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也別在我這討巧賣乖了,還是把你的學業搞好纔是正事!
我可不想下次再去你們學校的時候,臉被刷得連你們宗校長都不好意思見!”
顧老爺子輕輕呼出一口氣,示意顧西貝自己玩去吧!
顧西貝訕訕地退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人卻沒有出去。
顧庭懷精睿的目光恍然間在顧西陸身上靜靜停留,七十歲的人了,風骨眉眼絲毫不減當年的風采。
孫子願意接受女人是好事,可是現在突然把楚喬搬出來,讓他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惶然。
心裡有些堵,像一塊塊的磚石,一點點的砌築起來。
一輩子的軍旅生涯,即使已經退了下來,行事作風仍不減軍人風采,連坐姿都是筆挺端直。
他端起茶几上的紫砂水杯,動作緩而沉着,與以往的凌厲乾脆截然不同。
在顧家這個大家庭裡,他自有他的微信和權威。
視線掃到一直保持靜默的顧西陸身上,心裡凜然,眼睛裡的光一閃,都帶着歲月沉澱才能打磨出來的凌厲。
顧家人丁興旺,他這一代三房兄妹中,子嗣都算不薄,顧西陸這一輩兒的兄弟姐妹算起來過十人,個個都是在優越的生活環境長大,學業、事業都是一帆風順。
一行上十個孫兒孫女輩中,幾乎沒有像顧西陸這樣,公然挑戰家族安排的軌跡,悶着頭自己出國創業的,他這個孫子,從小跟着他長大,卻偏偏越來越讓他看不懂。
從小的時候,人人都說他皮淘,其實那個時候,顧庭懷就已經發現了他性子裡不喜被安排,被接受,有些爲所欲爲的矛頭!
後來,成年的顧西陸果然還是幹了一件闖破天的大事。
他們這種家庭,有幾個子女的道路不是被安排、被規劃好的?
偏偏到了顧西陸這裡,他眼裡的一棵軍旅好苗子,他精心栽培的好苗子,翻起天來,不管不顧,硬是頂破整個顧家的遮蔭傘,隻身跑到美國,一隱五年。
別人或許不清楚,他又怎會不知道,這些年,他在美國究竟做了怎樣一番事業?
託的關係定期都會回來一些信息,也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老了,當年決然反對他轉業的想法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明明自家的孫子,事業有成,潔身自好,行事低調,對他也極爲孝順恭敬,偏偏他總會有一種錯覺,覺得整個顧家,誰都駕馭不了這個親孫子!
顧邵東的皮鞭?以武服人,那些都是虛的!
他儘量保持着一種跟他友好交流的姿態,卻偏偏在他的人生大事上,再一次觸了礁……
顧西陸不是衝動的性格,他敢把楚喬推出來做擋箭牌,是退是進,必然經過他的算計……
顧老爺子呷了一口濃茶,穩了穩心神,口吻頗爲鄭重,“我還是那句話,開工沒有回頭箭,不要輕易觸碰顧家的原則和底線。西陸,爺爺的話,從來都不是兒戲!”
顧西陸看着端坐上位的老者,明年馬上就七十整壽了,按照顧家十年過壽,逢整取之的習慣,明年必定大擺筵席,可是一個已經七十歲的老人,身上卻沒有半分衰老的狀態,精瘦健康,讓人不敢忽視他眸子裡自帶的那種凜然威氣。
那是歲月磨礪,時光淬鍊之後纔能有的睿智豁達,不動聲色間,已經說明了一切,暗示了一切。
他突然有些懷疑,老爺子是否早就猜到他會搬出楚喬做擋箭牌?
爲什麼會突然覺得空氣有些冷冷的?
他看向老爺子復又幽遠的目光,閒散幽慢的神情消失無蹤,整個人開始神色肅然起來。
顧西貝是三人當中最迷茫的那個,眼前一老一小的兩個男人,不知鬥得什麼法,她覺得枯燥,覺得着急,卻無法猜度他們的眼神和心思,太累!
她感覺晚餐吃得太飽,飽得她到現在還胃腹脹氣,脹得滿滿的,卻吐不出來!
她總覺得爺爺和哥哥無形間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這個決定的意義過於重大,讓她一時落寞的眼神,泛起了希冀的光彩。
誰能告訴她,爺爺同意還是沒有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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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濃。
簡素大氣的書房內,顧庭懷端坐在高檔梨花木雕花鏤刻的方椅上,凝眉沉思。
鐵骨錚錚一輩子,連骨頭都變得硬氣,不喜真皮軟臥,更愛天然硬木,一整套名貴梨花木打造的臺案、座椅、傢俱,隨意的弧度都能凸顯老人家硬朗睿智之儀。
天下之大,必有龍者。
顧西陸今晚的動作出其不意,看似在他的意料之外,何嘗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沒想到,對自己的孫子,他都要搬出倥戎一生的戰略來。
手邊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看起來年代久遠,照片上的三個男人都還是一身中山裝的學生打扮,站在江城的綠蔭道上,看起來風華正茂,歲月崢嶸。
陽光、林蔭、少年。
令人懷念的青春和放不下的流年……
修長幹壑的手指從三人臉上滑過,便是一指歲月流沙,往昔若在眼前。
照片上的三個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從左往右,依次是年輕的顧庭懷、楚和平和陸懷遠。
顧庭懷盯着照片上的三個人,已經看了不短的時間,只是那目光太過深遠,讓人看不透徹。
照片被收進厚厚的資治通鑑之前,他一直輕輕皺着的花白劍眉終於舒展,意味深長地睞一眼照片上的楚和平,“老傢伙,就算你還在人世,心疼自家孫女,我的決定一樣不會改變!”
“到了我這個年齡,看得就更加清楚!人哪,一輩子那麼長,其實又那麼短,最怕的就是走錯一步,一步錯,步步錯,連累的又何止子孫後代?這一點,不知道你到那邊有沒有看清楚了?”
“我和懷遠都不欠你的,這些年,你那些個後遺症,把我們絆得不淺!可是逢年過節,生忌死忌,我們兄弟倆何曾遺忘過你?他在江城,我在G城,只怕兩處的邀約,把你這老傢伙都忙壞了吧?”
“前兒幾日,我還算着,以後到了陰朝地府,你要找我老頭子算賬,現在倒不必了,要改成我老頭子找你算賬了……”
“你說,我跟老陸結了親家也就罷了,怎麼連你老楚家也不得清閒?這隔了五十年的約定,怎麼就妥妥地跑不了?”
……
顧老爺子自言自語的滿嘴都是意見,偏偏嘴角一直勾着的一抹微笑,太過深刻顯眼,讓人看了有種分裂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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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偏安城郊之遠,坐享城市之便的西城楓景苑。
一身大汗淋漓的沈御剛從跑步機上下來,一手拿毛巾擦着頭髮,一手持着電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同電話裡的人講着電話。
五官流暢的線條在明黃的吊燈照射下,顯得有些陰沉冷厲。
卸下白日裡沉穩內斂、冷肅規整的面具,原本應該是放鬆的、張揚的,偏偏在此刻,張揚不羈的氣息裡多了一股凌厲和幽邃。
人之所以會自信,是因爲諸多事情的發展和演變,都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甚至是因爲出衆的能力操縱了事態的發展,對所有的變故都有十足的勝算。
同樣,人會有挫敗,大多是因爲原本滿懷勝算的計劃,因爲突然的變故,超出預定的規劃,偏離既定的結局,甚至因爲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導致事態受人所制,結局變得尷尬。
你以爲準準掐住了人家的咽喉要害,其實只是蹭破了無關緊要的旁支或者毛細血管。
西城開發項目的圖紙改審,給沈御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羅海生電話裡告訴他的事實,與他今天一整天的核對結果一致。
楚家和顧家提出的修改方案竟然出奇的一致,這個結果倒是讓他憂喜參半。
原以爲是一場碰撞摩擦的遊戲,他能在顧家和楚家方案的衝突中,發現一些過往綻露的痕跡,不想因爲半路殺出的楚喬,改變了整個場景路線。
顧西陸的底,他還沒摸清,行事作風一看就不是簡單的人物。
在西城圖紙修改方向上,他確實有意的暗示了一些方向,所以,顧家圖改方案,他原本沒有驚詫。
讓他心裡疑慮的是楚家的圖改方案。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