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公路上人聲嘈雜洶涌,陽光射在路邊樹葉上,色澤愴然。一切依舊清楚分明。
有些事有些物,本來只能對全世界說謊,才能騙過自己。
窗臺上留着模糊的字跡,隱約看得出來,是四個字,“抽刀斷水”。凌亂而蒼茫。
藍林背對着海豚消失的樓梯口,一張臉在陽光下閃爍着光澤,笑容悲涼,她伸出手指在窗臺上劃圈圈,直至那四個字變成一堆雜亂無章的圓圈。就像她一直對待幸福的方式,一如既往的暴戾。
她本來就不是貪戀不甘的人。她想起那個男人身上的香草氣息,她想牽一個男人的手,然後隨他一起出發,而失望,總像結局一樣無可迴避。
陽光從窗口跑進來,飄飄揚揚的灑在藍林身上,她站在那裡,手裡拎着她的細帶高跟鞋,她朝着路面閉上了眼睛。
身後傳來撒裂般寂靜的聲音,“已經那麼深了嗎?”
“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幸福一點生活。”
“。。。”
藍林睜開眼睛,把手上的煙支摁熄在窗臺。笑容華麗而蒼茫。她說,“我們就真的那麼不配擁有幸福嗎?僅僅一次也不行嗎?”
藍林聽見身後一聲嘆息,知道那個人正在靠過來,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的覆蓋在她的眼睛上,她聽見身後一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他說,“林。”他的聲音溫和而清晰。
藍林聽到自己手裡的鞋子,陡然掉落在木板上的聲音。蒼白空洞。她的眼淚就毫無徵兆滑落下來。沾溼他的手心,她說,“宇,我想愛了,可是不想流淚,怎麼辦?”
凌宇摸到她臉上模糊的眼淚,用力的抱住她,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爲用力而輕輕顫抖。他說,“他能給你的幸福就遠勝於我嗎,林?”
她說,“不一樣的。宇。”
他的聲音黯然下去,“我知道。”
“對不起,給不了你幸福,不該讓你和我一起逃出來。”
“林,你只要記得,我現在在你身邊。”
“要一直在嗎?”
“嗯,一直在。”
藍林終於回過頭,把這個男人擁在懷裡,把胸口塞得滿滿的,心裡有愴然的溫暖,她撥弄他凌亂的頭髮,她說,“凌宇,你還是那麼笨啊。”
藍林一直記得那年夏天裡的那個中午,小閣樓那個男人在她旁邊寂靜的笑着,眼睛彎彎的,暖暖的。印在她心裡落廖無力。
申賀成趕到樸宅的時候,樸津正陷在沙發裡,安靜的翻閱一本書,他的右腿伸直搭在沙發上,看似不能彎曲,身邊擺放着一根簡約的類似柺杖的東西,他擡起頭來看申賀成的眼神恬淡而不落一絲愛憎。然後安靜的低下頭去。視線繼續留在書面上,就像遇見一個陌路人。
申賀成走過去,把他的褲腳撩起來,看到膝蓋上纏繞着白色的繃帶,隱約可見已幹固的暗紅血跡。他覺得心臟部位的血液像潮水一般涌上來。他從樸津手裡搶過那本書,扔在地上,他說,“爲什麼這樣對自己,以爲我會心疼嗎?”
樸津仍然保持着那樣的動作,就像那本書還在他手裡,他的視線還停在那裡不曾移動。他說,“你不會。”
申賀成伸出手去把他的臉掰過來,強迫着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他說,“津,你一定要那麼幼稚嗎,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要你回到你的世界裡去,你是在報復嗎?”
樸津終於把眼睛擡起來,他的眼眼像空洞灼烈的深淵,申賀成在那裡看見他自己身影,驚惶而無能爲力。他聽見樸津說,“那你呢,如果不幼稚,如果過得比我幸福,爲什麼現在你會出現在這裡。”
申賀成覺得心臟的地方滾燙而劇痛,他的表情停頓下來,恢復到沒有表情,然後起身背對着樸津,他的腦子裡一片混濁,他說,“那麼抱歉,我來錯了。”然後他起步離開。
走出門口的時候,一陣冷風吹過,申賀成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已經無處可去。有些東西像生死一樣,無奈而不留遺力。
身後傳來樸津急促的聲音,“成”,然後是重物墜落的聲音。
申賀成感覺心臟的地方又復疼痛,轉回身,看見樸津低着頭,半趴倒在地上,碰翻了桌上一杯咖啡,散落了一地的模糊的水跡。樸津仰着頭,他的眼淚幾欲從眼眶裡掉落。
申賀成輕輕走回他身邊,蹲下去,把他擁進懷裡,心裡酸楚分明。他的聲音徹底軟弱下去,“津,你要我怎麼樣對你啊?”
樸津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模糊,他一直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津,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本意要做的,例如傷害你,例如離開你。”
“我不管什麼世俗,不管什麼輿論,我只是想愛你而已,也防礙到他們了嗎?”
“津,我是應該僥倖你的單純還是應該怒訴你的善良呢?”
樸津把下巴從申賀成的肩膀上收回來,他的眼神像孩童一樣純潔並且無辜,他說,“我們不要那麼快就停下來好不好,陪我走到走不動了再離開好不好?”
申賀成蹲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心裡疼痛,他流下眼淚,他說,“好。”
隔岸相遇的兩個人,洞悉彼此的珍惜之後。如何能不帶一絲留戀的離開。
我們,並無心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