模樣逗得幾乎要笑出聲來,礙着程子安在旁邊,還是死死忍住,只眉眼過處卻已經忍不住點點笑意,連白天裡跟程子安的不愉快都幾乎忘記。
蘇傾想着照程子安那種不吃虧的脾氣,容瑄這話說完肯定討不了好去。果然他的話還沒說完,程子安已經冷冷地接過話去:“喔?這麼不甘心?那不然我順便也去跟我姐說說,原來這麼多年跟我們在一起,你竟是這麼委屈了自己的。”
話音未落,對面容瑄臉上的表情已是變了幾變。“小程子你不能這麼狠毒!我不過就口頭佔你幾句便宜你就要把我推上你姐的斷頭臺,這也太對不起我們這二十幾年的情誼了吧?”看程子安沒什麼反應的輕輕啜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只好把目光轉向一旁的蘇傾。“小蘇蘇~~~~”
蘇傾被這一聲喚驚得一口果汁沒喝下去全嗆在嗓子裡,彎了身子狠命咳嗽,程子安伸手過來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掃向容瑄的眼神已帶了濃濃的威脅。容瑄一看情況不對,也知道自己觸到了程子安的死穴,連忙坐正,等蘇傾緩過氣來才說:“我錯了。請小程子把我交給程梵歆嚴肅處理吧。”程子安白他一眼沒做聲,反倒是蘇傾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說“沒事沒事”。
容瑄左右打量着兩人,忽然就嘆了口氣,“我說小程子,那事兒你真想好了?你知道,一旦決定了,那就真的無路可退了。”
蘇傾沒太聽懂,轉過頭去看向程子安,卻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不由微微一窘,也沒再注意他們的話,只覺得滿眼滿腦都是程子安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杯口的樣子。反而是坐在對面的容瑄看到程子安嘴角牽起的一絲寵溺的笑,不由一怔,繼而苦笑,這人還真是……一點都不顧忌自己這個孤家寡人啊……
三個人各有所思,不知不覺地安靜下來。蘇傾覺得有些冷場的侷促,看他們似乎都暫時沒有開口的跡象,只好掙扎着問一句:“你們離得這麼遠,怎麼會認識的啊?”
程子安不屑地瞟一眼容瑄,完全沒有回答的打算,容瑄只好笑着搖搖頭,對蘇傾說:“看見沒?就這麼認識的。我當年多好一孩子,被他們姐弟倆硬是逼上賊船,最終害我被逐出家門,不得不躲在這小小的酒吧裡,多少年不見天日!天理難容啊!”
蘇傾想了想,“那就是說,你們小時候就認識了?是鄰居麼?”
程子安這才接上,“恩,不只是鄰居,我倆的爺爺是很多年的戰友,兩家一直走得很近,所以我們基本上是一起長大的。”說着又轉向容瑄,“至於你被逐出家門完全是你自己不夠能耐,可別賴在我們姐弟頭上。”
容瑄苦笑,搖了搖頭說:“吶吶,當我沒說。跟你理論這事那是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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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雖然沒有太聽懂他們說的話,但是卻能感覺到容瑄大約是不想多提這件事,很快就岔開話題。兩人隨便聊了幾句近況,容瑄忽然轉過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一樣喊蘇傾:“小美女~來來我敬你一杯~”蘇傾不明所以地跟他碰了碰杯,卻聽到容瑄接着又說了句,“其實你知不知道,小程子最厲害的是什麼?”
蘇傾一愣,下意識地去看身旁的程子安,卻看到他冷冷地斜睨容瑄一眼,端起酒杯掩飾一般轉過臉去,不由更加好奇。於是搖搖頭看着容瑄等着他接下去。
容瑄一看程子安這副模樣笑得更加開心,衝着蘇傾使了個眼色,讓她看程子安的表情,蘇傾這才感覺到,這人……不會是在害羞吧?這下蘇傾幾乎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於是更加好奇地盯着容瑄等答案。誰知容瑄卻只笑不語,眼神牢牢盯住了程子安,蘇傾看着,甚至有點挑釁的意味在裡面。
程子安這才慢騰騰地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身來,給了容瑄一個“你死定了”的眼神後,對着蘇傾說了句,“別讓他灌你酒,我去去就回。”然後才從容不迫地向外走去。
容瑄大樂,放下酒杯衝着程子安的背影拍手,還喊了句,“老規矩,最少三首!”蘇傾順着容瑄的眼神看去,才發現程子安已徑直走到鋼琴前坐定。微微擡手,定了定神,一串流暢的音符便是翩然而出。
這才知道,容瑄所言,竟然是指鋼琴。一直知道程子安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掌總是帶着高出自己溫度的暖意。從前發呆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着他手指輕輕敲在桌面上,亦或是偶爾被他揉亂自己的劉海。卻從未想過,這樣的男人,居然彈着一手好琴。
酒吧裡有人鼓掌,程子安卻恍若不覺,手指靈動地躍然於黑白鍵上,眼神裡是蘇傾從未見過的專注。這樣的程子安,讓蘇傾覺得陌生。一直以爲,他只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會爲了她偶爾做錯事而生悶氣,會嘴硬心軟地教育她怎麼做人,卻從不知道他竟然有着這樣溫情的一面。看着他投入的樣子,甚至有一瞬間感覺到靠近,這樣的他,似乎也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
正自盯着遠處的程子安出神,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在她眼前一晃,“小美女,回神了~”卻是容瑄帶着滿臉得逞的壞笑喚她。蘇傾大窘,連忙收回自己的眼神,端起果汁喝了一口試圖掩飾臉上的紅暈,暗自懊惱怎麼忘了對面的人。
容瑄笑得盡興,這才解釋說:“這是我們從前打賭的時候他輸給我的。來我這裡的話,就得給我彈上三五首。”看蘇傾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由更加開心,神秘地一笑,又問道:“知道那賭賭得是什麼麼?”蘇傾自是不知,不禁擡眼看着容瑄,他卻笑得帶些曖昧地舉起手中的杯子在眼前輕晃,“說起來,他輸掉的這個賭,你也算是罪魁禍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