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林搬了張高腳凳坐到立地大窗邊上,視線穿越過玻璃窗到達濃綠的庭院下面,日漸熟悉起來的場影,再仔細一看,原來空曠無比。唯獨大門正中間的那株野冬青,依舊如初見時碧綠。藍林看着它,心裡愴然,那些不知疼痛的草本植物,又收埋了幾多故事。
她想起樸津和申賀成的纏繞不清,想起申賀成的蒼促離開,想起昨天晚上回來時樸津已經入睡。
正在想的時候,樸津就出現在房裡了,藍林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聽到他聲音的時候他就站在那裡了,他說,“是不是覺得這個院子看起來很空。”
藍林轉過身,靜靜的看着他,不言語。
他又自顧着笑起來,嘴角如同嬰孩般上撅,溫情而天真,“也對。這個城市本來就很空。空得讓人心慌。”
藍林笑着說,“他昨天來過了?”
“嗯,我想去醫院檢查一下,可不可以陪我去。”
藍林眼睛彎起來,嘴角上揚,獨自微笑,她說,“好。”
藍林能想到樸津爲什麼忽然想要去檢查,可是沒有想到申賀成真的會出現。
藍林扶着樸津出現在樓梯口的時候就看到申賀成坐在客廳的沙發裡,他漫不經心的翻閱着樸津昨天放在那裡的一本書,有不一樣的陽光照耀在他臉上,或者是比平時更充沛明亮的陽光。
藍林又看見他這樣不經意的穿一件折邊的牛仔褲,和一件格子粗布短袖上衣。這個男人褪下那些正裝以後,也是如此般的恬靜而天真。
他看到他們出現,放下書本站起來,笑容恬淡。他說,“昨天答應過津會來陪他去檢查。”
他看樸津,然後視線又移到藍林身上,似乎剛纔一番話語是對藍林說的。
藍林笑,她說,“我知道。”
她看身邊的樸津,也穿了一件折邊的牛仔褲,純白色帶圖案的棉布T恤,他直視申賀成的眼神姣潔而明亮。
樸津轉頭對她說,“你也跟我們一起出去吧,他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藍林記得樸原要出差三天,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亦不想獨自留在這裡面對他,所以她朝他們點頭,她輕聲說,“嗯。”
申賀成走過來和她一起攙扶着樸津,然後藍林看見他們視線相對。輕輕一笑,淡然得如同註定要落下的斜陽。藍林在那一刻似乎又聞到枯萎前的冬青花香,不惜一切的悽美而壯烈。
幸福的含義是什麼,是幻覺。因爲你永遠不可能追趕上它,亦不可能抓住它,除非它心存慈悲,願意讓你觸碰到它高貴的腳趾頭。那末,你也是將要負出代價的。
就像鮮花用枯萎來換取它的美麗。
藍林和申賀成一左一右扶持着樸津走出庭院大門,樸津嘴角有濃烈的笑意,惹得申賀成頻頻側目。一臉莫名。申賀成的車停在公路邊上。
就在申賀成準備伸出手去拉開車門的時候,藍林聽見身後響起低沉而啞沙的男人聲音。他叫,“藍林。”他聲音裡的心灰意懶,幾欲讓她無法站立。
她回頭,看見文政站在她眼前,短而潔淨的頭髮,嘴角有惡作劇般的弧度,看人的眼神還是若有若無,他朝着她笑,笑容天真而爛漫。像極一隻慵懶的曬太陽的狼。藍林遠遠就聞到他身上依然撲鼻的香草氣息。
一切都無恙。
藍林看見文政瞟了她身邊的樸津一眼,他的眼神凌歷冰冷,然後走過來在她前面伸出手,他說,“跟我走。”就不再看樸津一眼。
藍林不言語,她的眼神冷漠,長髮略顯凌亂,她不知自己能否,把自己的手放在前面的那隻等待的手上。她害怕註定的那天他用這隻手和她揮手告別。
其實那個叫做文政的男人一直都沒什麼耐性可言的。藍林到那天才發現。不等她來得及猶豫,他已經抓住她的手奔跑起來,就像當天婚禮上她帶着他逃跑的一樣。
風很大,一陣又一陣呼嘯着掠過,藍林被他帶着奔跑,迎風而上,在大風裡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她覺得自己會死在目地不明確的奔跑中,於是她奔跑着,然後快樂的尖叫着發出巨大的笑聲。而身邊的男人,扭頭與她對視,亦發出巨大的笑聲。笑聲放肆霸道。這個男人總能讓她感到刻苦銘心。
那天她穿了一條很多破洞的牛仔褲,洗得已經褪色。光着腳穿一雙有些磨損的布鞋。一件顏色發舊的男士棉襯衫,袖子長長的覆蓋住她的手指,寬寬的領口能望到她聳起的鎖骨,彷彿在快樂的叫囂。
他們就這樣一直奔跑,在很遠的一個公交站臺上停下來,即時開過一輛公車,藍林甚至沒看清站牌,就被文政拉着上了車。
文政在車上找到空的位置,拉着她坐下來,她坐在窗口的位子,還喘着氣就開始對車窗外眯着眼睛笑起來,裂開嘴,嘴角上揚的姿勢絢麗而燦爛。
公車正開過一座長而陳舊的大橋,往遠離城市的方向馳去,和風拍打車窗,晨霧瀰漫,靜看從沉睡中甦醒的城市,別有一番蒼茫,猶如生活本來的面目。
藍林總是在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的情況下遇見文政,而他們亦總在做一些無法預測結局的事情。
文政停止喘息,靠過來,笑容沉靜而桀驁,“不想知道我要帶你去哪裡嗎?這次可能是真的綁架外加打劫呢。”
藍林微笑,“你好像綁錯人了,上次被你扔掉的那條項鍊身價都不知道比我高多少倍。”
文政一臉認真的黯然,把頭縮回去,自顧着嘀咕,“又說如果是打劫你就會害怕,騙人。”
藍林伸出手去撥弄他短短的有些豎豎的頭髮,失聲笑起來,她靠過去說,“笑一笑。”語氣像挑弄一個孩童。
他轉過頭朝她笑,笑容天真爛漫,發出呵呵的聲音,嚴然一個三歲嬰孩的表情。
她配合的在他臉頰淺淺的拍了一下,她說,“好乖。”
他就低下頭,做出好乖的表情。
車子到站,停下來,然後起步,又繼續開下去,站臺上,有人上車亦有人下車,藍林想,這個世界亦每天都有人相遇或是別離,有人出世或是死亡,結局廉價得不值得憐憫,她只要自己記住那些片段就好。晨風清涼,如果能一直遠離城市的塵沙滾滾,是不是就少了很多痛徹心菲的纏綿。
文政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她身上睡着了,他的頭枕在她的肩膀上,短短豎豎的頭髮磨擦在她的脖子裡,癢癢的,輕輕的生疼。
車上旅客三三兩兩,車內寂靜無聲。藍林在空氣裡交握自己的手指,她的指尖冰涼,她側臉仔細凝望着這個男人的眼晴,看着它睫毛深深覆蓋的樣子,像一隻疲倦的狼,獨自隱藏很多傷口,她的心裡有那麼多的平和與柔情。她輕輕自問,“這個世界如此混濁,我們下一站會到哪裡,又會和誰道別離?”
文政似醒非醒的回答,“到站了我會叫你。”
藍林一陣動容,轉頭看他,仍是一臉熟睡的恬靜,嘴脣微撅,如同嬰兒喝足奶水般蠢蠢欲動,她擡起一隻手在他前面晃動,沒有反應,才確定是真的睡着。藍林不由嘲笑自己過份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