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沙河流域。
孫茯苓奇道:「對,看來你從前有好好上課。」
盤龍城的公開課種類繁多,有些會講授外界的地理風物,聽者甚衆。
「許院長說,那是個仙裔世家,很少有子弟入世。」
「仙裔世家?」
「就比如鹿先生那樣的。」
賀靈川長長哦了一聲,懂了。
百列鹿家是仙人後裔,比一般道門與靈山關係更加緊密。走了個鹿洵,來了個辛乙,顯然瀚元府和鹿家一樣,被靈山看作是自己人。
派自己人出使盤龍城,靈山更放心。
「看來,這瀚元府過得不錯。」
路過的孩子和孫茯苓打招呼,她報以微笑,才問賀靈川:「從哪裡看出來的?」
「子弟不必入世,說明家底兒雄厚,無需辛苦謀生。」
其實這麼看來,後世的鹿家也還坐擁領地,鹿振聲等人也都是世家子出身——雖然那家主當得着實有些憋屈。
可是亂世嘛,有幾個小勢力能混得不憋屈?
「根據其他東邊來的修行者說,瀚元府在沙河流域可是名門望族,是鼎盛之家。」
名門望族不一定有錢,或許只傳承了祖上留下來的名望;但鼎盛之家?那可是現世現時有錢有權。
「辛乙在瀚元府內又是什麼身份?」
鹿洵是鹿家的家主,上回親自跑來盤龍荒原,給靈山當聯繫人。
瀚元府會派出什麼人物,來應付靈山指派的差事呢?
孫茯苓聳了聳肩,這動作由她來做,可愛度加三:「這就不清楚了。你我今天的話題,就是辛先生麼?」
賀靈川連忙告罪。
他現在忙得不可開交,四五天才有空見孫夫子一面。可是一見面就談工作,有點不厚道了。
兩人走出疏抿學宮,手牽手去覓一頓好飯。
孫茯苓左右看了看,鼻子嗅了嗅,忽然指着街角一家小破店,對賀靈川道:「吃那個!」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熟到不找高大上的館子了。
看她眼神亮晶晶,賀靈川怎麼忍心拒絕?
這家店的門臉兒很小,招牌都是店家自己寫的,「老方窯雞」,字體歪歪扭扭。
但它後廚傳出來的味兒,真香!
這種濃烈已極的油香就是最好的招牌。
店裡一共就四張小方桌,它也只賣三種食物:
窯燒雞、醃蕎頭和酒。
窯燒雞和叫化雞還不一樣,味道濃香醇厚,要用特製的窯爐烤出來。方纔兩人聞到的,就是燒雞剛出爐的香氣。
兩人一擡手就要了五隻,大塊朵頤。
這也多虧如今的盤龍城南北貨品齊全,物資豐饒。換在三四年前,想這樣大口吃雞可不容易。
整雞一定要用手撕着吃才香,剝開焦香油黃的雞皮,濃香和熱汽一起翻騰出來。
香死個人了。
賀靈川還認認真真剝了兩頭大蒜,一口雞肉一口蒜。
油香和辛辣,絕配。
所謂吃肉不吃蒜,滋味減一半。
孫茯苓春蔥十指都泛着油花兒,卻舉杯抿了口酒:「想來這裡吃雞好久了,沒人肯跟我來。」
她吃得一點兒都不比賀靈川慢,甚至也不太斯文,脣角還沾一粒芝麻。
賀靈川伸指替她沾下來,一邊笑:「你不要形象,其他夫子還要的。」
自矜身份的人,哪個敢坐在街邊張牙舞爪、徒手撕雞?
不過孫夫子徒手撕雞不怕燙,他是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就在
兩個月前他還偷偷瞧見,孫夫子從爐竈裡拈出一塊燒紅的木炭。
也是徒手,而且神情特別自然。
孫茯苓吃了個醃蕎頭解膩,同樣看向窗外的長街:「人生苦短,災禍綿長,就該縱情遊樂。」
「縱情遊樂,就是我們眼下還隔着牆當鄰居麼?」賀靈川忍不住吐槽。
門板和柳條已經在邊上的小城裡,共同買了一套宅子哩。
孫茯苓瞪他一眼:「城內到處議論,是不是又有大仗要打了?」
「免不了的。」賀靈川抿一口酒,「就如夫子所言,災禍綿長。」
盤龍城的西北戰線雖然從不太平,但最近全線都處於回縮狀態,兵刃之聲不相聞。
這段休戰期,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但熟悉鍾勝光和紅將軍戰略的人,比如賀靈川,就知道這只不過是海嘯到來前的退潮。
下一次進攻不來則已,一來就會是排山倒海。
普通軍民不清楚盤龍城高層的意圖,但他們長年沐浴戰火,一看城內外厲兵秣馬、擴軍備戰,就知道大戰不遠矣。
眼下的平安繁榮,快樂虛妄得像一場夢。
孫茯苓擦淨了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匣子,推到賀靈川跟前打開:
「這個送你。」
裡面躺着一條紅繩,把四個小金豆子編得工工整整,每個金豆上都刻着一個字,合起來就是:
平安喜樂。
「我向其他夫子學着編的。」她指指紅繩,再指指金豆,「也是我刻的。」
她認真道:「希望這次大戰之後,你也能平安歸來。」
戰火無情,多少深閨夢裡人,都變作了塹壕中的枯骨?
賀靈川看看自己十個油爪子:「我很感動,但不敢動,勞駕?」
他這心上人果真與衆不同,竟挑這個時候送他禮物。
孫茯苓一笑,替他將平安紅繩系在左腕上。
賀靈川特意晃了晃手腕,金豆子不會發聲。
孫茯苓失笑:「晃什麼,我不會給你係鈴鐺!」
他經常帶兵伏擊,哪能戴個叮啷響的首飾?
賀靈川抓起杯子,向她敬酒。
不過一口酒還沒喝完,又有兩人進店,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道:「大人,這家店的窯燒雞最有特色。」
賀靈川一看,這不巧了麼,居然是剛剛纔打過照面的辛乙!
說好了下午一起回西摩嶺,結果一轉頭又遇上了。
辛乙望見兩人在座,也是一怔,向另一人擺了擺手,後者立刻告退。
他走過來打招呼:「賀將軍、孫夫子,看兩位也在這裡用飯,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他是鍾勝光的座上賓,賀靈川也很客氣:「坐下來一起吃啊?」
只不過一句客套話,辛乙卻當真了,自己搬過一張椅子,大喇喇坐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