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公文包新主人的沒有什麼變化,最起碼在薛亦晨看來沒有,他若無其事的品着酒,挾着米粒魚,偶而看她也是疑惑的眼神,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那裡面一定有證據,對吧?”
“對呀。”薛亦晨一喜,笑道。
“一定是能搬倒很多人的證據,對吧?”單勇又道。
“對呀。”薛亦晨又一喜,湊着身子道,她覺得似乎比想像中簡單。
“那就沒什麼新鮮了。”單勇卻是放了個泄氣炮,直得啵道:“行賄的藏的證據,要挾受賄的就範,老一套了,這誰也會幹。你們原段總也不怎麼高明吧。現在領導精得跟猴樣,我就不信他能收集多少有力的證據。”
薛亦晨不喜了,感覺單勇這似是而非的,連她也揣摩不準了,這究竟是知道呢,還是一無所知,或者是故作不知,她笑了笑掩飾着,換了個口吻道着:“段總其實比一般人都高明,甚至比同行更高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把這個公文包的故事講給你聽。”
“興趣不大,他當着那麼多觀衆捅了那麼多領導,公文包裡就是錦囊也幫他翻不了身了。”單勇道,幾分謔笑。
“光在嘴上說說,和有證有據不是一個概念,腐敗分子雖然很多,可沒那麼好抓,沒有證據誰也定不了罪的。”薛亦晨道,單勇放下了筷子,給兩人傾着酒問着:“那你的意思是,那個公文包會是很多證據?可要那麼重要的證據。總不能帶在身上吧?如果帶上身上,不是被綁匪拿了就是被警察收了,喲。很多人要倒黴了。”
“呵呵,如果警察拿了,故事就不會這麼發展了。”薛亦晨搖着杯中酒。笑着道:“我跟了段總五年,段總有一個愛好,每個工程完結之後,他會把副賬留一份影印件存起來。”
“什麼意思?”
“修路是兩本賬,一本是合乎規範讓查的賬,另一本是真實支出的賬。”
“哦,你是說,賬面支出和實際有出入?”
“當然。要不有些打點的錢從那兒出?怎麼做平賬?”
“那意思是,你們偷工減料了?”
“要是那家不偷工減料倒是新聞了,這個不算。這樣說吧。比如兩公里的高速路橋招標投資兩個億,但是以設計規範做,賺不了多少錢,所以,有些地方必須省。比如水泥的標號省一點,那是一大筆,鋼筋的材質省一點,也是一大筆;甚至於在工人的食宿方面摳一點,也會是一大筆………段總手裡的賬就是每座路橋的這種真實支出。”
“哦。是這樣。”單勇恍然大悟,不過馬上又迷糊了,直問着:“那也不對呀,他保存這些,不是他自己的黑材料麼?那有給自己添堵的。”
“所以我說段總比一般人還是要強點。”薛亦晨笑着解釋其中的奧妙道:“你想,五洲修過的這麼多路橋多少都有偷工減料,這要捅出去是個什麼概念。這麼多路橋從招標、施工到監理、驗收,還有地方領導的參與,要涉及多少人?”
單勇的眼睛睜大了,有點被嚇住了,那麼大的負面新聞怕是又要引起一次不亞於路橋跨塌的地震,而且不是一座,不是一個或者幾個人參與,怪不得段炎國在行內名聲頗大,敢情這傢伙也是滾刀肉,留着這些黑賬,既是傷己的兇器,卻也更是傷人的利器。
有那玩意在手裡,誰不忌憚?真就落到警察手裡,他們也未必敢捅出來。
“所幸這些東西外行人不太看得懂,所以段總也敢隨身帶着,只不過現在流落到外界,這可是顆定時炸彈,你說該有多少人擔心它什麼時候會爆炸?”薛亦晨輕聲道着,從單勇的表情裡她雖然讀不出結果,但讀出來了恐懼,如果事不關己,又何來這種恐懼呢?
也許真是他?薛亦晨心裡暗問着自己,最難的就是這種情況了,似是而非,讓她無從下手,甚至連那個開價都斟酌着沒有合適的語氣說出來。
好半晌的沉默,單勇收回了傾聽的表情,叉手後仰而坐,一副牛逼的姿態,陌生的眼光,不太客氣的口吻反問上了:“我明白了,你是覺得東西在我手裡?”
“我可不敢這麼定義。”薛亦晨笑道,進入正題了,她委婉地道着:“不過如果誰拿到的話,那可是值幾百萬的東西,當然,前提是找個比較好的買家,比如,天中路橋公司。”
“哦,這麼多領導的身家也不值錢嘛,才幾百萬。”單勇不置可否地道了句。
“價格不是問題,可能會更高,不知道這筆錢單老闆有沒有興趣?”薛亦晨委婉地又問。
“想賺,不過沒那本事。”單勇搖搖頭,就着鮑翅飯嘗着,邊吃邊道着:“我是真想賺,可也真沒那本事,你說這落我手裡多好啊,又能趁着機會宰你們一筆……要我開價,怎麼也得個千把萬吧,嘖嘖嘖,可惜可惜,好東西太多了,就怕消化不了。”
好不挽惜的神態,薛亦晨又有了種自己方向錯誤的感覺了,這麼高的價格恐怕放誰誰也要動動心了,單勇看樣確實動心了,不過那有心無力也不像假的。
接下來就進入繞圈子的俗套了,你想套我,而我也想套你,套來套去都是空話來回套,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了,飯將結束時薛亦晨突然發現,單勇似乎只對公文包本身感興趣,而對它值多少錢並不感興趣,很多話題都是圍繞着它曝光後能造成的影響展開的,當然,那個影響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就單勇也被震得有點咋舌。實在讓她捋不清,單勇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那天事發時,我被段炎國派的人扣到雁落坪了。你知道他派的什麼人,全是省治安總隊的警察。槍都響了,差點他媽崩了我。”單勇凜然道着,似乎在澄清自己。他見薛亦晨對這事好像不太精通,又解釋着:“你的路子錯了,我聽說也是你們路橋行業的一位大佬整的他,你想啊,能調動警察、能把段總幾個訓練有素的保鏢放倒,還能把段總挾持着讓他老老實實交待,然後再……譁一傢伙捅外媒上。你仔細瞧瞧我,我要有那兩下子。我還跟在你們標段屁股後送禮,就爲賣點沙、石子?”
薛亦晨被單勇的質問問得收回了視線,說起來也是,那件事發生得匪夷所思,實在不像個潞州山炮能玩得轉的,說來說去,倒把薛亦晨搞得信心動搖了。她斟酌着道着:“你覺得會是誰?”
“這怎麼能問我?得問你。”單勇道。
“問我?”薛亦晨不解了。
“對呀,他的仇家有多少,同行有多少,就有多少嫌疑人。還有,誰在其中受益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大………別把我列進去啊,我掙得那倆辛苦錢根本放不到檯面上,王一民那億元局長,光家裡搜出來八千多萬,他和王一民走那麼近,你敢保證沒人想搞王一民,把他捎帶了?還有,我聽說他和樑昆驍關係不賴,你敢保證不是有人想收拾樑昆驍,把他捎帶了……甚至我覺得這是一個官場的傾軋,由外而內開始,你還別勾引我,這包是不在我手裡,就在我手裡,回頭我得一把火給燒了,別說幾百萬,就幾個億我都不敢伸手拿錢,那不是拿錢,那是找死……”單勇凜然說道,說得薛亦晨心裡暗暗佩服,這人的見事很明,她眼波流轉着,聽到“勾引”二字時,笑了,笑着道:“幾百萬都勾引不上你,我恐怕更不行吧?不過也未必像你說的那樣,還真有人拿出來了,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拿出什麼來了。”單勇問。
薛亦晨拿着幾張剪報,很小,遞給單勇看,是兩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局長被帶走協查的事,她解釋了下,這些已經波及到天中路橋公司了,單勇看了看,謔笑着道:“這更證明,和哥屁關係都扯不上。”
“是嗎?”薛亦晨笑道,越來越傾向於單勇是清白的了。
“你想啊,以你說那麼多證據,爲什麼偏偏捅這兩個傢伙?全捅出來轟動不更大?這擺明了是故意整他們兩個,不是想捅人立威,就是另有所圖……再問一句,這兩局長被整了,有誰給我一毛錢報酬沒有?”單勇又問。
商人無利不起早,薛亦晨知道十有八九是找錯了,她笑着收回了剪報,說了聲對不起,不過還留了名片的電話,私人電話,讓單勇隨時可以找她。兩人告別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送走了薛亦晨,單勇坐到車上駛離這裡時,才發現心跳得厲害,肚子裡咕咕作響,沒吃飽,給嚇飽了,現在又嚇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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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不會是老柴這個老流氓擺了我一道吧?”
單勇車停在省城晉祠路口,看着依山而建的景區,這兒比較清靜,他不自然在捋着思緒。
破襲計劃是他制訂的,韓黔說過老柴的原計劃,那是要殺人奪貨,只是他們一直擔心無法善後,而且萬一失手再招致段炎國的報復,無法脫身。單勇這個讓段炎國自陷難拔的辦法着實讓李玫蓮當時眼前一亮。
“不對,不會是他們偷驢,我成拔橛子的吧?”
單勇又想到了一種可能,事前柴佔山已經追蹤到了段炎國,潞州的駐地,京城的豪宅,出入規律,以前覺得老柴神通廣大可以解釋,可現在單勇卻覺得裡面應該有點新內容,是不是有人指路呢?
而且這麼下功夫,難道就爲報維特被查封的一箭之仇?想找回面子?還是想找回錢?
想找回面子,爲什麼出獄後迫不及待地走了?想找回錢,爲什麼連錢都不要了?
一剎那間,單勇又覺得心裡高大的柴佔山的形象瞬間開始萎縮了。商人和爛人信奉的是同一個上帝,真要是根本無利可圖,他想柴佔山一定不會這麼做。就像自己。如果沒有棠梨村的利益,沒有沙石的利益,沒有賠償可要。他也不會去費那勁。
“難道老柴的目標就是段炎國手裡那東西?”
單勇又想,其實今天才知道段炎國手裡的東西有多恐怖,當然,換個觀點看,應該是有多值錢。如果加以所用的話,那拿回來了的賠償還真不在老柴眼中。如果有一個買家開價的話,搞倒段炎國再拿到他手裡這些黑賬,能開價到多少單勇不敢想。也許就恰恰在老柴和段炎國結仇後把這個條件亮出來。單勇估摸就是自己也會接受的。
這個故事裡,還應該有故事,單勇在揣度着。
他在回憶着牧場圈地的整個過程,其實初衷也就是要訛標段點錢,掙個百把十萬得了,就即便在和五洲的對抗中,當時的心理價位也不過兩三百萬。直到談崩,直到維特被查封,柴佔山和段炎國結成了死仇。那麼這個時候,是什麼人會乘機而入?是怎麼插到兩人中間的?
渠道一定有,李玫蓮的交遊很廣。會所接觸到的都是些大佬,或者有其他途徑,比如那位一直隱藏在幕後的稽局,說不定是他的牽線,這一牽把柴佔山放到了風口,然後柴佔山或是被迫,或是被誘,伺機對段炎國下手,在他無法尋找到最安全的方式時,轉向找上了自己。
於是自己代柴佔山完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柴佔山藉機全身而退,將來就出事也輪不到他,事發時他被關在看守所,比單勇的理由還有說服力。萬一那個動手的落網,那交待出來的,是單勇,而不是柴佔山。
“噝……”單勇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到了此事的後患無窮,那一對賊男女現在出國逍遙去了,留着自己這麼大產業想跑都跑不了了,怨不得他把渡假村的生意都交給了宋思瑩打理了。單勇細細估算着,其實受益最大的應該是老柴,維特雖然賠了點,可頤龍灣是從秦軍虎手裡得來的,木屋渡假村的投資一多半是樊五義的浮財,賣了維特和頤龍灣,如果那東西還能再換一筆錢,他是賺了個鉢滿盆盈瀟灑地走了。說不定是賺得不好意思了,纔沒拿單勇訛回來的賠償。
“棕色的包,棕色的包……這包,他媽的當時可在我車上呀。”
單勇又回想着,當天出事,先撤出來的楊向兵把東西半道上給了他。破襲計劃是幾手準備的,挾持人質審訊是最好的一種,如果遭遇意外,就搶他手上的東西,他手上有黑材料,這個細節是李玫蓮說的,現在看來,似乎是有預謀的了。不過始料未及的是,雷大鵬找的切糕黨幹得太出色了,把保鏢引走五個,兩個目標都順利達到了,這個棕色包就失去它的效用了,只是出於謹慎封存起來了。
既然包不在外界,爲什麼又有東西捅出來了?
那麼是他們取走要的東西了。還是包里根本沒有所謂的證據?如果包裡沒有,那證據又從那兒來的?
“不管怎麼算,好像驢偷走了,橛子留在我手裡。”
單勇鬱悶地道,此時他斟酌如果真是一局棋,那他現在也已經是一個棄子了。
可能嗎?單勇在思忖着,結果是,非常可能。老柴已經切斷了與潞州的一切聯繫,不管他想做什麼,肯定已經做到了,而且遠走高飛了。別說老柴,就手下那羣貨怕是都換了身份隱藏起來了。那包裡不管有沒有證據,現在都成了燙手的熱山芋了。可惜的是,自己太過謹慎,把這個熱山芋捂得很緊,現在就想扔出去怕是都不可能了。
一直在冥思苦想着脫身之策,不過他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如果像當年一樣的窮光蛋,可以無所畏懼地胡來,可現在,越來越龐大的產業,也越來越讓他拿不定主意。
主意尚未想定,邀約又來,是王洗然市長,不知不覺已經天快黑了。單勇隱隱地猜到了這位王市長的來意,不過他沒猜到的是,請客的地點居然在同一個地方:天龍會所。
“他也想要包?也覺得在我手裡?可他要包乾什麼?如果不是這個目的,好像就沒有共同語言了。”
單勇懷着這個鬱悶的猜測,又原路返回到天龍會所,這段時間本就熬得愁雲慘淡,這一次怕是要讓他焦頭爛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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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幢面朝大海,繁花似錦的別墅,早起的居民有的在修剪草坪,有的在做着晨練、靜謐的街道不時有黃皮膚黑頭髮的國人慢跑而過,這個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度,一幢別墅的價格居然和天朝京城一幢兩居室持平,持平也罷,居然還帶着小花園。
移民的風潮久盛不衰,這兒通行語快成普通話了,李玫蓮把隱居的地方選在此處也頗有用意,移民在這裡的國內貪官家屬、奸商不少,湊一塊,又是當年的上流社會。
“佔山,你快來看……老吳把東西用起來了。”李玫蓮道着,抱着電腦,直到牀上,一躍而上,放到了柴佔山的手中,柴佔山粗粗看過,是國外兩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局長被帶走協查的事,疑似受了五洲事件的牽連,這消息看得他有點牙疼,看了幾眼,扔給李玫蓮了,不善多言的他連普通話都說不好,來這個地方也着實沒有預料中那麼好,找個侃天的都難。叼了根菸,不料被李美人抽走了,她嗔怪着:“你得戒菸,這地方看待抽菸和吸毒是一個概念。”
“就他媽不該來。”柴佔山氣咻咻地道,每每說這句,李玫蓮總要埋怨他個山炮,溶入不到生活中,不過今天例外,李美人小鳥依人般地抱着他,撒嬌也似地問着:“怎麼?後悔了一起出來了?”
“出來倒不後悔,我不走,老稽安生不了,沒準怎麼黑我一傢伙,這傢伙從當派出所所長時候就開始收我的黑錢,遲早他會收拾我,到那時候,我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過。嘖。”柴佔山似有不忍,李玫蓮一擡頭,訝異地看着,突然問:“你對這事有點愧疚?”
“他可是一點都不知道,現在怕是滿世界都在找那份東西。不管是老稽找上他,還是別人收拾他,他都抗不住。”柴佔山確實有點愧疚了,側眼問着:“玫蓮,我可很少做對不起朋友的事,這一次我還真是有點睡不着覺。他都不知道最值錢的不是賠償,而是段炎國的電腦硬盤,他要是知道那塊硬盤我賣了一千萬美刀,他得恨死我。”
這也是一個沒有新意的低俗故事,在和段炎國僵住落在下風時,有位和段炎國同等重量級的老闆找上了柴佔山,開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而要做的事也正是他想做的事,順理成章地接下來了,接下來才發現沒那麼容易辦到。不過單勇太出色了,都替他幹了,而自己卻藏了一個後患沒有告訴他。
“你不把賠償也都留給他了麼?說起來也算仁至義盡了。再說這小子也不是塊什麼好料,把我整進看守所,要是有人給他一千萬美刀,他想辦法做了你都不是沒有可能。”李玫蓮笑着道,指尖癢癢地劃過柴佔山的臉頰。
“希望他能走出來吧,我真不想害他,可這事沒有他,我還真辦不到。”柴佔山黯黯地說道,有點懷念,有所不忍,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他走出來,他得感激你,那一千多萬,給了兩輩子都掙不夠。”李玫蓮道,起身放下電腦,進廚房了,望着窈窕的美人,想着這幾個月閒得蛋疼的生活,柴佔山還真是有點適應不了這種閒適。他甚至有點衝動想拿起電話拔回國內,不過又想了想,他放下了。
好容易走出來了,他也怕再陷回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