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也更繁榮了呢,爻王對此還沾沾自喜。
“那只是初期的障眼法。要不怎麼說,賀驍真是個能人!商賈和平民爲了搶買地皮,會瘋狂拋售手裡的資貨。市面上的供應突然加大,價格自然就上不去。”青陽在桌面放下兩顆瓜子,一左一右,“這兩顆瓜子,左邊的代表市面上的銀錢,右邊代表市面上的資材。”
人們生活中需要的一切物資,都可以稱作資材。
她拿走左邊的瓜子:“拜這個都城東擴項目所賜,突然之間,市面上的錢大部分都會被國庫和爻王拿走。”
爻王用的法子毒性太大,所以這個吸金的過程極其迅猛,連大官僚都沒反應過來。她知道,這還有賴於天水城的高度城池化,住在城裡的平民比在郊區多好幾倍。否則換作閃金平原上其他任何地方,這一招都玩不轉。
當然,她也不會對白坦提起這些因果。但是賀驍纔到爻國多久,就能把這些因素吃透、用透,也真是……
真是個包藏禍心的能人。
白坦點頭:“平民要購買資材,沒錢了。”
“凡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照目前的進度,這事兒本來還得過個幾年纔會發生,畢竟爻國本身底子很厚,又有各種行政策令保障,還能從閃金平原上獲利。”
講白一點,閃金平原就是爻國的大血包,這也是爻王肆無忌憚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非——”青陽拿走了右邊的瓜子,“——它被大大地人爲加速了。”
白坦面透深思:“拿走資材?”
“物以稀爲貴,市面上的資材越少,價格也就越高;資材突然暴減,價格也會在短期內猛擡。現在賀驍替我們開好了上半局,從現在開始,輪到我們接力下半局了。”
“我說的是‘短期內’!”青陽着重強調,“要是錯過這個期段,爻國一定能緩過來。”
好的策劃者,能夠因時、因勢而隨時調整自己的計劃。賀驍的都城東擴項目,表面上是爲爻王解決舊城澇堵、國庫空洞的問題,但何嘗不能爲她所用呢?
白坦目光閃動:“加速?”
是他以爲的那個意思麼?他猶豫一下:“爻國的物資,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買光。”
爻國的底子多深厚,光憑一兩方勢力哪能做空?
“不需要買光,只需要讓它暫時緊缺。”青陽在“暫時”二字上咬重音,“只要操作得當,這個矛盾什麼時候爆發,並且能爆發到什麼程度,都是可控的。到時候,突然間買不着資材的人、活不下去的人,又要怎麼辦呢?”
青陽攤開左手給他看,瓜子就躺在掌心。
明明看得見,你也很渴望,但是人家就不肯給你的時候,該怎麼辦?
白坦伸手又止。
“無妨。”
白坦這才從她左掌拈起瓜子:
“我懂了。這件事,還有別人去操作麼?”
青陽笑而不語。
於是白坦真地懂了。
這麼多年來,無論爻廷還是民間,都與貝迦保持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這位貝迦的前國師,根本不像看上去那麼形單影隻。
他深吸一口氣:
“宮主,我能見到樑主使麼?”
他要走的這條路,一旦開始就不能回頭了。所以在開始之前,他得確定自己得到天神的支持。
青陽往窗外一指:“你看看,那是誰?”
小船順水,恰好行至一處野渡,棧橋的木板都壞了大半。
這時卻有一人走到棧橋上,高高瘦瘦,頭戴帷帽。
袁鉉親自撐船靠過去,接他上船。
船簾子重新放下,這人在船艙坐好,拿下了擋臉的帽子。
白坦大喜,當即行禮:
“樑主使!”
白坦渴望獲得天神的支持,青陽早有預判。他要做這麼重大的決定,當然要與樑主使面對面好好溝通。
樑主使微笑:“白將軍,我早知道你會棄暗投明。”
白坦肅容,抱拳行禮:
“爲了女神,義不容辭!”
青陽又替白坦親手斟上熱水,然後遞給他一顆淡金色的藥丸。
白坦接在手裡,定定看了兩眼。
這纔是投名狀。
服下這顆藥,他纔是青陽計劃的真正參與者。
白坦暗自下定決心,把藥丸丟進嘴裡,一仰脖,順喉吞下。
青陽欣然一笑:“既然人齊了,就來商量計劃吧。”
爻王以爲自己不服下天神的秘藥,就不會被天神掌控生死,爻國就可以不聽貝迦管教。
呵,天真。
貝迦有的是辦法,將他打成人間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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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國鉅鹿港,碼頭小酒館。
和幾個月前相比,這個小酒館面積擴大了一倍,吃酒的大廳更加寬敞,又加了十張小方桌,牆上的酒牌也多了三種,最貴的是來自仰善羣島的蚜蜜酒。
從前,這麼貴的酒水在鉅鹿港哪有銷路?
但今天就有個傢伙半蹲在酒桌上,一邊咂吧嘴,一邊舉着杯子去接小二倒來的蚜蜜酒。
周圍二百多名酒客圍成一圈,有人起鬨:“快快快,快接着往下說!”
蹲桌的漢子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啊”一聲滿臉愜意。
“我們都請你喝最貴的酒,再敢賣關子,下一杯就請你喝尿!”
漢子放下酒杯:“說到哪兒了?哦,我們跟着劉頭兒打厥山。哎呀,厥山塢是真地好難打,像個鐵桶一般。現在到處都有義軍出沒,這些忘八蛋也知道自己乾的缺德事兒太多,都把自己的地盤加固加高,龜縮在裡面不出來。我們打了六七天,才把它的山門打壞,結果官府緊接着就來了!”
就有人道:“厥山塢從前佔田殺人,把良民逼成絕戶,背後都有官府撐腰哩。八成是厥山塢見你們去攻,一邊緊閉門戶,一邊差人去地方上通風報訊。”
“就是這樣!”桌上的漢子道,“厥山塢一看官兵來了,馬上就衝出來要跟他們裡外夾擊。我們也就是三百人,厥山塢一百左右,來的官兵有五百多個!”
他又抿了口酒:“被他們衝了兩次,我們不少人受傷。劉頭兒就喊撤退。”
臺下有人道:“慢了。官兵來的時候,你們就該跑了。”
“對對,這個我們有經驗。”
“這不是看厥山塢的大門已經被打壞,劉頭兒就猶豫了嘛,結果厥山塢和官兵匯作一股,瘋狗一樣追着我們,一直追出了四五里地!”漢子扭頭,讓大家看他太陽穴上一道長疤,“我這一刀就是那時候挨的,眼睛差點被戳瞎掉。”
“然後然後!”衆人催促,“我們給你買酒,你就給我們灌水?黑甲軍到底什麼時候出場?”
“我們被追的時候,黑甲軍就出場啦,趁着厥山塢空虛,直接把那裡給撅了,又放了火。追兵看見老巢冒煙,就往回趕,然後就被黑甲軍打得落花流水……”
這人一頓神侃,繪聲繪色形容當時的戰鬥。
講了有小半刻鐘,衆人這才聽滿意了。
靠窗的桌邊,忽然有個白衣客人提問:“也就是說,你們劉頭兒從頭到尾也沒跟黑甲軍交談過。人家解了你們的圍,一聲不吭走了。”
“……”漢子上下打量他,這醜八怪說話可真難聽,“黑甲軍很少跟人講話的,你問問這酒館裡的人,誰跟黑甲軍談過話?”
“九幽大帝出現了麼?”
“呃,我沒看見。”
白衣客人飛快追問:“九幽大帝的形貌獨特,旁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
“反正我是沒有看見。”
“但你瞧見了黑甲軍。”
“對。”
“你怎麼知道,那些真是黑甲軍?”
漢子誒了一聲:“你這人有什麼毛病?審案子來的?”
一聽“審案子”這幾個字,酒客們看待白衣客人的眼神就變了。
誰會審案子?官府的人。
天然就站在酒館這些人的對立面。
“好奇罷了,我打西邊來的,才上岸不久,你看我服色也知道不是本地人。”
他的衣物料子很好、款式新穎,至少也是個富商。
白衣客人又問:“你們沒跟着黑甲軍,看看他們去了哪裡?”
“黑甲軍來去無蹤,這是公認的,我們跟了也是白跟,何必費那力氣?”漢子撓頭,“再說,那時候我們探索厥山塢呢,要劫富濟貧,沒多少時間。”
衆人鬨笑。“濟貧”的前提是“劫富”,這裡都是吃了上頓不一定有下頓的草莽,自己口袋都沒兩個銅板。所以劉頭兒當時一定是着急衝進厥山塢、翻找戰利品,哪有心思跟蹤黑甲軍?
白衣客人又問:“厥山塢沒出現黑蛟圖案嗎?”
“出了,怎麼沒出?”漢子昂首,“就在寨門背後的大石上,磨盤大的圖案,維妙維肖。”
他還伸手比劃。白衣客人繼續問他:“黑蛟頭上的角,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漢子被問得一愣,“就是龍角的樣子唄。”
白衣客人拿出兩錢銀子,攤在掌心:“畫出來,我就贊助你一點酒錢。”
這麼慷慨?漢子伸指蘸了一點酒水,在桌上畫了個簡筆圖。
真是極簡風,畫出來的黑蛟跟蚯蚓也差不多了,就是頭上多兩個樹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