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一派雲淡風輕：“你只需知道，我辦得到就行了。”
這傢伙經年累月被鎖深淵，見識倒是不差。賀靈川心道這是大方壺通過神骨項鍊吐出來的玩意兒，大概是把吃下去的地煞高度提純固化，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其中機制，他是完全不瞭解。當時他也沒敢伸手去接，而是用蛛絲擺弄，結果朱二孃堅韌無比、神兵難斷的蛛絲，都被這玩意兒給蝕爛了。
既然靈氣是天地清氣，可以化作帝流漿、可以入土化爲玄晶，那麼地煞作爲天地濁氣，也沒道理不能固形，對吧？
他想得理所當然，卻不知道煞珠的凝固條件其實遠比玄晶更苛刻。以蘢灝的歲數和閱歷，從前也沒見過幾顆，才覺匪夷所思。
煞氣一旦固化爲煞珠，性質非常穩定，也不再揮發，如同玄晶一樣。賀靈川把它們收集起來，對自己並沒什麼害處。但他依舊不敢隨意接觸，只用沙子盛裝——
經過多次試驗，他發現沙礫分隔煞珠最好用。
現在他察看陰虺之王的態度，應該是對這玩意兒很重視。
重視就好，重視就是談判的籌碼。
強按牛頭不喝水，各取所需纔是長久合作的基礎。
在他注視下，陰虺之王把煞珠扔進嘴裡，也不知嚼沒嚼就嚥了下去，而後還咂吧兩下嘴仔細回味。
賀靈川暗豎拇指。敢生吞煞珠，這廝的腸胃也太特麼逆天了。
相比之下，連帶吞一點沙子進去只是小意思。
“很純。”它的聲音很滿足，像剛吃過一頓饕餮大餐，“你用仰善羣島的陰煞提煉的？”
“是啊，對你的修行很有好處罷？”賀靈川笑道，“從前你也只佔據一個煞氣出口，地脈揮發的陰煞，十有七八都浪費了；我可以把它們全凝成煞珠，送到你的餐桌上，說起來還是你佔了便宜。是不是？”
“這些煞珠我都要了，反正你拿去也沒有別的用處！”一聽有煞珠可拿，蘢灝就變得非常痛快，“你還有什麼條件？”
這些寶貝可以加快它的修行進度，甚至對它的子嗣也極有好處。
賀靈川笑了笑：“你的子嗣，短時間內可以離開陰煞之地吧？”
蘢灝猶豫一下：“只有最強壯的。”
自己的子嗣在陰煞被吸走的頭一天就大批量死亡，這事實瞞不過對方。
“好，如果我有需要，你要出動陰虺大軍，聽我調遣！”
蘢灝想了想：“我的子嗣不能離水太遠，不能離開陰煞太久！”
賀靈川伸手一指盒中煞珠：“有這些寶貝在，它們還離不開仰善羣島麼？”
玄晶對修行者來說就是靈氣，那麼煞珠對陰虺來說就是煞氣。這頭老陰虺應該有的是手段，能將它們變作陰虺大軍離島作戰的續航神器。
“……”這小子奸似鬼，沒那麼好騙，“可以短暫離開，直到煞珠耗盡。”
老實講，有了這些煞珠，陰虺一族的活動範圍突然就擴大了很多，不再僅限於仰善羣島深處了。
這種變化不僅影響陰虺一族，後結還可能影響到黃金航道、刀鋒港，甚至是慶國。
“我不會讓你的子嗣去平白送死。”賀靈川正色道，“否則今日根本不必找你。”
他接着又道：“你們陰虺一族住在我的領地上，就相當於我的領民。領主禦敵，你們也要出力。”
對這說法，蘢灝只想冷笑。但它最終還是嚥下了這口氣，專心致志談判：“我們不可能天天替你打仗。”
“那麼專門劃撥給我一支隊伍，要能隨時聽我調遣。”賀靈川來路上就已經想好了，“其他陰虺自可安居樂業。我不會掐斷龍脊島西南的陰煞之氣，你若能自己做個結界防止煞氣逃溢，那是最好。至於龍脊島周圍海域，我不作限制，但你仍要約束子嗣不得傷人。”
陰虺的食譜廣泛，並不以人類爲主食。
蘢灝思索片刻：“互不侵害這一項，可以達成，只要人類不來主動捕殺我的子嗣。”
“好極。”陰虺之王態度軟化，協議達成的可能性大增，“另外，若有外敵攻打仰善羣島，你要全力助我退敵！”
賀靈川要是輸了，煞珠可就供應不上了。陰虺之王沒考慮太久，就點了點頭：“你把煞氣放出來，敵人自會退去。不過，好吧，我答應。”
賀靈川暗鬆一口氣。有這些原住民的守護，仰善羣島的防禦能力至少連上兩個臺階。
“至於居住領地……”蘢灝又道，“除了龍脊西南區，我還要追加鼓聲島、龍汛島爲我陰虺一族所用，這兩個島嶼地勢十分適合我族繁衍。”
最近這段時間，賀靈川已命嶸山人詳細測繪羣島地圖，這時一問位置，就大概記起兩島地形。
這兩個島嶼怪石嶙峋，稱得上地無三尺平，岸邊多石窩、水下多暗礁，並不適合人類居住，當然更沒有耕種的價值。
所以他很爽快就同意了。
接下來，雙方又詳細協商龍脊島西南端的陰虺住地邊界，並留下了待補充的協議條款。最後，賀靈川又拿出了天恪寶卷。
天恪寶卷的上一份協議，只要雙方都願意抹去自己的簽押，可以就地作廢。
閔天喜早就劃去了自己的簽押，等陰虺之王把自己的鱗片摳下來，天恪寶卷上的字跡漸漸消失，重新變成一張明晃晃的空白金紙。
賀靈川就在這張金捲上，逐條逐字記錄新的協議。
雙方都確認條款無誤，然後簽字畫押，新的協議就即刻生效。
到了這一步，賀靈川才長長呼出一口氣，正色對陰虺之王道：“合作愉快！”
蘢灝哼了一聲，還是滿心不爽。
任誰領地被侵佔，還要被迫簽定不平等條約，心情都不會好的。
但有這一紙協議在，至少陰虺們賴以生存的陰煞之氣不會再被奪走。並且賀靈川收走的煞氣，最後又會固化爲煞珠還給它。
僅從這點來說，它不僅不吃虧，反而因禍得福，拿到比平時更多幾倍的煞氣。
賀靈川如今常用的手法，就是大棒加胡蘿蔔。
先把陰虺一族往死裡敲打，把它們的傲氣和輕蔑都敲乾淨，不得不向他低頭，然後再來談條件。
但無論過程怎樣，最後他一定會給陰虺之王留足好處。
一項協議能夠長期有效地執行下去，靠的不是威逼利誘，而是互惠互利。
雙方都獲益的協作，才能持久。
收好金卷，賀靈川纔有心思問別的：“你身後的骨鏈是怎麼回事？”
“我挑戰兄長失敗，按照陰龍家族的規矩離開顛倒海，換了一個地方修煉。這幾根骨鏈——”蘢灝動了動，沉重的骨鏈磨擦地面，發出陣陣鈍響，“是我族中長輩的。我什麼時候能掙脫它，什麼時候修爲大成。”
“難怪這骨鏈不會被陰煞之氣腐蝕。”這廝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被囚禁了吧？他安慰道，“你也算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蘢灝低沉冷笑幾聲，“被困在不見天日的深澗，年復一年永無解脫，這算是因禍得福？”
“至少你還活着。再說你們陰虺本來就不能見天日吧？”
“等我修成蛟龍，就不避陽光了。”
“你的其他族人呢？”
“不清楚，我已經兩千年沒見過它們。”
賀靈川又道：“給我個保持聯繫的信物，你也不想我老是跑到天坑找你吧？”
他一來，就得吸走煞氣。
蘢灝從身上拔出一片鱗甲扔給他：“拿去。距離龍脊島五百里之內，你只要摩挲鱗片三次，就能與我對話。”
這鱗片本有乒乓球拍大小，落進賀靈川手裡，就縮小成銅錢那麼大。
黑漆漆一塊，表面粗糙，還有一圈又一圈突出的細紋。
“三日之內，請你將所有陰虺召回龍脊島。”賀靈川正色道，“三天之後，我會掃盡羣島所有陰煞，並在龍脊島的邊界上建起護欄。”
蘢灝深深看他一眼，轉身游下石臺，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成了。”賀靈川轉頭對朱大娘一笑，揮了揮手上的金卷，“回去吧。”
他與朱大娘一起爬出天坑，依舊有一頭陰虺候在坑口，領他們返程。
走到一半，朱大娘忽然問他：
“爲什麼要給陰虺留活路，你真信上天有好生之德？”
如果賀靈川按時吸光仰善羣島的陰煞濁氣，要不了多久，陰虺一族就完了，也或許只剩蘢灝自己。
爲什麼他還要冒險找陰虺之王談判，爲什麼要給這些怪物劃地而居？
賀靈川搖了搖頭：“大娘，我們初來乍到，還是人手單薄啊。”
他已經收起寶卷，不虞引路的陰虺能聽懂他們對話。
“嗯？什麼意思？”朱大娘不太明白。如果妹妹在這裡，能第一時間聽懂嗎？“陰虺給你的幫助很有限，它們上岸也走不了多遠，不可能替你攻城掠地。”
“我知道。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震懾。”賀靈川徐徐道，“陰虺在這裡興風作浪多年，百列和刀鋒港的官民、海盜，多年來都對它們畏懼有加。這種心理，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