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來來,大家站緊湊些。後排那個高個的同學,你站到中間……對對,大家笑一個……”
在閃光燈閃爍的那一瞬,我們的青春被定格在那一刻。
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了,在一個陰沉沉的日子裡,我們在教學樓前照完了畢業照。學校裡給每個大三的同學發了一本畢業紀念冊。大家互相交換着在上面寫留言,三年的時光就這樣匆匆而過,每個人心裡都有說不完的話,只恨那留言冊太薄,承載不了我們的千言萬語。
我把留言冊遞給陳曉琴的時候,她提筆刷刷在上面只寫了一句話“願我們友誼之樹常青。”陳曉琴是幸運的,我沒想到她這個每次考試靠夾帶過關的,竟然考上了天水師院本科。看來以前我真的小看了她。
我們班上也有幾對戀人,有同一個地方的,也有像我和張莉一樣異地戀的。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臨近畢業,那些不能走到一起的總免不了傷感。互相親訴離別之苦。
時間對我來說是掐着秒來算的,我隔兩天就去老校區看看張莉。見面總免不了一番傷懷,雖然我曾經山盟海誓要娶她爲妻,此生不渝,但現實畢竟是現實。畢業後的工作分配,成了我們愛情的一個死結。我們不得不去面對現實,張莉那邊還好,畢業後可以直接分配到鄉村小學,再有熟人,找關係也可以分配到縣城裡當老師。而我,回家後就面臨着考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三年時間昏昏沉沉下來了,就像做了一個夢,夢醒時分,我才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上,前無去處,後沒有退路。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張莉,三年來,我們愛情的每一個瞬間,都像電影一般在腦海裡播放,一遍又一遍。我突然感覺自己很無力,很無助,就像站在一個巨大的曠野裡,我努力的喊着,卻聽不見自己的回聲。
我突然很羨慕相武和趙瑩,他們的對象都是本地人,畢業回家就可以順利的分配工作,順利地結婚。我也想到田若梅,她不想回家,我也想過和她一起去青島找份工作。可我就是不死心,我想既然有機會,哪怕是考試,也應該參加一下。如果考不上也不後悔,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算什麼呢?三年的大學豈不是白上了!有時候想的心煩,便拉着阿虎一起去喝酒。
阿虎依然沒有忘記趙娟,那個他高中的同學,心中的女神。雖然趙娟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阿虎說,龔蕊就是他生命中一個匆匆的過客,曇花一現般美麗而短暫。而趙娟,是他心底永遠的一個疤。
每天我都要給張莉打電話,有時一天會打七八個電話。生怕哪天她會突然像水蒸氣一樣從我眼前消失……
二
那天上完晚自習,我躺在牀上發愣。袁正明走進來:“王剛,樓下面有個美女在等你。”我以爲他在胡說,也不理他。他點了支菸:“真的啊,田若梅在下面等你呢!”
我穿好衣服,匆匆下了樓。
若梅穿着一身包臀裙,修長的腿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化着淡妝。“我的田大美女,這大半夜你不睡覺,打扮的這麼漂亮,你就不怕招來哪個色狼嗎?”我看着她濃妝豔抹,有些不太適應。
若梅笑道:“我這樣不漂亮嗎?”我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這不叫漂亮,簡直就是性感!”若梅笑着:“你會說話了啊,走,陪我轉轉,我有些事情對你說!”“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說啊。”“走啦……”若梅拉着我的手就往操場走去。
“拜託了,若梅,你以後別打扮這麼性感好嗎。知道的咱們是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找了個小姐呢!”若梅在我手上掐了一把:“你就貧嘴,給你個蓬頭垢面的村姑你要不要。什麼年代了,還這麼老土……”
“王剛,給你說個正事,我在網上給你找了個小學語文老師的工作,待遇還可以,剛去就一個月三千多。離我的那個舞蹈培訓學校也不遠,咱們一塊走吧!”若梅輕輕摟住我的腰,我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有一種檸檬的香甜味。
我捧起她的臉:“若梅,我知道你愛我。我也知道我和張莉……我們馬上就要分手了,將來的事情已經成了未知數。有些事情是我負了你……”不知怎麼,我的眼眶溼潤了,喉嚨哽咽着竟說不出話來。“我不能走……即便是考試,即便是過獨木橋,我也要參加。我這樣走了,對不起父母……”
若梅眼裡流出了淚水:“王剛……”她擦了擦眼淚:“你還是那麼倔……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有女朋友,好,我等你。可我等了你三年,換來的竟是你這樣一句話……”若梅掙脫我的手哭着跑開了,我追上去緊緊抱住她:“若梅……”“放開我……”
我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若梅,有的事情真的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月光下,我看到她臉上兩行晶瑩的淚珠。她抱緊了我:“王剛,再吻吻我好嗎?”我的嘴脣輕輕貼在她的脣上,那是淚水鹹鹹的苦澀的味道……
若梅仰起臉:“王剛,我明天就要走了……”“啊……爲什麼?你畢業證不要了嗎?”若梅掙脫我的雙手,看着夜空的星星:“畢業證到後面再看吧,能要上更好,要不上就算了。反正那一張紙對我也沒什麼用處。自從父親走後,我把什麼事情也看淡了!”她頓了頓:“青島那邊的舞蹈學校讓我現在過去參加面試,如果面試合格,還有一個月的培訓……我明天就要走了!本來給你也買好了車票……”
我心裡說不出來的味道:“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要離我遠去……”
三
張莉把留言冊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知道,那個可怕的日子還是來了。
“剛子:
也許這是我們最後在一起的時候了,還有幾天就要離校了。想起這三年,我們共度的每一天是多麼快樂!而今天,我卻感到無法言語的傷感!我曾經無數次在夢裡呼喚過你的名字,剛子,我愛你!
或許這一天的到來,在我們相識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我們的愛情,註定要被埋葬在這象牙塔裡。你和我都努力去愛了,雖然我們無法改變現實,但我們無怨無悔。
和你相識相愛是上天給我的一段美好緣分!是你陪我走過了三年的風風雨雨,陪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美麗的花季雨季。還記得初見你時你那傻傻的樣子,還記得我們在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還記得元旦晚會你吻我的情景,還記得我們在那火紅的楓樹林下許下的諾言……
我們無力去抗拒現實,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來的這麼快,就像一個夢,我們終要去面對夢醒時分那種無助和淒涼。
答應我,剛子,好好保重自己,照顧好家裡人,照顧好自己!在有風有雨的日子裡,咬緊牙關,一切都會過去的!
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看到你眼裡隱藏着淡淡的憂傷。我希望你變成一個快樂的人,一個勇敢的男子漢!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如果人生還有第二種選擇,我願意做你的妻子。
不要忘記我,這個深愛着你的女孩。如果哪天你結婚了,記得一定要告訴我。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爲你祈禱和祝福!
莉
2004年6月23日夜”
我的淚水淹沒了雙眼,最可怕最無情的時刻還是來了。
夕陽照在我們年輕的,帶着淚痕的臉上。我最後一次深情地吻着她,吻着她的脣,她的臉頰……她金黃色的頭髮隨風飄蕩,就像那一片翻滾不息的金色的麥田……
我們在食堂裡共進了最後的晚餐,我喝的酩酊大醉,張莉把我攙扶到宿舍裡,又幫我整理好行李就回宿舍了。葛玉龍和阿虎昨天就已經回家了。我和王向前明天做同一個車回家,劉相武和張莉後天坐天水的車回家,孫斌和袁正明也是後天回去。
四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西峰西站,淅淅瀝瀝地下着雨……
風夾雜着雨吹打在我的臉上,樹葉孤零零灑落在雨中,落在我的肩頭。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而過,像電影中的那些虛幻的畫面。雨水順着髮梢流進我的嘴裡,鹹鹹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我眼中流下的淚。那種冰冷直入心底,像一把冷冷的劍,直刺心底那凝結的疤痕。
學生們三三兩兩提着行李走進了站口。我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張莉的手,尾隨着人流走進候車大廳。候車大廳里人不是很多,有好多是我的老鄉,我隨便打了幾聲招呼,便拉着張莉的手坐到靠牆的座位上,向前跑到裡面去看車了。
我們對面一對男女抱在一起開始抽泣……這種場面每年畢業的時候都會看見,每次看見我都爲他們難過,而現在,我們也成了主角。
我用手帕擦了擦張莉臉上的淚水:“莉,別難過!”我緊緊地抱住她,張莉哭倒在我的懷裡:“剛子,回去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別忘了我,在天水,還有一個思念你的女孩……”我的眼睛溼潤了,俯下身,最後一次吻着她流淚的臉。張莉哭成了淚人,渾身顫抖着。她的聲音哭得沙啞:“保重自己……找一個你喜歡的女孩子……”我的喉嚨裡像塞了塊鉛,千言萬語如波濤般在胸膛裡涌動……
王向前小跑着過來:“王剛,快!快走!只等你一個人了!”
汽車喇叭聲響着,催促我們進站……
“等一等,剛子。”張莉快步跑出了車站,一會提着一袋水果和兩瓶飲料進來:“剛子,記得回去給我打電話……”我心裡酸酸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再見,莉……”我一狠心,扭頭便上了汽車……
車子啓動了,張莉站在雨中向我揮手,我的淚水像潮水般涌出……張莉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一個白色的點……
向前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太難過了,凡事有合必有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還是好好想想你我不久的將來吧……”
我看看窗外,熟悉的風景從眼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