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麼？”
“沒什麼。”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萬里之外再相逢也是緣份，有要求你只管提，我幫得上忙就一定盡力。”
鹿家人才凋零，好不容易出兩個少年將領，算起輩份都是他的表侄子表侄女。現在鹿慶浜正爲百列抵禦外侮，賀靈川當然希望他能堅持下去。
“多謝賀兄！”鹿慶浜也覺得奇怪，自己並非交朋好友的性格，但一見這位“賀兄”，親切感就油然而生。
“東部前線的情況，很不好麼？”鹿慶浜正是不知愁悵的年紀，眉宇卻不開朗。賀靈川判斷，多半是因爲前線戰事。百列老將苗安受傷以後，與雅國的衝突顯得前景不明。
“正相反，兩個月前我和妹妹連勝幾場，把雅國的軍隊壓回了邊境之外。打那之後，他們暫未來犯。”
“哦？”賀靈川一臉驚訝，豎起了拇指，“那很不錯啊，打了勝仗你還煩惱？”
其實這些消息早都傳到他這裡來。在他悉心經營九個月後，仰善羣島的情報系統，比他初來乍到時可要完善太多了。
鹿慶浜嘆了口氣：“從前看外祖父打仗，就算贏了也是愁眉不展。當時不知所謂，現在自己帶兵才明白，百列有百列的煩惱啊。”
賀靈川笑道：“是前線的糧餉撥備不足吧？”
鹿慶浜一怔：“賀兄怎麼知道？”
“上前線的軍隊，十有七八都面臨這個問題。”鳶國北方前線抗擊大司馬，那也是成天愁糧愁餉，士兵餓得狼哇叫，大將柯繼海甚至從前線衝回鳶都討錢；賀靈川替鳶國借來幾百萬銀子，鳶廷立刻待他如善財童子，從上到下態度好得不得了。
“況且我還聽鹿三爺說過，去年冬天，他自掏腰包給前線捐了八百多套冬衣。”賀靈川笑道，“那時鹿三爺喝醉了，數落你大伯數落了一個晚上，說前線缺糧少餉他都不給解決，只知道把錢往西邊兒送。”
鹿慶浜的大伯就是族長鹿振聲，“西邊”當然指的就是牟國。
賀靈川和鹿三鹿六長期保持着貿易伙伴關係。兩鹿初期還有戒心，時間一長，迎來送往多了，就架不住賀靈川精準投喂的糖衣炮彈。
鹿振聲父子對賀靈川有敵意，鹿三鹿六卻跟人家交好，總在一起吃飯喝酒。
鹿六爺還內斂些，但鹿三爺酒後是個大嘴巴，一喝多就把鹿家那點事兒全給抖嘍了。
數落了一個晚上？鹿慶浜汗顏，看來三伯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倒完了。
既然人家已經知道了，他也不藏着掖着：
“外祖父帶兵時，薪餉每次發放就有差額，士兵們有所不滿。去年秋天軍隊增訂的冬衣，直到十二月中旬都沒送來。最後還是三伯自掏腰包，不然那八百士兵就要挨凍了。”
他看着沙灘上的篝火嘆了口氣：“還有糧食，其實也是不夠的，只是我爹隔三岔五就補貼前線。補給線又短，路上損耗很小，所以目前看着還好。”
兒子打仗爺心疼，前線缺吃少穿，鹿六爺當然要設法幫忙。
多虧他這一年半載賺了些錢，才補貼得起。
錢從哪兒賺的？當然大部分從賀靈川這裡。這也是賀靈川有意爲之。在沒亮明身份之前，沒有比利益關係更牢靠的盟約。另外，他也不願坐視百列的士兵缺吃挨凍，不願看到百列被雅國一通胖揍。
賀靈川表現出恍然：“難怪鹿六爺這大糧商破天荒在我這裡預訂了上千石糧食，原來是要支援東線。既然如此，我在價格上會再給一些優惠。”
鹿慶浜感激道：“多謝賀兄。”
“不謝，我也不喜歡雅國。”賀靈川輕描淡寫，“我手下就有被雅國追殺的部族。”
鹿慶浜搖頭：“雅國人兩次想燒掉我們的糧倉。空的糧倉他們根本不去，可見他們對我方後勤相當瞭解。”
不遠處的水窪裡，又有一隻螃蟹探頭探腦想出來。賀靈川彈出一顆小石子兒，瞬間把它嚇了回去。“伱打了勝仗，按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啊。”
沒有什麼是一場勝仗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多來幾場。
“是問題，在百列就是問題。”鹿慶浜撓了撓頭，“我父親在族中排位第六，也不是主家，我剛遊學回來僅僅一年，只有戰場上那點經驗。”
話到這裡，他突然語塞。
賀靈川替他把話說下去：“你的困擾，是不是爭取不到主家對前線的支持？”
鹿慶浜撓了撓頭，跟聰明人講話真是不費力氣呀。族裡那些事兒，他還不便啓齒。
“首先你要知道，主家是怎麼想的。”賀靈川給他分析，“鹿振聲身爲鹿家族長、百列之主，本該以百列人的福祉爲先，以邊界的安全爲先，但他卻選擇了牟國優先。從主家的責任來說，失職。”
鹿慶浜不語。
賀靈川知道他不便表示贊同，不吱聲就是默認。
這不獨是鹿慶浜一個人的情緒，據賀靈川所知，鹿氏族人也非常不滿。遠的不提，鹿振聲的長子鹿慶安，就跟父親在這問題上爭吵過好幾次。
“但從鹿振聲的角度看，次子鹿慶林距離成功只差臨門一腳，自己當然要傾盡全力相助。鹿慶林在牟國地位上升，百列的重要性也隨之上升。只要牟帝允許鹿慶林回原籍地領軍——據我所知，這樣的先例很多——百列從此就安全了。無論慶國也好，其他周邊國家也罷，對百列都要放尊重些。”
鹿慶浜欲言又止。
“但這當中有個問題，就是在他達成目的之前，也就是眼下這段時間，百列孤立無援。牟國正與貝迦作戰，只要它不認爲雅國能一口吞掉百列，它就不會出兵相助；而鹿慶林人在牟國，遠水解不了百列的近火。”
賀靈川拍拍鹿慶浜肩膀：“你們打得這麼難，歸根到底是百列沒錢了。百列原本富庶，但一邊要給牟國輸送糧餉，一邊還要應對雅國的需索無度，金山銀山也會被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