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侍從大叫：“在你影子裡！”
他看得清楚，侍衛影子里居然站着兩頭小猴子，或者說類似猿猴的生物。
它聞聲轉頭，衝少年侍從咧嘴一笑。
衆人這纔看清，這猴頭竟如鬼臉，兩個全是眼白的三角眼，瞳孔只有米粒大，鼻子大如鷹鉤，臉上全是褶皺，但嘴巴能直接咧到耳後根，露出一嘴明晃晃的鋼牙。
牙上還沾着粘稠的血。
被衆人抓個現行，它們也是絲毫不慌，一個撲到侍衛身上張大嘴，直接包住他的腦袋，另一個拖着侍衛的影子，一溜煙兒將他拖走！
它們的嘴看起來大，張開來更是大得離譜，面頰上的褶皺抻直，嘴裡可以直接塞進一整個西瓜，或者人頭。
難怪先前的受害者發不出求救，原來是連聲音都被吞掉了。
至於拖動影子、從而把影子的主人一起拖走，這招數衆人也是前所未見。章連海彷彿聽過類似的神術。
但那是神明或者仙人才能施展的妙法，這鬼地方的一隻鬼臉猴子竟然也能？
他打心底覺得不妙。
在墟山長年配享神恩的燈靈，自然不會坐視它把侍衛拖走，飛下來化作一頭猛虎，將鬼面猴扯下來瘋狂嘶咬。
可惜被吞頭的侍衛臉皮外翻，脖頸上四個大血洞滋滋往外冒血——動脈被咬破了。
同伴趕緊上前，封穴救人。
另一頭鬼面猴則是立刻跳上屋頂，“歐歐”大叫起來。
寒風凜冽，把它的叫聲傳出去很遠。
章連海往它一指：“住口！”
兩發神通打出去，一記被狂風帶偏，另一記砸在鬼面猴胸膛，打得它一個後翻。
可是來不及了，附近接連響起幾聲怪物的怒吼，似在迴應鬼臉猴子。
章連海深吸一口氣，果斷道：“走，快走！”
既然曝露了，那就直奔主題吧。
他掐了個法訣，一頭燈靈打了個旋兒去斷後。此物沒有情感，直面多少敵人也是無敬無畏。
衆人拔腿狂奔。另一頭燈靈飛在前方，爲衆人照亮前路，免去風雪阻礙。
否則越往西走風力越強，現在已經接近九級大風，衆人速度必受影響。
單隻怪物不可怕，他們還能應付；但對手一旦集結成羣，沒人敢再心存僥倖。
他們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趁着燈靈纏住巨怪的機會，趕緊衝到紅將軍的衣冠冢！
少年侍從匆忙中回頭，果然見後頭有數十怪物衝出，燈靈圍繞它們翻飛不休，極力阻攔；
這些東西也不怎麼聰明，全副注意力都被燈靈吸引過去，忘了繼續追逐天宮隊伍。
看到這裡，大家都是長舒一口氣。
趁着燈靈給他們爭取的工夫，隊伍全速前進，中間又遇到幾次怪物圍攏，也都是使盡解數擺脫了。
可是盤龍城實在不小，天宮隊伍對這裡各種岔路又不熟，耽誤不少時間。章連海把燈靈全派出去對敵，忠誠的侍衛還是接連戰死。
幸好，紅將軍冢就快到了。
章連海又奔兩步，忽然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其他人都是大驚失色。
他們剛剛突圍，章連海並未受傷，爲什麼會吐血？
“燈靈！”章連海難以置信，“我的燈靈竟被打散了。”
他是守燈使，一身心血神通全在燈靈上，與它早就密不可分；燈靈被滅，對他身心都是極其沉重的打擊。
打散天宮燈靈，什麼怪物能有這種本事？
最可怕的是，那東西一定會追上來。
少年侍從一把扶住他叫道：“大人！”
“快，去衣、衣……”章連海面如金紙，話都講不連貫，勉強擡指向着東邊。
事到如今什麼也別說了，跑過去纔可能有一線生機。
快了快了，距離紅將軍的衣冠冢不到四十丈！
少年侍從背起他，展開百米衝刺。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狂奔的天宮隊伍，身體竟然有瞬間的僵直。章連海心頭一沉：
來了。
衆人回頭，但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身邊飛舞的雪花一頓，竟然一眨眼就組構成十幾頭似豹也似狼的雪獸，靈活、兇狠，朝他們迎面撲來。
衆侍衛奮不顧身衝去抵擋，勉強給少年侍從開出一條生路。
兩捧熱血甚至濺到他臉上，激得他一眯眼。
還有十五丈，狂風把人往後推搡。
後頭傳來“啊”一聲短促叫喊，很近，隨即被風雪捲走。少年知道，最後兩名侍衛也沒了。
但他終於衝到了紅將軍冢！
昔年紅將軍戰亡，不到半天后鍾勝光自刎、盤龍城滅，因此埋葬這一代戰神的並不是盤龍城人，而是他們的死敵。
拔陵和仙由聯軍出於對這宿敵的敬意，爲它立下衣冠冢，佔地不到半畝，兩側立着的石雕取自盤龍城內的成品，石碑倒是挺大氣，高達一丈，上面簡簡單單五個大字：
紅將軍之墓。
紅漆早就掉光了，連字體都模糊難辨。但這時恰好又有兩道幽光飛來，當着少年侍從的面，飛進紅將軍墓中。
章連海跳下地，勉力運起長杖，狠狠打在墓地上。
他奮盡餘勇，真力下透墓地，一下就將墓地上的石條全部炸開。
墓土飛濺，露出底下的穴室！
沙土當中坐着一副淡紅色的鎧甲，經歷百餘年侵蝕，竟然還沒生鏽。但鎧甲傷痕累累，還有多處擊穿，有些一看就是雷電灼燒過的痕跡。
若章連海心境從容，大概會覺得奇怪，紅將軍的鎧甲爲何會是坐姿。當年盤龍城的敵人埋葬這副空甲時，應該不會特地採用這個姿勢——
尤其頭盔還好端端頂在鎧甲上。
從背後看，就好像紅將軍本人垂首橫臂而坐。
但章連海現在哪有心思考慮這個？他眼裡只有鎧甲護在雙臂之間的東西：
一隻巴掌大的無蓋小壺。
這是個雙耳壺，古銅色，材質不明。
雙耳上有龍形雕環，壺身刻着玄奧的符咒。
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裝飾，可以說是相當簡素。
而章連海作爲博學多識的守燈使，一眼辨出壺身上的符咒其實是兩種語言：
神語。
古仙人語。
它們表達的意思都一樣：
“通天徹地，洞虛混實。”
又有一縷幽光飄至，當着章連海的面鑽入了壺口裡。
這就是衆神覬覦的至寶。
這就是沾染無數人鮮血的神物。
這就是多少腥風血雨的源頭，大方壺的本體？
章連海忘了身上的傷痛，飛撲下去。
盤龍廢墟內的異變都由大方壺而起，只要他抓到大方壺，或許就能結束眼前這一切混亂！
但他距離大方壺還不到七尺，頭頂突然出現一大片陰影，將他完全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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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龍廢墟南城門。
又有幾羣怪獸路過。牆上人個個噤若寒蟬，等它們走遠纔敢大喘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無比漫長。
又過不知多久，南城門下再度迎來新客：
樂正清率四、五人趕到，同樣一身狼狽、驚魂甫定。
他進入盤龍城時有十幾名手下，現在就只剩這麼點兒人手了。
發現南城門緊閉，他也想上牆。
賀淳華下意識按住腰間配刀。大司馬的部曲跟鳶軍是死敵，放不放他們上來呢？
當然放！
他立刻吩咐手下：“把路障移開！”
要是在城門下攔截吵鬧，只會吸引怪獸聚攏；放這幾個大司馬的手下登牆，瞅個空檔幾刀抹了脖子，還不容易麼？
己方人多勢衆，還吃不掉對方五六個？
不過樂正清看見牆上守兵之後，臉色一變，也不要求上牆了，轉身帶手下匆匆離去。
這城裡危機四伏，找不見幾個合適的藏身之地。他寧可放棄看似安全的城牆，多半就是嗅出了鳶人的不懷好意。
賀淳華只能暗道一聲可惜。
而後，所有人都聽見一聲嘹亮而恐怖的獸吼。
那吼聲迴盪在盤龍古城，彷彿能撕裂天空。
一聲響而百獸靜。
相隔這麼遠，還有許多人被震得心肝亂顫不止，大恐懼油然而生。
當地一聲，有人手裡的武器落地。
賀淳華聲音都啞了：“那是什麼？”
原來先前路過城下的那頭巨獸都不算首領嗎？
這一聲獸吼，才代表着怪獸的王者登場！
賀靈川舔了舔嘴脣，由衷道：“希望它別發現我們。”
他在異域弗界當中聽過這種量級的獸吼，當時是雷擎巨獸領主發出來的，聲震數十里。
賀靈川也是頭一次見到那樣雄偉的怪獸。
不，方纔廢墟中那一聲獸吼，比雷擎巨獸領主還要撼動人心。
大方壺裡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怎麼連非人之物都有？
緊接着，城中毫無徵兆地颳起了暴風雪。
厚實的城牆轉眼凝出白霜，衣着單薄的士兵趕緊躲進夾層，以免被凍成冰棍。
賀淳華張口就是一團白汽：“有兩個龍捲風往東去了。”
“怪獸死後冒出來的幽光，也是往那個方向。”賀靈川道，“它們都去同一個地方。”
“去哪？”
賀靈川搖頭，他也不知道。
但很快，獸吼再度在東邊響起，聽起來更雄壯了。
“好快！”賀淳華臉上變色，“這麼短的時間裡，它就穿越了大半個盤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