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悔的連腸子都青了。
我當初就不該意氣用事和對方就這麼掐起來,如果不掐起來,就不會受傷,不會受傷,就不用被夕瑤強制留在了天界療傷而直直將這場戰鬥從頭到尾給錯了過去。
飛蓬在我清醒的第一秒就拿開了覆着我額頭的手,淡然的喚來夕瑤便不發一言的回到了騷亂還未完全評定的神魔之井。徒留我一個人咬牙切齒的叨唸着他的姍姍來遲。
神樹是個療傷的好地方,但如果長久的呆下去,人也是會發黴的。尤其我還是個好動的傢伙。
眼角瞄到試圖偷溜的我夕瑤扔下澆樹的玉壺,雙手叉腰擡手就給我一個爆慄,板着一張臉對着我說教道:“重痕你還到處亂跑,不要命了嗎?!”
當然要命,可是我身上的傷根本就沒甚大礙了吧……都過去一個月了!
面對我委屈的眼神,夕瑤嘆了口,摸了摸我的頭頂道:“重痕,錯誤犯一次就夠了,我不會讓你再去神魔之井的。絕對!”
——啥?我幻聽了吧,我絕對是出現了幻覺吧。
我沉默着念着‘我幻聽’了一遍直接晃過夕瑤走人卻被她一把拉住。
“重痕,我是在和你好好說。”
宮裝秀美的神女輕蹙這眉梢,柔美的手指拉着我的衣袖,卻堅定不移。
“重痕,我曾經以爲,有飛蓬在,你跟去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重痕你還是個孩子,我不該讓你去冒險。”
夕瑤的話語不重,卻透着一股懇求的意味。
“你全身是血的樣子,我不想見到第二次了。”
我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涸的一塌糊塗,根本連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重痕,不要去了。”
沉默的半晌,掙扎了半晌。我拉開了夕瑤抓住我的手,啞聲道:“夕瑤,我是重痕。”
夕瑤聞言輕顫了下眼簾,脣瓣上揚出一抹微苦的笑:
“你和你師父,還真是一個樣。”
夕瑤說着,轉頭看向了神魔之井的方向:“飛蓬也是,無論我怎麼勸,他還是去赴了魔界尊者的戰約。如若被天界知道……你們兩個人,從來就不會讓我省心。”
我來不及深思夕瑤話中的苦楚,只捕捉道了魔界尊者這幾個字。我一把拉住了夕瑤的手急道:“魔尊,你是說,魔尊來了神魔之井,和飛蓬在戰!?”
腦海裡突然想起了一個模糊卻熟悉的聲音,他在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說着“對不起”。
夕瑤雖然不解我爲何如此失態但仍舊點頭:“重痕你不是見過他嗎?你的傷不就是——”
我併爲等到夕瑤說完全部的話。
心臟在不住的跳動,我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腦,導致我現在幾乎整個人都無法思索。以我現在的修爲,神魔之井不消一刻便能到達。我望着那片熟悉的凝結着四散風繫結界的荒涼土地,突然硬生生的止住了向前的腳步。
見到重樓,我要和他怎麼說?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不記得我?要詢問他是怎麼到了魔界,這些年又過的苦不苦嗎?
我苦笑,我從來就不曾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責任。魔界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怎麼可能不苦?
比起我的衣食無憂,重樓他連生存恐怕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去見他真的好嗎?我真有資格見他嗎?他現在……還需要我嗎?
腦力突然浮現出那個小小的要我抱着的身影,我卻驚恐的發現我記不清抱着的紅髮小鬼的包子臉了。
我停在原地。止步不前。向前一步,踏入結界之內便是神魔之井,向後退去,便是天界之輝縈繞的雲隱之處。腦海裡突然有個聲音譏諷淺笑道:重痕,你真是因爲重樓才如此急躁躊躇?
靈力碰撞強力的連站在結界外的我都可以感覺到。我擡頭,看見空中那兩個人影糾纏在一起,斗的不分上下。注視着雙方刀劍相撞卻劍氣驚人的酣然戰意,我卻瞳孔緊縮。
下意識握上腰側的承影,我彎脣輕笑。
原來早就見過了,早就見過了。我的弟弟啊,無愧於重樓之名!
我下意識的踏進結界望着天空想喊什麼,卻發現什麼也沒法喊出聲。
腦海之中的聲音依舊譏誚,她輕聲道:你在想喊誰的名字?
又是一陣靈力波盪。我擡手捂住眼睛,頭髮被這陣波盪擊得四散,空中飛沙走石。我試圖努力看清空中兩人的動作,然而在這次的波盪散去之後,我的弟弟卻是向着這裡嫖了一眼,隨即怒氣衝衝的衝着飛蓬吼了幾句,在得不到回答之後,便憤然離去。
我張了張脣,想要叫住他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而在重樓離開之後,飛蓬卻是悠哉的降落至我的身前。他簡單的爲自己因爲爭鬥而受傷的肩胛止了止血,我發現他握劍的右手有些不自然的張收。
飛蓬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活動了活動自己的右手後,他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你爲什麼沒有叫住他?”
我默然道:“如果知道當年的天綱之外如今幾乎可以和飛蓬將軍勢均力敵——神魔大戰勢在必行吧。”
飛蓬一頓,嘴角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闔首道:“不錯。資質和優等神族沒多大差距、並完全在掌控之中的仙魔混血是天界對你沒有做出什麼傷害而只顯仁德的最重要原因。”
“所以,讓他們知道我不是,魔界那名成長速度駭人的魔尊纔是超脫天綱的存在,天界會恐慌吧。”
飛蓬贊同的點頭。
“而且,”我收回了註釋他右手的視線,勾脣笑道,“等待了這麼多年的敵手,你自是更不希望他因這些俗物而受影響吧。”
飛蓬沉默,輕言道:“若是在這神魔之井,你與他相會,倒也無妨。”
我搖頭突然釋然笑道:“不,我想我已經沒有辦法見他了。”
飛蓬微微收緊了自己的右手,語氣一如既往的風過無痕,他看着不遠處的天際,沒有望向我,他問:“爲何?”
爲何?
爲什麼之前我如此希望可以和自己的弟弟相見,爲此可以不顧一切如今卻畏首畏尾?
爲什麼我之前從來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不敢恐怕,而如今卻徹底的被這些東西束縛?
我知道,所謂擔心重樓的態度以及自己的失職只是一個藉口,真正讓我不敢見重樓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心境變化。太久了,五百年太久了。久到我沒法在故意的欺騙自己,沒法在自作清絕。
我不敢見重樓,因爲我沒法原諒我自己。
之前的一擊之中的我的煉獄火海在重樓的招數之前簡直就是小兒科,被含雷的烈焰破開的火海在一瞬間被一道金芒硬生生的止住,也就是這麼一瞬,我才能順利給自己劃下防護,在被抵消一部分的攻擊中,留下了自己的一條命。
三百年前,我的煉獄火海可以在飛蓬的臉上留痕,暗殺明殺層出不窮。而那時他所使用的任何招數卻沒有任何一招會真真傷我性命。
承影爲他所贈,五百年來爲他所護。
我沉默,隨後淡笑道:“將軍,你送我的髮帶修好了嗎?難不成將軍你贈人之物還望收回?”
飛蓬似是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轉變了話題,但他也一如這五百年間一樣,不深究,只是順着我的話題從他的懷裡取出了那條被修補後的禮物。
我從飛蓬的手中取回了那枚髮帶。之前因爲擋受攻擊而黯淡下去的金色紋路再一次的流光溢彩,我看着那條緞帶,五百年來第一次笑的沒有一絲陰翳。
“將軍,我們回去吧,您的傷需要夕瑤神女醫治。”
說罷,我轉身欲率先離開,肩膀卻被飛蓬按住動彈不得。那一瞬間,我似乎又看見了五百年前,在我和重樓的家,在那片灼灼的火海之中,制住我的清冷神將。
“重痕,發生了什麼?”
飛蓬的聲音一如他的人,我淺笑回眸,看着眼前五百年容貌不曾改變的男子道:“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飛蓬。”
“神魔之井也不用十二個時辰隨侍待守,我們回去吧。”
飛蓬微怔,右手不自覺的鬆開了力道。而我不在等待,儘自離開。五百年來第一次,我在前往天界的路途之中,看見了荼靡滿階的純白曼陀羅。這些象徵着聖潔與寧靜的花朵在天空澄澈的微風下輕微搖擺,成簇相擁。一如——飛蓬所贈錦緞之上,好似接天的純白雲端,承光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