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在後面望着藍林離開的背影,想凌宇笑的樣子,也是那樣眼睛彎彎的,沉寂而絢麗。
彷彿來不及幻滅的夢魘。
心裡有一剎那是空空的,擡頭看見還站在對面的林巖皓,那些不明情感又褪卻了。
她朝林巖皓笑得天真而燦爛。她說,“哎,我們又見面了。真巧。”
林巖皓臉上浮現一個寵溺的笑容。他說,“是啊,好巧。”
海豚眨了一下眼睛,看了周圍,才說,“呵,好像只剩我們兩個了。”
林巖皓也笑,“好像是這樣的。”
看到林巖皓的笑容,竟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於是她靠過去,“那我們兩個接下來要什麼辦?”
那個溫暖的男人就那樣莫名的看着她。好像還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他問她:“怎麼什麼辦?”
“不如你陪我玩吧。剛回來就被拉到這裡來了,還沒有好好看看我長大的地方呢。申賀成走了,你是他弟弟,所以你要負責。”
“這樣嗎,好吧。”
林巖皓付了賬,走出公路上,海豚跟在後面追上他,忽然好奇的問,“你哥哥,申賀成和那個男人怎麼了?”
林巖皓停下來。回過頭去略帶緊張地看着她。
海豚低下頭來,黯然微笑,“他們在相愛是吧?”
林巖皓就那樣盯着她,一雙明亮的眼睛似乎看穿塵事。然後他重重的點了頭,“是的,他們相愛,兩個男人。不是因爲對方是男人而愛,只是因爲愛了而愛。”
“愛了而愛,應該也是困難重重吧。這樣張揚的身世,這樣龐大的名聲,好難。”
林巖皓繼續往前走,漫不經心的問出來:“你愛我哥嗎?”
海豚跟着後面,眨着她大大的眼睛,她問,“怎麼樣算是愛?”
李善走在前面面容僵硬了一瞬間,他不確定他可以把這個問題回答得很好,於是模模糊糊的想了一下,說,“看着那個人的時候心會疼,應該就是愛了吧。”
海豚擡起手,放在胸口的左邊,按在那裡,眼神流轉,她說,“是無能爲力的那種嗎?”
“嗯。”
海豚想起初見凌宇的瞬間,也曾爲那種萬劫不復而無能爲力。那就是心疼嗎?
海豚晃動着她的腦袋,加快了步子跟上了林巖皓。走在林巖皓的身邊,她看着他,歪着腦袋,她說,“怎麼辦,我好像不愛你哥哥呢。”
林巖皓轉頭看了她一眼。一時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只是輕輕的再把頭扭回來,視線放得很遠。
很久,他才說,“你心疼過嗎?”
“恩。可能吧。”
天邊是赤紅色的晚霞,蒼茫而劇烈,有晚風吹過。
海豚把視線放在看不見的地方,手還在按在她的左邊胸口上,慢悠悠的跟在一個男人的後面,他們一個路口一個路口的行走。
那年她22歲。開始覺得她會愛上一個人。
這個城市固執的保持着它的喧譁。身邊走過的人,神情冷漠,他們始終把自己當做別人故事裡的旁觀者。以爲這樣就可以躲得過那些悲慘的結局。
所以每個人都要逃離。
申賀成不敢看旁邊的男人的側臉,害怕碰碎一地的難過。
樸津把車開得飛快,他甚至能聽到拍打在車窗上的傍晚凌歷的大風。從上車就沉默的申賀成已經閉上眼睛,皺着眉頭,神情憂鬱,好像在費力的思考着什麼。
樸津把車開進碼頭,碼頭前面的盡頭是冰藍的海,一條小橋段伸向海面的地方,在海的上方停止,像本來駕在海面上連到海的那邊的一條通道被直直的截斷。
樸津的腦子裡一片混濁,他憎恨海,憎恨那些有關水的東西。申賀成不一樣,他在水裡如魚般自由自在。
車子忽然提升速度,申賀成睜開眼睛,看到車子正往碼頭的那條小橋上馳去,如果走到盡頭他們就會掉進大海里,申賀成扭頭看着樸津,晚霞餘光在他臉上灑下陰暗的光線,他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悲涼的表情。某一刻,申賀成希望和他就這樣走向那條生死茫茫的道路。某一刻,他也很想放下很多東西。
申賀成又復閉上眼睛,瞬間閃過很多畫面,比他小九個月,三歲晃頭晃腦的跟在他後面口齒不清的喊着哥哥的樸津,吵着要和他比身高的七歲的樸津,和他一起逃課的13歲的樸津,陪他一起把欺負他最愛的弟弟的那個高年級男生打得進醫藥,然後一起被罰的樸津,越來越穩重,甚至個子高過他的長大後的樸津。。。
原來他們曾經經歷那麼多。
申賀成已經聞到了煙火的味道。原來想起一些事情,只要一場煙花的時間。
速度忽然停下來,申賀成的身體順勢朝前面傾瀉,後又被重重的安全帶拉回來,他睜開眼睛,看到樸津的腳踩在剎車板上,他的頭姿勢笨拙而鈍重的趴在方向盤上,久久不擡起來。他們的車停在小橋段的邊沿上,搖搖欲墜,再往前那麼一點點他們就會埋身於此。
申賀成慢慢的靠過去,以母親的姿勢,把他拉過來,擁進懷裡,手在他背上輕輕的拍打。他說,“津,爲什麼以這種方式,想一個人死嗎?明知道我會游泳。”
靠在他肩上的樸津終於開口,他說,“如果我們一起死,會怎麼樣?”
“不知道。”
樸津擡起頭,眼神乾淨恬淡,他在那裡對着他微笑。他說,“成,我們回去跟他們說,我們在一起吧。”
申賀成動容的看着他,他說,“沒有人會接受。”
樸津頓時神情萎靡。低下頭去,沉寂了很久才說,“你也覺得我們不正常了,是嗎?”
申賀成視線飄在遠處,一羣飛鳥飛過,以寂靜的姿態。海浪拍打碼頭邊上的礁石,濺起層層波浪,似乎能聽見大風吹過天際的聲音 ,申賀成輕輕微笑,“津,我們兩個只不過剛好其中一個不是女人而已。我們並沒有錯,如果從不認識你,我會愛上一個女人,你也會愛上一個女人,所以,我們愛得都很正常。只是你和我剛好都是男人而已。”
申賀成一邊微笑,一邊伸出手去撫摸樸津的頭髮,這個大男人,卻有一頭孩子般黑亮柔軟的頭髮。他的手重複着那個動作,繼續說,“我們各自回到我們的世界裡去吧,我還愛你,你只要記得我還那麼愛你就可以了。我們能給彼此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樸津直直的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不忍說出來。所以歪着頭,就笑起來,笑容恬靜如幼童。他說,“陪我走走吧。”
窗外面已經夜色瀰漫,申賀成點頭。
走出車外,朝沙灘的方向走去,樸津走在前面,申賀成跟在後面。
暗黑的夜空仿似有月光和雲朵的陰影,遠處是霓虹燦爛的摩天大樓。城市在沉睡之中,世俗像陽光一樣晃眼,愛着的那些人容易在裡面迷失。
夜晚的海很容易漲潮,已經淹沒了白天的人們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樸津停下來,轉身面向閃着燈光的平靜海面,仰面躺下來,雙手繞過頭頂,手指交會墊在後腦下,就以那樣的姿勢仰望着黑暗的夜空。
申賀成也坐下來,把膝蓋彎起來,頂在胸前,他聽見樸津夾着濃厚的鼻音的聲音在旁邊說,“我們,能安然無恙的回到自己世界裡去嗎?”
申賀成也不知道答案,他有時候也希望他們從未愛過彼此,對彼此一無所知,走一段,隨時可以停下來。如此這般冷漠。
申賀成伸出手去,把樸津的手拉回來,握在手裡,感覺到他皮膚下面的溫度,慢慢涌動。
那一刻,申賀成可以什麼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