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文瀚失笑着搖搖頭,“阿棠,來不及了。”
若棠的心倏地往下一沉,“什麼意思?”
“棋局早已經擺下,從你開始,這盤棋早就沒有退路了。”
若棠心裡泛起一陣一陣的寒意。“我是整盤棋的關鍵棋子?”宏司名劃。
“是。”百里文瀚坦然的、緩緩地回道。
若棠苦笑一聲,借酒澆愁一般將手裡的茶水一飲而盡,譏誚的揚了揚脣角,半晌,深吸一口氣,淡淡道:“好吧,作爲最關鍵的一顆棋子,先不管淑貴妃想利用我做什麼,我只問殿下,除了做你的皇妃,除了用我引誘王爺前來琉國,你還想我爲你做點什麼?”
瞧瞧。她這顆棋子是多麼的自覺。
百里文瀚定定的看着她,“我想讓你做的,跟淑貴妃讓你做的,恐怕是同一件事。”
“說來聽聽。”
“湘王爺不會輕易原諒淑貴妃,更不會輕易的被她擺佈,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淑貴妃想讓你做的,自然是規勸湘王爺原諒她接受她,當然能完全聽從她的安排是最好不過的事——而我希望你能做的,恰恰與她的目的相反。除了小九,淑貴妃膝下再無所出,她的野心,必須要通過湘王爺才能達到,你明白嗎?”
“原來我這顆棋子的作用是這樣的。”若棠冷笑一聲,“但爲什麼非我家王爺不可?依她寵冠後宮的程度,即便沒有我家王爺,隨便養個皇子在身邊,打小養大的,豈不比王爺更聽話。更讓她易於擺佈?”
“你以爲這皇子就跟地裡的白菜蘿蔔似的?”百里文瀚笑着道:“如今的王后膝下也無所出,你道是爲什麼?”
若棠沒說話,左不過就是宮裡那些害人的手段,你不讓我有孩子,我也不讓你有孩子唄。
“自淑貴妃從大楚回來,除了小九,宮裡再沒有新生命降生——你以爲獨寵後宮是說着玩兒的?淑貴妃的好手段,使得父皇眼裡心裡只有她一個,宮裡其他妃嬪,早已淪爲了擺設。”百里文瀚淡淡說道:“而有幸在淑貴妃回來之前降生的皇子們,早已長大成人。這樣的棋子,自然沒有自己親兒子來的順手好用,有血緣的羈絆,總是叫人更放心些。再有,皇后都不往身邊拉攏皇子,一向‘恪守本分’的淑貴妃,又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讓人戳脊梁骨?”
若棠聽得睜大了眼睛,她這位婆母大人果然不同凡響,大楚皇帝爲她癡心不改,心裡再多怨氣再多不甘,也將她跟別的男人的兒子養着,且還容他長大娶妻。琉國國主爲她三千弱水只取她這一瓢飲,真正做到只寵愛她一人,這樣的女子。若沒有心機跟手段,別說令男人念念不忘,說不定早就被後宮的手段害的屍骨不存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態度與野心目標,若棠自不會干涉旁人怎麼想怎麼活,但是前提是,別拿她跟她在意的人當墊腳石。
百里文瀚打量着若棠漫不經心中透出的狠戾之色,溫聲說道:“阿棠,跟我合作,還是跟淑貴妃合作,我等你自己選。”
“跟淑貴妃合作,他日王爺成爲琉國國主,我就是琉國王后。”若棠睨着他,翹起的嘴角滿是譏諷之意,“跟殿下合作,殿下甚至不肯放我們夫妻離開,什麼好處都沒有,我爲什麼要跟你合作?”
“因爲我始終認爲,我能給你的,比湘王爺能給你的,更多更好!”百里文瀚臭不要臉的直言道。
若棠只當成個笑話,聽聽就算了,“不管怎麼樣,這些破事兒,我都聽我家王爺的。這盤棋雖然已經開局,但最重要的棋子,我家王爺不是還沒有落定嗎?我也很期待與好奇,殿下與淑貴妃兩位博弈者,誰又更勝一籌。”
她說着,微微笑起來,朝百里文瀚舉杯示意:“殿下加油,我看好你喲!”
她這顆棋盤上的棋子,也是可以選擇隔山觀虎鬥的。
……
夜色深沉。
樹影憧憧的潮溼林子裡,煙塵瀰漫,篝火點點。時明時暗的火焰將周圍模糊成一片瑰麗的紅影,染得如墨夜色猶如層層疊疊的紅紗帳。
火堆旁,一名燕頷虯鬚的着武人短打衣裳的燕頷虯鬚的壯漢正抓着酒壺,甚是豪放的往嘴裡灌着酒。
夜色擦亮他琥珀色的眼睛。
嚶嚶月光下,彷彿一頭嗜血的獸。
樹影沙沙一晃,他沒有擡頭。
與夜色融在一起的黑衣人悄無聲息的從樹幹上滑下來,閃着銀芒的長劍對準了壯漢的頭頂心。
他依然沒有動,好像一無所覺。
直到頭皮都似察覺到了長劍攜裹而來的森芒寒意,他才動了動腳,勾起火堆裡一塊燒的正旺的木頭踢了出去,隨即身形一晃,坐姿都沒變的換到了另一邊。
帶火的木頭精準的插進了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慘叫連連,空氣裡滿是皮肉焦糊的味道,虯鬚大漢仍是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從容的又喝了一口酒。
想是最先遭殃的黑衣人的慘狀激怒了隱在夜色裡的其他黑衣人,他們長劍齊拔,朝着大漢齊殺過去。
動靜很快驚動了商隊的其他人,這本是一支規模並不大的商隊,但因所帶貨物比較珍貴,這才僱了鏢局同行。原以爲前往琉國這一路不會有什麼事情,哪曉得這一路走一路被刺殺,商隊的帶頭人老吳都快後悔死了。
聽着帳篷外頭的打鬥聲,他臉色難看的嘀咕兩聲,翻身坐了起來。
雖然這回鏢局給的人實在是靠譜,但他還是放心不下。剛走出去,就看見另一頂帳篷裡走出個高挑纖弱的姑娘來。
這肖姑娘也是可憐,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隨祖母回鄉探親的路上遇到強盜,所有人都死了,唯有她被祖母的屍體護在底下,僥倖撿回一條命來。商隊發現她時,她已經奄奄一息,老吳雖是個商人,也是個心地還算善良的商人,見她可憐,又得知她也是要去琉國的,經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將她帶着一同上路了。
雖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但在滿是男人的商隊中,這姑娘一直矜持自重,從不輕易步出馬車半步,給她吃就吃,不給就餓着肚子忍着,半點不敢給人添麻煩,倒是乖順懂事的讓人放心。
此時見她出來,老吳連忙道:“你一個姑娘家的,快進去躲着,免得不當心傷到了你。”
“吳大叔,林大哥一人,能不能對付這些可怕的強盜?”肖姑娘甚是擔憂的詢問道。
“這些人,林疋一人就足夠了。快回去吧,別讓人發了你。”老吳淡定的說道。
肖姑娘往與黑衣人纏鬥的林疋又看了一眼,方纔乖乖的返回帳篷裡。
果然沒多久,外頭的打鬥便停了下來。
老吳連忙走到馬車旁,舉着火把檢視了一番完好無損的貨物,而後輕嘆一口氣,走到篝火旁邊。
解決完黑衣人的林疋連喘息一聲都不曾,他躺在地上,手裡的酒壺依然沒有離手。
從老吳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可以看到林疋的咽喉、下顎以及大半個鬚鬍茂密的側臉。
火堆孤立的光源,強化了明暗的界限,輪廓分明的臉掩在鬍鬚之下,卻仍是藏不住其中的清貴風流的氣質。
老吳跑了這麼多年的商隊,自認於識人一途上,還是有些眼力的,可這名自鏢局請來的,壓根不像鏢師的獨來獨往的鏢師,卻是他怎麼看也看不分明的。
老吳嘆口氣,在林疋身邊坐下來。
“林兄弟,貨物完好無損,都是你的功勞。”
林疋擡起眼皮子看他一眼,“你不用謝我,不過是我職責所在罷了。”
他的聲音冷淡,一雙不同於常人的琥珀色的眼睛裡也透出冷意來。
老吳心裡一緊,彷彿自己那點小心思已經被他猜到,一時不免有些訕訕,但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說道:“這一路,林兄弟也辛苦了,再有半個月,就能到達琉國都城,我是想着,林兄弟也辛苦了一路,這裡有些銀子,你拿去……往後的路,商隊就……就自己走了,不麻煩林兄弟了。”
“既然本……既然我接了你這趟鏢,自然要將商隊安然無恙的送達目的地,方纔算任務完成。”林疋冷冷看他一眼,“還是你覺得,沒有我保護,你的商隊真能安然無恙到達都城?”
老吳被他那雙泛着冷意的眼睛盯着心裡直髮寒,一咬牙直言道:“雖然我不知道林兄弟到底是什麼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路上的強盜,全是衝着林兄弟你去的,根本沒有人在打貨物的主意。林兄弟身手不凡,爲着商隊的安全,我也不得不……”
他話音未落,倏地全身僵硬的瞪大了眼睛,滿臉驚駭的緩緩低頭,看着抵在腰間的閃着白光的尖利匕首,連抖都不敢抖。
身後有個冷冰冰的聲音,毫無感情與溫度的響起來,“再廢話一句,我便立刻將你商隊所有人屠殺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