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一月的新校區看起來蕭索一片，樹木搖曳着光禿禿的枝條在冷風中打顫。那幾棟正在修建中的宿舍樓也已經停工，學生們都穿着防寒服，圍巾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在這樣的日子裡，躲在宿舍裡是最好的享受。要麼矇頭大睡，要麼看一本小說，品幾口熱茶，如果再有興致，和舍友們殺幾盤象棋，不亦樂乎。而我更喜歡一個人躺在牀上看一本哲學書。我喜歡尼采，他坎坷奇特的人生經歷和太陽一樣勃發的生命力，以及那偏執的個性，我覺得在某些方面特別像我。“我就是太陽！”多麼偉大的生命宣言，那沒有任何修飾的原始的生命形態，更接近生命的本質。
冬天也很像是一部哲學著作，她神秘而深奧，她看似落漠而平靜的外表下面隱藏着激情與活力，隱藏着深邃而耐人尋味的哲學思想。這有點像弗洛伊德的“潛意識”學說，冬天是一層平靜的冰面，而她冰冷的外表下涌動着不可遏制的暗流。我喜歡冬天，它讓我的心變得靜下來，置身於一種禪的境界。
我每天下午都會站在陽臺上，看紅紅的夕陽慢慢落入地平線，夕陽的餘暉暖暖的灑在窗臺上，寧靜的校園像披上了一身桔紅色的嫁妝，美得令人陶醉。學生們提着熱水瓶從宿舍裡懶懶的走出來，在食堂旁邊冒着熱氣的水龍頭前排起了幾列長隊……
晚上我和阿虎會圍着操場跑上幾圈，然後站在籃球架下看一對對情侶擁抱接吻。阿虎便扯着嗓子唱起那首《單身情歌》。有時我們也會買幾瓶啤酒，在冷冷的夜風中對酒當歌，舉杯消愁。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去上自習了，宿舍裡只剩下我和相武兩個人。我躺在牀上，正在想我和張莉的事情。相武走到我的牀前：“來，剛子，下來咱們喝幾口。”我心裡也很煩，於是我們圍着桌子喝起酒來。白酒不是我的強項，五六杯酒下肚，已經面紅耳赤，渾身酥軟：“不行了……相武，我不能再喝了……”相武紅着臉又到了四杯酒：“來，幹完這最後兩杯！”
我一口氣又喝了兩杯，我擺了擺手：“不行了……不行了……”我站起身，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覺得有些噁心，便到洗手間，全部吐了出來。回到宿舍的時候，相武還在那裡一個人喝酒。我爬上牀，躺在自己被窩裡。
不一會兒，相武把剩下的半瓶白酒全部喝完了，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他翻開褥子，在牀上摸着什麼，不一會兒，摸出一張201電話卡和一個電話本。他翻開電話本，坐在牀上呆呆地看着……
我蜷縮在被窩裡，隱約聽見撥電話的聲音，我從被窩裡探出頭來，看見相武正站在門口的電話旁邊，神色有些緊張不安。我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幅表情，不管發生什麼，他總是穩如泰山，從容應對。我有些好奇，他在給誰打電話呢。
電話撥通了，那邊傳來一個女的聲音：“你是誰呀？說話呀……”相武沉默了好半天：“是我，花花……還記得嗎……我是相武。”他握着電話的手在不停顫抖。電話那邊沒了聲音。相武眼裡噙滿了淚水：“花花……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你知道嗎，這幾年我天天在想你……”“花……喂……花花……”那邊電話已經掛斷了。
相武手裡緊捏着電話，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流到大鬍子上，又流進他嘴裡……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淚如雨下。我從未見相武流過淚，真是未到傷心處啊。看來誰也躲不過一個情字！
我扶着相武走到陽臺上，冷風吹來，他漸漸從酒意中清醒過來。我給他披上一件衣服。“沒事，剛子，謝謝你！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圓啊！”我擡起頭，一輪圓月像銀盤一樣懸掛在夜空中。“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相武嘆了口氣：“是呀，月圓月缺，人生的悲歡離合，好多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我們都順其自然吧！”
一陣寒風吹來，我一下子清醒許多。“相武，忘了她吧！我們所追求的很多東西都是海市蜃樓，看似在眼前，卻永遠也觸摸不到。月亮也不會每天都是圓的，殘缺本身就是一種美麗！”相武轉過頭來：“是呀，剛子。維納斯的美麗或許正在於她的斷臂……我之所以這麼長時間不給劉花打電話，就是怕失去這種幻境……但這些終是要破滅的，我們終要面對那殘缺的月亮！”
我想起了張莉，或許我們之間也如同這月亮一樣，陰晴圓缺。
二
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好像進入一個童話世界。
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
張莉走到陽臺上，打開窗戶，寒風夾雜着雪花撲面而來。她趕緊用圍巾把臉包住。校園裡有幾對男女拉着手小心翼翼的走着。操場上學生很多，他們在不停地奔跑追逐，打着雪仗，幾個學生滑倒在地，又爬起來繼續跑……
“張莉，趕緊關上窗戶，凍死了！”趙瑩把被子披在身上，手裡正在織着一件毛衣。王彤趴在被窩裡正在看一本書，楊麗和李曉霞在桌子上打牌，龔蕊戴着耳機，正在聽周杰倫的音樂……她忽然感到自己很孤單，她穿上羽絨服，拿了一張201電話卡就走出了宿舍。
她想給王剛打個電話，好多天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他在新校區過得怎麼樣！她撥通了電話，是袁正明，他說王剛出去踢足球去了，不在宿舍。
她一個人心煩意亂的在校園裡轉着，一直走到實驗樓的後面。厚厚的雪沒過了她的鞋子，她擡起頭來，看見了那棵“相思樹。”雪落在樹上，像一把白色的大傘。一隻黑褐色的鳥兒拍動着翅膀飛走了。雪花如碎玉般紛紛飄落。
她想起端午節哪天，她和王剛坐在這裡，他抱着她，一起看着這棵“相思樹。”他深情地吻着她，在她耳畔說着山盟海誓的話語，他說他們會像這兩棵樹一樣永遠抱在一起……一切宛如昨日，她輕聲嘆了口氣，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着，過完年馬上就要畢業了，她和王剛也面臨着分手，她知道，如果工作問題解決不了，他們是很難走到一起的！他們的愛情也會封塵在這冰冷的象牙塔裡，變成一段美好而痛苦的回憶！
三
星期天早晨，我還在被窩裡睡覺。有人揪着我的耳朵，我睜開眼睛，是王向前，他笑眯眯看着我：“你看看誰來了，還睡覺！”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張莉穿着一件紅毛衣，正坐在孫斌牀上，笑眯眯看着我，我趕緊在被窩裡穿好了衣服。“莉莉，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早餐吃了嗎？”王向前道：“你小子命好，我剛從食堂提了一籠包子，還沒吃完，你們快吃吧！看看都九點多了，還在睡覺。我也去自修室了，就不打擾你們了！”
王向前走了，宿舍裡就只剩下我和張莉。我拉上窗簾，“剛子，你想幹什麼……”我緊緊抱住她，嘴脣慢慢貼在她的脣上：“想我嗎？”她抱緊了我：“王剛，我想你……抱緊我……”
我感覺有兩行鹹鹹的液體流進我的嘴裡，張莉哭了。這些天來，所有的委屈，誤會，我的冷漠，她都默默承受着。
“莉莉，你瘦了！”“王剛，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我只要像現在這樣，讓你抱着我，愛着我，答應我好嗎？”
我拉開窗簾，雪停了，太陽從雲層裡露出來半邊臉，校園裡銀裝素裹，分外美麗。
張莉吃着包子：“你看什麼？”“你吃的樣子也分外美麗!”“討厭……”
雪後初霽，玉樹瓊枝，晶瑩剔透。陽光反射在雪面上格外刺眼。我牽着張莉的手漫步在校園。操場上一羣男生在雪地裡踢足球，一羣女生在旁邊圍觀，不時傳來尖叫聲和歡呼聲……
“剛子，你喜歡下雪嗎？”張莉捋了捋前額的頭髮。我點了點頭。“你知道嗎，下雪的時候我就特別想你。”我們停了下來，張莉雙手抓住我的手，含情脈脈的看着我：“剛子，明年的冬天不知道你我都在哪裡。不知道那時你還能不能陪我一起看雪。”我望着遠處，突然感覺心裡一陣酸楚。是啊，這或許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冬天，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牽着手走在校園裡看雪。
我看看張莉，她衝我笑着，臉蛋凍得通紅。她彎下腰，用手捏了一個雪球，趁我不備，直接灌進我的脖子裡。冷得我咬牙切齒，張莉站在那裡哈哈大笑。我也不甘示弱，從地上掬起一把雪，張莉笑着跑開了。我追上她，拉開她的衣領，一把雪也直接灌進她的衣服裡。“你真壞……”張莉笑着，彎腰把衣服裡的雪往外倒。我走到她身邊：“來，我幫你！”又一把雪從她脖子灌進去。我笑着跑開了。“王剛，你給我站住……”
我抓住張莉的手：“來，我給你暖暖。今天玩得真痛快！”張莉掙開我的手，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腰。她的臉貼在我的胸膛，我可以聽得見她侷促的呼吸聲和我的心跳聲。我撫摸着她那還殘留着雪水的溼漉漉的頭髮。
她擡起頭來，睫毛上還掛着水珠：“剛子，明年的冬天不管我們在哪裡，答應我，照顧好你自己！……不要忘記我！”
我輕輕捧起她的臉：“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