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輕咳一聲:“這位是赤鄢國飛田先鋒,羚將軍。”
“羚將軍?”仲孫謀目光微凝,“軍令已下,你這會兒該在趕赴前線的路上,怎麼還留在芝田鄉?”
“關你……”羚將軍本想噴他一臉,忽然想起這貨的職權,硬生生改了口,“期內趕到,時間還早!”仲孫謀不能直接拿下他,但若是一封檢舉信發去赤鄢國都,也是很噁心。
所以他飛快轉了話頭:“被害的也是我飛田軍的軍人,我要一個交代!兇手在哪,什麼身份,如何處置,啊?”
“案子沒辦完,機密不得外泄,這是規矩。”仲孫謀淡淡道,“羚將軍安心打仗去吧,屆時靈虛城照會赤鄢國,你們就有答案了。”
羚將軍哪裡肯走?等他從前線回來至少是幾個月後,黃花菜都涼了。
對這位“巡察使”,他打心眼兒裡不信任。
賀靈川開口給他解圍:“我來之前,太子要求我徹查到底,務必把最終結果,而不是這個——”他指了指侍衛手裡的金箋,“——送到他手中。你有什麼疑問就找太子去吧,我這裡不能中途撤止。”
仲孫謀怫然,正要反脣相譏,院門外忽然有人走入,望見這裡的情景“哎呀”一聲。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鬚髮半白,手裡還拎着兩個油紙包。
仲孫謀也開口了:“麥先生的全名,你知道麼?”
羚將軍插話:“然後這姓麥的就得到風聲,提前逃跑了。”
“那麼他現下在哪?”
“靈虛城信差被殺,是因爲有人暗中專捕零星小妖?嗤,這種結論怎能取信於帝君?”
賀靈川打住話頭:“仲孫大人,輪到你了。”
“不知道啊。”老頭兒面露茫然,“按理說他應該在家,麥先生喜歡午睡。”
然而賀靈川尋來時,這院裡已經空無一人。
仲孫謀親自關門,甚至放了個結界,才低聲道:“這件案子,務必要辦得帝君滿意。”
這裡可是妖國,盯着懸賞的不僅是人類,還有各種各樣的妖怪。無論你是吃飯還是蹲坑時,都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會有一雙非人的眼睛默默注視着你,防不勝防。
仲孫謀態度突然軟化,賀靈川反而提高了警惕。
賀靈川聽出他話外有話:“那帝君怎樣纔會滿意?”
是麥先生嗅到危險,提前逃跑?
書房門上破了個大洞,當然不適合說機密了。
羚將軍大聲道:“不錯!你們就站在赤鄢的國土上,想要強行驅逐太子特使?先要問過我們同不同意!”
賀靈川和焦玉互視一眼,跟着他去往主屋。
原來他是負責打理這地方的下人,主人麥先生一年到頭只來個三四次,每次住不過十餘日就走,然後這院子就徹底安靜。他平時掃掃地、養養花,弄點小菜來下酒,日子相當愜意。
因此他沉吟一下,面色和緩下來:“互通有無也好,這樣向上都有交代。你那裡得到什麼線索?”
組織越大,偏差越大。
他自己要使壞的時候,也喜歡這樣先抑後揚。
一個組織要上傳下達,上令下行,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中間出現混淆、糾結、紊亂可再正常不過,更別提上下各有私心,利益互相碰撞。
“這案子發生的時機蹊蹺,帝君認爲是境外奸細所爲。”仲孫謀看着賀靈川道,“可是你們分析的結論,分明與這無關。”
被問到麥先生是做什麼的,老頭兒說不太清楚,大概是商賈。因爲只要麥先生一來,這裡隔三岔五就有客上門,有時一天還能來好幾撥。
羚將軍的意思是你不同意也不行,令牌只能唬別人,老子照樣把你打出去。
不待嚴辭詰問,老頭子就招了。
他正要交代兩頭鑽風獸護衛看住書房,但話還未出口,賀靈川如有先知,拍拍他的長頸低聲道:“什麼也別管。”
賀靈川問他:“這一次,麥先生待了幾天?”
他施施然往外走,只帶一個侍衛,對賀靈川道:“我還有些消息,你們隨我來。”
但表面上還是要借坡下驢、軟化下來:“我這裡查到幾樁妖怪失蹤案,包括羚將軍的後輩在內,赤鄢中部北這半年裡有幾十頭妖怪失蹤,與靈虛城信差案相似。”
這位羚將軍外表莽直,其實是個相當配合的紅臉。
“你是說,有兇手大肆捕獵妖族,靈虛城信差只是意外被殺?”
帝君即是靈虛城的主宰,統治整個貝迦帝國的妖帝。
“暗中捕獵。”賀靈川糾正他,“芝田鄉的萬大戶已經供認,他與侄子合夥殺妖取珠。”
仲孫謀長噓一口氣:“我從北部查下來的,不侷限於赤鄢境內,有幾頭禽妖親眼見到白肩雕飛去懸崖下避雨,但天亮後好像沒再出來。我反覆詢問,它們並不敢確認,後來我在懸崖下取證,證據最終指向芝田鄉霜露鎮,也就是……這裡!”
他跟伏山越過節深重,對其手下當然不會客氣。
可是賀靈川突審萬大戶用時很短,然後就馬不停蹄趕來霜露鎮,前後只差兩刻鐘時間。麥先生怎可能提前獲悉呢?
“沒。麥先生還誇我,說我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有好奇心。”
羚將軍真就把話嚥了回去,默默跟着他走入主屋。
這老頭子的意外出現,給了在場雙方一個緩和的時間。
仲孫謀看向賀靈川,正要開口,猛虎焦玉搶先道:“仲孫大人,我建議共同查案,這纔好集中優勢。”
上層自覺智珠在握,想的是言出法隨,可底下的蝦兵蟹將執行起來,硬生生就能給你攪黃攪臭。
不過衆人哪能放他走了?仲孫謀的侍衛奔出去扣着他肩膀,一把拖了回來。
這小子嘴臭,說得好像他們能尋到線索都是幕後人雙手奉上的一般。羚將軍嘴巴動了動,一句媽媽P的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賀靈川笑道:“要麼查到水落石出,要麼你現在就給赤鄢國君寄箋,讓太子將我召回。”
是誰,在什麼時候,走漏了消息?
仲孫謀又問兩句,看老頭子這裡掏不出有用的訊息,就揮手讓人帶他下去口述畫像。
天子不信這是意外,他們做手下的就要倒黴。
仲孫謀怫然:“羚將軍慎言。”
“還是要往這方面深挖細查。”仲孫謀正色道,“若真像你們所言,白肩雕只是遭遇意外,那麼幕後人知道自己錯殺靈虛城信差以後就該偃旗息鼓,躲藏起來纔對,至少要等到這陣子風頭過去,怎會接二連三地繼續犯案,還越幹越引人注目,讓你們能夠抓住線索?”
這所謂的太子特使梗着脖子不從,仲孫謀只覺得可笑。那是地獄無門偏要來,後頭有的是機會,不把他送走就讓他背鍋。
賀靈川虛心請教:“那麼仲孫大人認爲,這事兒該怎麼辦纔好?”
用真力一探就知,這只是個普通人。
羚將軍問他:“你就沒想過扒牆角偷聽?”雖說這幾人幹着見不得光的勾當,議事時很可能支起結界。
“對這姓麥的發佈懸賞通緝。”仲孫謀道,“畫像很快會出來,附近鄉鎮都要張貼。天上地下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他很難跑出去。”
“呃,多數都在書房裡看書吃茶,偶爾出個門,那就不知道去哪了。”
羚將軍當然也跟了過去。
好心辦壞事,往往出自於此。
仲孫謀這時心裡也在飛快盤算。
聰明人就怕渾不吝。
院裡這一幫兇神惡煞的人物,看得他轉身就溜。
羚將軍瞪眼道:“仲孫大人你要非說是奸細所爲,那白肩雕的飛行路線只有靈虛城的人知道!你不回靈虛城去查個究竟,老在赤鄢國內晃悠有什麼用?”
“五天……不,六天。”
這些人進書房一坐,麥先生把門一關,聲音都傳不出來。
賀靈川卻聽得心頭一動。仲孫謀說得不無道理,但他仍然道:“或許是上下脫節,萬嵩沒領會幕後人的意圖;也或許是上頭攤派的任務太重,他們又心存僥倖。”
“我就想知道,現在怎辦?”羚將軍是個務實派,“他都跑了,這案子還怎麼往下查?”
所以這句話的份量很重。
“不清楚,他沒提過。”
“取珠?”仲孫謀皺眉,“什麼珠?”
賀靈川看他一眼。
“他在這裡都做什麼?”
“靈虛城裡已有專人在查。”仲孫謀飛快道,“白肩雕畢竟在赤鄢失蹤。就算它的行程在靈虛城泄露,那麼擊落也是在赤鄢國內執行。找到兇手,疑難自解。”
他問賀靈川:“你說萬大戶的侄子萬嵩是兇手,此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賀靈川爽利道,“你既能找到水牛巷來,我還指望你也能找到兇手下落。”
“白肩雕也罷,羚將軍的後輩也罷,都是在芝田鄉附近失蹤。”仲孫謀擡了擡下巴,“兇手很喜歡在這裡出沒,不妨就以萬大戶爲餌,釣他出來。”
“正有此意。”賀靈川笑道,“那仲孫大人還不趕緊回友田鎮?萬大戶被我們實控的消息,萬不能走露出去,否則萬嵩不會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