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神兵自宅邸內走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
他自幼便是孤兒,被武安堂收養,日日進行武道修煉,外出也是爲了遊歷,每一天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爲了變強,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都是罪過。
像這樣閒暇地遊蕩,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正因如此,即使是霜北城蕭條的街道,他也覺得頗爲熱鬧了。
今日之所以突然出門閒逛,正是因爲他拿到了那顆九九極元丹。奪城之戰本就是拼命,他一旦吃了那顆丹藥,更加是必死的局面。
他不怕死。
他本應該在沒有意識的時候就凍斃在寒冷街頭,亦或在流浪的過程中被人拐賣打殘,落魄而亡。能成長至今,受到這麼多關注、品嚐過這麼多美食,他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打仗總要死人,奪城之戰就是一場將犧牲最小化的戰爭。如果只死他一個就能取得勝利,那他可以很坦然的赴死。
四海九州,太平足矣。
只是在死之前,他準備享受片刻屬於自己的時光,再回去專心衝擊第六境。只要在奪城之戰開始前能夠突破,那麼再結合九九極元丹,胤國一方就會有一個能單扛馮南絕的戰力。
他相信只要他能夠堅持一段時間,他的戰友們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沒走出多遠,他突然聽到前方傳來吵鬧聲,就湊了過去。
就算明天就要死,今天有熱鬧也得看。
前面似乎是一家飯館,掛着“翠英樓”的招牌。名字叫樓,但其實並不大,只是一個很小的單層門面。
幾條大漢衝進裡面正叫嚷着,伴隨着叮叮咣咣的打砸聲,周邊圍觀者竊竊私語道:“又是南城九手下那幾個地痞惡霸,有新開的店家總免不得來鬧一通。”
“欺負人家小姑娘罷了,後臺硬些看他們敢不敢惹?”
“哪個有後臺的來這裡賺錢啊……”
鄢神兵聽着旁邊的議論聲,神識一展準備查看情況,尋思着要不要出手。
突然就聽到有女聲叱罵響起,接着鐺鐺鐺幾連響,一個個彪形大漢就從裡面飛出來,轟通通在地上滾出幾圈,摞在一處。
一個身形利落的女子追出來,叉腰站在門口,清喝道:“再敢來姑奶奶的店鬧事,就不是用鍋砸你們了!”
她扎着布圍裙,長髮束在腦後,臉蛋窄小,眸子大且亮,皮膚微微呈小麥色,身材細長窈窕,但是舉手投足看起來都很有力,自帶一股颯爽氣質,必然是個有修爲的武者。
“好啊,你這小娘皮竟然還是個練家子。有種就別走,來日讓你明白明白霜北城的規矩!”領頭的惡漢雖然頭頂被鍋底敲了個大包,嘴上依舊是硬氣。
女子的迴應是又揚起手裡那一面大黑鍋,壯漢立馬抱頭鼠竄,同時嘴裡還不忘跟手下呼喝着,“你們就留在這附近看着,誰敢來她這飯館吃飯,那就是跟九爺過不去!哪個不想活了,儘管去試試!”
說着,一羣人便逃開了飯館門前的位置。
周圍人羣的臉上雖然都是不屑和鄙夷,也有拍手叫好的,可是在安靜下來以後,還真沒有人往飯館裡進。
畢竟趨利避害都是人的天性,即使是不怕,給自己平白找些麻煩也是沒有必要。
女子轉回身,正獨自在那裡收拾被砸亂的東西,突然聽見有腳步聲,就見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走進來,身上氣質很凌厲。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人肯定與那些找茬的人是一夥兒的。
可男人旋即便開口道:“我是來吃飯的。”
……
這人自然就是鄢神兵。
他本來也沒想吃飯,可是聽見那羣地痞臨走時放話威脅,哪個不想活了,就試試來這裡吃飯。
於是他就走進來了。
聽見他是顧客,女子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怕南城九找你麻煩嗎?”
“不是很怕。”鄢神兵如實答道。
那些人會來找麻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不想活了可絕對是真的。
“呵。”女子便笑了笑,在圍裙上擦擦手,問道:“菜單都在牆上,客官想吃些什麼?”
鄢神兵掃了一眼牆上的菜名,雖然豐富,但無非都是些煎炒烹炸、燜溜熬燉,很普通的菜色,看起來沒有什麼食慾,便說道:“隨意來兩個拿手的吧。”
“好嘞。”女子轉身就去後廚開始忙活。
飯館的門面小,裡面也不大,只有三五張桌子的樣子。也沒有夥計,她一個人在後廚忙活,過了會兒又自己一個人上菜。
鄢神兵看着端到桌上的兩盤黑乎乎的坨坨,怔了一下,“這是你的拿手好菜?”
“這個……”女子訕訕說道:“剛剛打完架,可能火氣有些重,要不我重新……”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鄢神兵已經動筷了,他就着兩盤黑坨坨將一碗白米飯轉眼就吃光,之後一臉認真的放下來碗筷。
壞了。
女子心裡咯噔一聲。
這人該不會是故意吃光然後要訛我吧?
誰知鄢神兵擡起頭來,卻說道:“我承認,我在走進這裡的時候,沒有對你的廚藝抱有期待,我要爲對你的輕視道歉。”
“啊?”女子愣了一下,“你是誇我做得好嗎?”
“我很少遇到這麼合我口味的店家。”鄢神兵真誠地說道。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剛纔那兩盤不知道用什麼烹飪手法做出來的不知名物體,他真覺得很好吃。
和他曾吃過的清蒸黃鼠狼、臭豆腐榴蓮湯都有的一拼……
女子可能是這輩子都沒聽過這樣的誇獎,一時間還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
就聽鄢神兵又問道:“找你麻煩的那些是什麼人?”
“他們嗎?”女子答道:“是霜北城的一羣地頭蛇,據說老大叫什麼南城九,無非是個能打些的武者,就是仗着背後的勢力作威作福唄,讓我們在這條街上開店的都必須按月納貢。我這店纔開幾天,根本沒什麼生意,哪裡有錢給他們?”
鄢神兵左右看看,這店面着實不大,估計保護費也收不了多少錢,還不一定夠那些小弟的醫藥費。
但是那羣地痞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只要有一家店不交錢,那整片區域的店家都會不想交了。所以他們只要還想將這個生意維持下去,就必須要將這不服管的小店拔走。
想了想,他說道:“我認識霜北城的鎮守,可以讓他出面看看能不能幫你解決這件事。”
他一直在武安堂修煉,各路神將都沒少指點過他,姜林一個鎮守將軍還真不算入眼。只是在霜北城中,肯定還是本地的將領更熟悉情況,容易辦事。
有黑必有官,要是誰仗着自己有點武藝在身就敢在當地立棍收保護費了,鎮守將軍隔天早上就能把他家祖墳踏平。
那南城九之所以能這麼囂張,背後肯定是有人罩着的。
也有很大概率他只是一個替人幹惡事收錢的,真正的老闆就是背後的人。就像龍淵城裡的龍牙幫,看似無法無天,其實不過是個打手罷了。
“真的嗎?”女子眼睛一亮,可很快又沉吟起來,“你爲什麼這麼好,又誇我做菜好吃、又幫我解決麻煩,你該不會有何圖謀吧?”
“我很喜歡吃你做的菜,所以希望你這家飯館能多開一段時間……僅此而已。”鄢神兵立刻說道。
“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女子欣然謝道:“我叫顧萍兒,不管怎麼樣,這家店我都會開下去的,以後歡迎你常來。”
“誒?”鄢神兵眼睛瞟了一眼外面招牌,“你不叫翠英嗎?”
“我娘叫翠英。”顧萍兒回道。
鄢神兵尷尬了一下,轉頭道:“我叫鄢神兵,看你身手不錯,有第三境修爲吧,練得應該是南派武道功法,怎麼跑這邊開飯館來了?”
“你眼力可真強。”顧萍兒笑道:“我家本來是南方開鏢局的,前陣子我爹被人打成重傷,保下的鏢也丟了,賠錢賠得傾家蕩產,欠了很多債。我聽說來霜北城開飯館很賺錢,幹個三五年就能把家裡欠的債還上,我就過來了。”
霜北城裡什麼都缺,衣食住行、諸般娛樂,可這裡不僅是氣候惡劣那麼簡單,認真說的話,這裡是天象兇險。
夏季酷暑平地起火、冬季嚴寒朔風如刀,這都是最輕的,動不動就從天上劈下幾道雷,沒事竄進家裡一隻毒蟲妖獸……沒有什麼是尋常凡人能夠承受的。
所以肯來的人還是極少,來了自然就容易賺錢。
“只是沒想到來這裡還要跟這些地頭蛇鬥。”顧萍兒自顧自繼續說道,“不過跟他們打架,總好過回去嫁人。之前有人來我家裡介紹,說讓我跟一個富商的兒子成親,他能把我家的債都還了。我說我纔不要靠別人,與其三年給人生倆孩子,我不如來霜北城打拼三年……”
鄢神兵微笑着看她說了一陣子之後,才站起身,道:“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好嘞。”顧萍兒一揚手,“客官您慢走!”
……
鄢神兵回去就找到姜林,詢問了一下關於南城九的事情。
姜林對此一無所知,他一個皇族下派出來歷練的人物,一心在血與火中建立功勳,早日回到龍淵城,接替姜鎮業在皇族中的位置,自然不會在這種地方搞這些蠅營狗苟。
他詢問了手下校尉們,幾名校尉對此也一無所知,又分頭去找城中府官、刑獄之類的問話。
旁的地方,一城府官都是最大的,鎮守將軍略次之。但是霜北城不同,這裡是純粹的軍管,軍隊勢力強、權力大,府官在鎮守將軍面前根本沒有一點地位。
最後花了小半天時間才查清楚,那“九爺”只是城裡刑獄官的一個小妾的弟弟,有幾分武道修爲,被他安排在這收攏一些黑錢。
姜林隨便派出一個校尉,便把那南城九緝拿了,一衆小弟更是一個都沒跑了。
那刑獄官還想來找姜林求情,姜林聽到這個名字來求見,還愣了一下,抓他沒抓你是吧?
本來是要審出來以後再連你一起抓的,你還以爲自己有面子?
當即便下令,將那刑獄官一同抓了,這回連審都不用,自投羅網了。
幾句話的事情,在霜北城南橫行霸道數年的九爺團伙,就此覆滅。
也不怪姜林行動麻利,一方面是馬上要參加奪城之戰的軍方新銳,戰前肯定得把他伺候好了,何況這一仗打完要是鄢神兵沒死,那肯定是要飛黃騰達的。
另一方面是一個黑白勾結的刑獄官,在他眼裡跟路邊野狗有什麼區別?
孰輕孰重,三歲小孩兒都不用多想。
第二天鄢神兵再去吃飯的時候,顧萍兒看向他的眼神就滿是星芒了。
“哇,你真的好厲害。”她欣喜道:“昨天你走了以後,聽說下午南城九他們就被一窩端了。我還以爲你是吹牛的,原來你真的認識鎮守將軍啊?”
“也不是很熟啦。”鄢神兵不敢直視她崇拜的眼神,目光無措的左右搖晃了下。
在他經歷過的諸多修煉裡,確實沒有如何應付這個的。
“嘿嘿,今天給你換兩個菜。”顧萍兒蹦蹦跳跳跑到後廚去,叮叮咣咣又是好一陣忙活,之後端了兩盤色彩鮮豔並且還在蠕動的不明物體過來。
鄢神兵如獲至寶,雙眼放光的吃完,連連點頭道:“好吃,我真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會做菜的廚師!”
“嘿嘿,你人可真好。”顧萍兒又誇讚道:“有本事,長得不錯,還這麼有品味。”
“咳……”她這一誇獎,鄢神兵老臉一紅,差點嗆到,趕緊低頭扒飯掩蓋自己的尷尬。
匆匆吃完之後,他趕緊站起身。
顧萍兒似乎略有不捨,問道:“你明天還來嗎?”
“來!”鄢神兵重重頷首。
之後的一路上,他的臉上都是帶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回到宅邸之後,吳撼鼎見到他,忽然有些納悶:“大哥,你怎麼了?”
“啊?”鄢神兵反問:“我沒怎麼啊?”
“那你怎麼笑得這麼……不值錢的樣子。”吳撼鼎撓撓頭。
鄢神兵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臉上是一直在笑的。
正當他有些尷尬的時候,背後突然飄過一隻林風禾,幽幽發出聲響:“你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