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武安堂。
滿朝文武的最高榮譽有兩個,文安堂大學士與武安堂神將。
這其中神將的名頭更響亮。
因爲文安堂評選的是文人,評學問、文章、政績、國策……終歸是有不同見地的,有人認可就有人不認可。可武安堂評選神將就簡單多了,十八道試煉,一道一道打過來,成則封神!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便是此理。
而武安堂執掌,便是當朝兵部尚書,齊崑崙。
朝野上下也稱之爲鎮國尚書。
齊老爺子之所以能以一介尚書身份躋身朝堂第一排,除了資歷深厚、功勞無數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還執掌武安堂。
在這個身份之下,胤朝每一名神將都可以算作是他的門徒,不知多少將領曾受過他的教導,軍中威望無人能及!
陳素來到門前,微笑着通報之後,稍等了片刻,便有守衛引領,帶兩人進入。
入門是一道雕刻着百戰畫卷的誇武長廊,兩旁浮雕的內容是胤朝建國以來的每一場大戰。
槍戟如林,屍山血海。
穿過長廊,來到武安堂的中心,有一座很寬的門戶。門後自有人推開,就見房間內是開闊的大廳,廳堂之後一張橫開一丈多的大桌案,案後坐着一名魁梧如山的老者。
老者一身甲冑,體格恐怕比逄春也就低半頭,白髮蒼蒼,一絲不苟地束髮戴冠,身披厚重的玄色甲冑。
一雙橫眉闊目,目光沉凝,不怒自威。
不動不言之時,有如獅虎蟄伏於丘山,將整座廳堂的氣壓都拉得極重。
這樣一個人坐在那裡,就如同一座山。
除了胤朝鎮國尚書之外,自不可能再有別人。
“老爺子,又來拜會您了。”陳素微笑施禮道。
他在玄門與朝堂上地位再高,在齊崑崙面前都是晚輩,對方畢竟是世間爲數不多與他師尊幾乎平輩的人。
齊崑崙語調沉沉,開口道:“你來找我,九成是壞事,說吧。”
“您老這是說什麼呢?”陳素一擡手,掌心出現一封信,再一抖手,那封信便輕飄飄飛到了齊崑崙的面前,“我屬下的小師侄幫你抓出一個軍中蛀蟲,這不是好事嗎?”
齊崑崙低眼一掃,將整張信上的內容看完,瞬間瞭然於心。
臉色也登時沉了下來。
片刻後,他才說道:“一個四品監門將軍,你直接處置了就是,何必來找我?”
雖然四品的級別已經很高了,可是武將與文臣不一樣,品級相對來說都會虛高一些。衡量武將地位高低,最重要的是看兩點,一個是自身修爲、一個是手中兵權。
像是監門將軍這種武將,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在齊崑崙面前說不值一提倒也可以。
“自然是對您的敬重。”陳素笑道:“兵部的事情,我誅邪司不好越俎代庖。至於人怎麼處置,也得是由您老說了算。”
“我這就將他革職下獄,等候發落。”齊崑崙當即道。
“老爺子。”陳素勸道:“證據確鑿,衆目睽睽!若是處理起來再拖泥帶水,伱說那些兵士心裡軍紀何在啊?”
“呵。”齊崑崙不由得一笑,“那依你意思,我這就奏請陛下,秋後問斬?”
“老爺子,這可不是我的意思,這是您軍法嚴明。”陳素淡淡一笑,“不過你若是真在乎我的意見,以權謀私、監守自盜、惡貫滿盈,這種人如果多拖一天,都起不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依我來說,今日就立即在城牆之上通報罪狀、當衆斬首,以平悠悠之口。”
齊崑崙深深看了陳素一眼,方道:“你不愧是笑無常。”
“可不敢。”陳素搖頭道:“老爺子就是上了年紀了,容易心軟。您年輕時候殺伐果斷的事蹟,我們可都是聽着長大的。”
“哼。”齊崑崙翻手一扣拍桌案,“就按你說的辦!”
“齊公高義!”陳素頓時一拱手,高聲恭維道。
“不用給我戴高帽,軍中有這般蛀蟲,是我失職。以後誅邪衙門但有發現,一樣直接通報給我,我統統懲處就是。”齊崑崙沉沉說道,“有你們這些仙官,對朝廷倒真是一件好事。”
……
片刻之後,大功告成的陳素已經與樑嶽又騎馬回往誅邪司。
馬背上,陳素又開始閒問道:“你可知我爲何要讓武安堂來辦事?”
“避免與飲馬監衝突?”樑嶽猜測道。
“不錯,這是其一。”陳素道:“我自然可以直接下手,他們都說不出來什麼。可是曹無咎那閹人自覺掌握了一顆棋,被我就這麼拔了,肯定會心有不甘。其二就是,如果我下手,就得把人抓回來辦事,不可能在城牆上當着衆軍的面就殺了,沒有這麼好的警示作用。而武安堂的人,也得恨我越俎代庖,直接無視他們辦案。”
“所以這樣讓武安堂動手,飲馬監說不出怨言、軍方也不會記恨、還能警示後來者,一箭三雕。”樑嶽立刻道:“陳師叔高明!” “不不不,你才高明。”陳素笑着看他。
樑嶽嘿嘿一笑,“我只是跟在陳師叔背後搖旗吶喊罷了。”
“你在文書中寫明交給我,分明是懷着讓我出頭的小心思。”陳素笑道:“不過我不討厭這種小伎倆,反而很欣賞。”
樑嶽也不遮掩,直接道:“陳師叔不要怪罪我就好。”
“雖然我不喜歡那些權謀算計,可是他們要玩,咱們就得玩得比他們強。”陳素繼續道:“實力弱小,先保存自身,不能強出頭,這個做法是對的。等到有實力了,再殺伐果斷。對好人菩薩心腸,對惡人雷霆手段,方是正道。”
“受教了。”樑嶽頷首道。
壞人奸,好人就要更奸;壞人狠,好人就要更狠。
這個道理,他近來感悟越來越深。
從某種方面上來講,他甚至覺得陳素與自己的師父王汝鄰是一類人。
師父是在江湖恩怨上,看似不擇手段,可他從來不會背刺好人。
陳素則是在朝堂鬥爭中,日日勾心鬥角,殺的都是惡人。
二人策馬眼看回到誅邪司,忽然看前方一座衙門口外人山人海,好像有大事發生。
“龍淵府?”陳素一眼看出那衙門所在,一勒繮繩,道:“過去看看。”
樑嶽便跟隨他一起過去湊熱鬧。
就見龍淵府衙外面圍觀者裡三層、外三層,最中間是通通通的鼓聲如雷。
多虧二人都是修行者,耳目超凡,又騎在馬上,比衆人都高一截,才能遠遠看到發生了什麼。
是一名身着錦繡衣袍、氣質深沉的中年男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敲着府衙門外的鳴冤鼓。
直到府衙大門打開,兩名衙役走出來,喝問道:“何人擊鼓?”
那男子才放下鼓槌,收手一甩袍袖,整理好了才道:“南州商會會長楊磐石,告工部尚書盧遠望以權謀私、欺君罔上,勾結黑道勢力龍牙幫橫行神都。凡是承接官建商賈,必須向龍牙幫繳納鉅額銀錢,才能得到工部指派。我這裡有南州商會百家商號聯合血書,求龍淵府主持公道!”
開門走出來的衙役,和裡面關注着事態的龍淵府官,聽到一半就都傻掉了。
“啊?”
“讓我們主持公道?”
府官乃是府城的軍政主官,放在外面都是一府之長、說一不二的人物,實權極大,給個王爺都不換。
唯獨龍淵府的府官,堪稱最憋屈的京官了。
因爲頭頂上有六部、有諸公、更有皇帝陛下,名義上說是執掌龍淵府,實則就是個處理雜務、誰有命令都要聽的跑腿人。
譬如現在。
百姓若有冤屈自然該擊鼓狀告,可我一個四品府官,你來我這告當朝國丈、二品尚書。
和去城隍廟告太上老君有什麼區別?
讓我主持公道,我主持你四舅姥爺!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陳素倒是饒有趣味,口中喃喃自語道:“樑輔國終於出手了啊。”
……
與此同時。
樑家的小院落內,李彩雲正和樑小芸一起美滋滋地數錢。
這幾日樑家將此前賞賜之物變賣了,都變成了好存儲的銀票。基本只留了幾枚御賜龍符,與幾件將來留着給女兒出嫁時要戴的珠寶。
她操持家業大半輩子,都是在算計幾文幾文的小錢,哪裡見過這麼大數目?是以十分謹慎,將那厚厚一摞銀票翻過來倒過去地數,最後才小心翼翼鎖好。
“咱家窮了這麼多年,可算是一朝翻身,你哥哥以後娶媳婦的彩禮、你以後嫁人的嫁妝,你和小鵬以後還要考學、買房……開銷地方可還多。這些錢得替他鎖好,不能輕易動。”李彩雲口中說道。
想了想,她將錢箱子放到牀下,將兩塊磚掀起來,藏進底下的窟窿裡,又將磚頭嚴絲合縫兒地蓋上。
“哎呀,娘。”樑小芸輕笑道:“這才什麼時候,就算計那麼多了。”
“不算計不行啊,給你們這些都料理好,我死了以後才能面對你們老樑家滿門忠烈。”李彩雲回道。
“說什麼呢?”樑小芸攬住母親,“孃親得活一百歲呢。”
“反正不管活多少歲,娘在一天,就幫你們守着這些財。”李彩雲叉着腰,道:“誰也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