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聽到顧陽的問話,愣了愣,嘴角泛起了苦澀的弧度,開口說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就算相信又能怎樣?事實不是都擺在眼前了嗎?”
顧陽靜靜地望着宋珩,聽宋珩說了這麼久,他也算完全明白宋珩是怎樣的一種心態了。
一方面,宋珩因爲他爸的事而失望憤怒,另一方面,宋珩表面上雖然看似已經認定了他爸的事情,但是,內心還是存在着小小的希望,這令他去相信他爸不會做這種事情。然而,這似乎已經擺在了眼前的事實,讓宋珩只得去找他爸一開始並非出於自願的理由。或許這聽上去很滑稽,一面相信,一面又不相信,但是,這就是宋珩作爲一個兒子,對他爸爸最大的渴望,儘管充滿了矛盾,但最終的目的只有一點,那就是想要去相信他的爸爸。
“你和你爸攤牌的時候你們都說了些什麼?”顧陽問道。
宋珩看了眼顧陽,老實回道:“就是我當面告訴他,我知道了他在外面做的對不起我和我媽的事情。”
顧陽點頭,“恩,之前你說過這點,我想知道你爸後來都說了些什麼?”
“我之前也不是都說過嗎?我爸聽到我這樣說後,就求我千萬別告訴我媽,並且像我保證一定會和外面那女人斷乾淨。”
“沒有說其他的嗎?”顧陽沉吟道:“就好比事情的起因和經過之類的?”
“沒有,我爸他沒有說,我就沒有去問。”
“那你爲什麼沒有去問?”顧陽凝視着宋珩。
宋珩眸光微微閃動,語氣不甚在意的回道:“我認爲沒有必要知道,起因一猜就能夠猜出,至於事情的經過有什麼可聽的?這種齷齪的事情……”
顧陽留心觀察着宋珩的神情,心中微微嘆息。宋珩大概不是不想去聽,而是害怕所聽到的真相會破滅自己的最後一絲希望。在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之前,他可以任意爲他爸找理由,讓他對他爸不至於太過的失望。可以說,這完全屬於一種自欺欺人的想法,是一種很明顯的逃避方式,這種逃避,讓宋珩能夠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心裡承受的範圍內。畢竟,宋珩的這個年齡,現在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年齡所能夠經歷的事情,這種逃避,同時也是一種自我的保護,雖然是如此,卻有個十分嚴重的弊端,那就是以後再次面臨了同等的超出了自身接受範圍內的事情,那麼他會從一開始就進入這個模式,不去面對,或者說不敢去追逐事情的真相,只要讓事情過去就好,事情到底是怎樣一回事,那都並不重要。這是一種消極的心態,但是這種心態如果不去突破,那麼就會一直存在,並且左右着人的思維,雖然看似很小,但卻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
宋珩的問題,就在於此!從他們初次見面就一直存在,毫無改善!與他爸的攤牌,也不過是轉變了一種逃避的方式,只是這種逃避僞裝的更爲完美,隱藏在了勇氣之下,讓人難以察覺,隨着時間的推移,便會在心上紮根。到時候,宋珩的性格上便會潛藏着這種缺陷。至於這種缺陷對宋珩的影響會有多大,顧陽無法定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絕對的不利!
“那麼,你從周念那裡,難道只是從他的口中知道了一個時間?”顧陽緩緩開口,問道。
“不然呢?”宋珩道:“難道還能夠指望從他那裡瞭解更多嗎?他又不是我爸的對象,還能夠知道些什麼啊?”
“……”顧陽輕嘆道:“如果事情的經過沒有什麼可聽的,那麼又何必執着於時間上的問題?”
宋珩聞言,頓時一愣。
顧陽見宋珩的模樣,也算是清楚了一點,那就是宋珩自身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點。
當宋珩選擇接近周念之時,內心深處便已經認定周念不會知道的更多,而他,只需要知道皮毛就夠了,並且給出了自己只是確認具體時間,看是否與自己推測的時間吻合的理由。
宋珩,真的是不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嗎?
“你真的不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嗎?”顧陽摸着手腕上的表,再次問道。
“當然。”宋珩不假思索的回道。
恐怕並不見得……顧陽不由沉默。
就在這時,宋珩將手上的相框放到了桌上,相框底部與桌面相觸時不可避免的發出了響聲,“我要去趟衛生間,剛纔水喝多了。”
“……”顧陽點頭。
在宋珩去了衛生間後,顧陽陷入了沉思,漸漸地,眉頭不自覺的微微擰起,就好像遇到了什麼難事一般。
待宋珩回來後,顧陽收回了神思,神情也是恢復如常,看着宋珩不動聲色的道:“我覺得你還是去了解事情的全部比較好。”
剛剛坐下的宋珩立馬皺起了眉,顯得幾分抗拒的說道:“爲什麼?”
“你不是相信你爸對家的感覺和你一樣嗎?”顧陽說了理由。
宋珩一愣,攤手道:“所以我都說了,那是在我發現他的異常之前,現在我可不敢保證他還像以前一樣。”
“那不是更應該去確認的事情?”顧陽直直的望着宋珩的眼睛,說道。
宋珩略一沉默,還是選擇了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既然事實已經如此,那麼追根究底還有什麼必要?”
“既然事實已經如此,那麼去了解事情的全部有什麼關係?”顧陽淡淡的問道。
宋珩眉頭緊蹙,神色中顯示出了幾分不耐,閉口不語。
顧陽看着宋珩的樣子,心中不免無奈,他並不願意逼迫宋珩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但是,現在宋珩的情況,不破不行!而且——
“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顧陽斟酌着說道。
心中已有幾分不快的宋珩沒有做聲,轉開了頭,視線正好落在了筆筒上,毫不遲疑的就伸出了手,從筆筒裡抽出了一支筆,手支在桌上用手指轉起了筆,雙目自然凝視起了在手指上飛轉的筆。顯然,宋珩的這一舉動表示,他拒絕在這個問題上多做交流。
顧陽微微一嘆,哪裡不知道宋珩已經是不高興了?說起來,除了第一次見面的排斥外,這種場面還是第一次,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算宋珩不喜歡聽,他也只有繼續下去,即便最後的可能是他不再擔任宋珩的家庭教師。
“這樣你和你爸之間真的不存在問題嗎?”顧陽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是以怎樣的模式在相處,但是,在單純的說破,卻什麼都沒有說開的情況下,我並不認爲這樣的相處下能夠若無其事的繼續愉快的生活下去。”
然而,宋珩仍是無動於衷,繼續轉着手中的筆。
顧陽摸着腕錶的手不由上移,兩手交握在一起。從之前宋珩說的話中,顧陽已經可以得知,宋珩和他爸到底到了哪一步。宋珩他爸的事情究竟是怎樣一回事,顧陽可以不在意,但是宋珩不行,即便他嘴上說着沒有什麼可聽之類的話,卻是宋珩根本上的問題,所以顧陽不得不從這上面下手。他要做的,就是讓宋珩自己邁出那一步而已。
顧陽娓娓說道:“你剛纔也說了家這個話題,但是一個家出現了問題,並非只是單純的粉飾太平就能夠解決一切。你爸那裡我暫且不說,但是你捫心自問,你對你爸真的沒有絲毫芥蒂?”
在說完這句話後,一直觀察着宋珩反應的顧陽如願的見到宋珩面容上出現了細微的變化,略一沉默,顧陽又道:“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沒有的話,我可以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宋珩手上的筆停了下來,終於回過視線,看向了顧陽,嘴脣動了動,卻也只限於此,沒有丁點的聲音從宋珩的嘴中飄出來。
顧陽等待着,並沒有急着要從宋珩的嘴裡得到回答,畢竟,到這一步能夠讓宋珩看向自己就已經是他達到了他的預期,這表示宋珩願意和他交流了。
許久過去,顧陽才慢慢地說出了一句,“你對你爸不滿。”
宋珩一震,毫不掩飾的說道:“是又如何?”
“如果一直保持現在這種狀況,那麼這種不滿會一直在你心中。”顧陽道:“而這種不滿,會給你心目中所希望的家造成一道裂痕。”
“難道照你說的做的就能夠消除了嗎?”宋珩輕笑道。
“這點我不確定,但是,我能夠確定的是,如果你抱着得過且過的想法,那麼現狀會一直如此。”
“這種現狀也沒有什麼不好。”宋珩手上的筆又轉了一下,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顧陽不管宋珩是不是口是心非,只將自己認爲需要說的說了出來,“你不認爲,在知道了全部事情,就算是不滿,也更有底氣嗎?”
“……”宋珩困惑道:“不滿還需要底氣?”
顧陽點了點頭,“不滿也需要充足的理由,而這份理由正是底氣。”
“我覺得我的理由足夠充分了。”
“並不。”顧陽搖頭,“你現在說到底也只是一知半解,再加上自己的推斷和猜測而已,但這距離事實還很遠。”
宋珩沉默,雙目複雜的注視着顧陽,片刻過去,才猶豫的說道:“所以,你是說我爸他的事情可能是另有原因?”
顧陽聞言,笑了笑,“不,只是覺得你應該去了解事情的全部,再下定論。”
顧陽沒有說的是,宋珩他的那句另有原因,可能是他自己內心的願望。這個願望,就好像是一顆魔法的水晶球,這個水晶球內有一個神秘的東西,被一團白光遮了住,他十分想要,卻有不知道這東西是好是壞,內心充滿了矛盾的他就一直懷抱着水晶球,不想去打破。然而,他的這種想法,反而將他自己困在了這顆水晶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