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遙沒想到易寶軒竟然自己一個人去闖營,還弄得一身傷回來。看着他身上猙獰的傷口,想起慘死的阿琳,晏遙不由地鼻酸。而易寶軒只是呆呆地坐着,任人擺弄,懷中緊緊抱着遊仙劍,劍身發出柔和的光芒,似乎在安慰着易寶軒。易寶軒下頜淺青的胡茬輕輕摩挲着那遊仙劍,一滴清淚便落了下來。
韋焉經韋如點醒,才猛然發覺君斯恨手下不少得力助手早已不在元丘軍內,自己手下不少干將也被他偷偷調離。韋焉怎麼想也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自己纔是元丘軍的主帥,憑什麼他隨隨便便調動自己的人馬?說是來援助自己,暗地裡卻偷偷調走了自己的人馬,這算是怎麼回事?韋焉實在壓不下心頭的火,氣呼呼地找君斯恨理論,誰想到君斯恨卻拿下午的事做由頭,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韋焉萬沒想到會是這樣,本來還待出言挽留一下,看着君斯恨那種藐視的神情,韋焉忽然氣性上來,直接甩身走了。他去便由他去!她便是拼了自己這點修爲不要,還怕報不成自己的仇嗎!
韋焉這麼想着,回去便匆匆點齊了所有人馬,立時便要向襄南軍營進發。韋先聽得這情況,跑來苦勸,可韋焉這時哪裡還聽得進別人的勸,她現在一心想着就是要報了自己的仇,取了戴方平的首級!她已經爲了配合別人拖拖延延這麼久了,現在她不要計劃,不要謀略,她只要進發!
秦策沒有想到元丘軍會在夜裡這般傾巢襲來!而且元丘軍是浩浩蕩蕩開拔而來,一副破釜沉舟之勢。明明這些日子元丘軍一直處於壓倒性優勢,爲何今日會這般進軍?秦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大戰在即,危機迫睫,秦策只來得及在腦子中轉了一轉元丘軍是否有埋伏,元丘軍已經轟然攻了上來,秦策只得整肅精神,專心迎敵。
大軍轟囂着衝了上來,兩軍對戰,一瞬便融到一處,像是兩股激流,衝擊到一處衝擊鼓盪,那浪上飛揚的,是誰的鮮血,是誰的尖刀?
韋焉的眼眸因爲這鮮血、因爲這激戰而微微興奮着,她的身子甚至都有些微微地戰慄。不知怎地,她今天總有種要了結什麼的預感。也許自己和那個人的一世孽緣就要這麼了結了吧,再不會,再不會爲了那些曾經傷神難過,過去了終是要過去了。
韋焉高踞馬上,一身玫紅勁裝,在那灰黃色的軍士中格外顯眼。戴方平便是一眼便發現了她的所在,心中還是一緊,十幾年前的一場孽緣,誰知竟使她沉淪若此。若早知今日,也許當初不相識相知纔是幸事。
韋焉也發現了戴方平,千萬人呼喝衝殺,在韋焉的耳中卻已經無有半分聲音。她現在一心一眼望到的只有戴方平一人而已,就像當初相遇,千萬人之中,只有他的身影那般出塵超脫,像穿越了千萬人海,只爲了遇到她而來。而今天,她卻是爲了他而來,爲了取他的命而來。這般想着,韋焉一擡眸,眸中盡是悽絕神色。一拍坐下駿馬,駿馬長嘶,奮蹄衝進了人羣。
韋焉直衝戴方平而來,掌中瑰麗變幻,那光華流轉中卻透着一股陰煞之氣,掌風所到之處,兩軍士兵紛紛倒地。這韋焉竟然是分毫不顧己方兵士生死,只要致戴方平爲死地!
戴方平眼見得韋焉直向自己而來,卻依然雲清風淡地和周圍的敵軍們糾纏。然而他眉梢眼角的餘光卻始終關注着韋焉的動況。看到她這麼不管不顧地衝來,戴方平的心中一震,沒想到韋焉對他的恨意竟然已經到了這般程度!戴方平心中一慟,若沒有這份恨意支持着,韋焉必活不到今天。想到這裡他不覺有些感激起韋焉心中的那股恨意來了,若沒有這股恨意,韋焉撐不到今天。他寧肯她這般恨着自己,也要她好好活着。戴方平心中這麼想着,已是下定了主意。眼眉微低,剛剛籠罩全身的殺氣統統退散,他站在那裡,渾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威脅氣息,反而柔和的很,甚至嘴角還含着微笑,像是在等待一個久違的老朋友。
韋焉也已經發覺了戴方平的變化,但她手上只是頓了頓,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她再也不會爲這個男人的詭計所迷惑,無論他做什麼,她今天必是要取了他的性命。因而她手上停滯了一下,再出手掌風卻是更厲!
戴方平卻是含笑看着她,彷彿韋焉仍是十幾年前那個可愛的女孩兒,彷彿時間從不曾流逝,彷彿他們之間從不曾發生那些不幸的事。他只是在微笑等她,像以前曾經很多次那樣,微笑着,等着她靠近。只不過以前他等來的必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如今等來的會是什麼,他心中低笑,恐怕再不會是那個熟悉的擁抱。
戴方平這麼放任自流,韋焉卻是來勢洶洶,等到秦策他們發現時,韋焉早已攻到了戴方平近前,他們再要施手相救卻是來不及了。衆人心中俱是一陣哀嘆,恨不能自己立時肋下生翼,立時解救了戴方平去。然而此刻戴方平恐怕出手自救都已是遲了……
眼看得韋焉掌風已經襲到,戴方平額前的碎髮都被掌風帶起,忽然從旁邊衝出一個人影,接着漫天劍影揮灑,竟是將戴方平籠在了劍影之中!
韋焉本來以爲此擊必中,哪裡料到居然就此失手,心中恨極,再細一看這趕來阻攔她之人,竟然是晏遙!韋焉心中一腔憤懣便全數化作掌力,足下腳步飛旋向晏遙直衝而去。她這一下竟是使了全部的修爲功力,全身空門大開,竟是拼得自己受傷也要解決了晏遙。
晏遙沒想到韋焉竟然如此拼命,急急迴護,戴方平雖然被晏遙擋在身後卻也覺出了韋焉這一擊用力之狠,當下要出招相救。他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看着別人爲自己受傷。然而戴方平招式剛起,忽聽得撲地一聲,一人重重到地。戴方平心中一驚,難道自己竟估量錯了韋焉的出手速度?
這般想着急忙擡頭,卻發覺晏遙愣愣地站在那裡,地上躺着的,赫然是那天明目張膽擅闖襄南軍營的少年!
韋焉眼中仍然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韋如會突然衝了出來攔在了晏遙的身前。她真是笨,她爲什麼不先勘察清楚就急匆匆對晏遙動手。她實在是被這個戴方平氣得失去了理智,否則她怎麼會放着隨時都可能爲了晏遙拼命的韋如在一旁卻還要對晏遙動手?韋焉只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很,眼淚立時便掉了下來。她實在是知道自己這一擊的後果,她是將胸中埋藏了多少年的憤恨一併發泄出來纔有了這樣的威力,她實在是想看到這一掌擊到戴方平身上他痛苦的神色。可她沒想到這一切都應在裡自己的弟弟身上。
晏遙只是愣了一下,便衝過去扶起了韋如,此刻他脣角正緩緩地滲出血來,臉色煞白,眉頭擰成一個重重的結。發覺晏遙正扶起自己的腦袋,輕輕地靠在她自己的臂彎裡,韋如費力地擡起嘴角,扯起一個微笑道:“你,沒事吧?”
他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卻沒有一聲抱怨反而先問自己好不好!晏遙只覺得眼淚再也鎖不住,奪眶而出,她抱着韋如哭道:“你個傻瓜,你個笨蛋,你幹嘛要衝過來!你這個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
眼淚滴滴灑落在韋如的額上,韋如忽然覺得心中清明無比。是了,他一直那麼糾結什麼,無論她做什麼,無論她身旁有沒有人守護,他都是甘願守在她身旁的那一個。無論她什麼時候需要,他都是會最先一個伸出他的手。至於她選擇要誰幫助,那是她自己的事。而且像今天的情況,她沒法選擇,只能讓他幫忙。想到這裡,韋如忽然像得了被大人喝令禁止做什麼事的小孩最終卻得逞了一樣,居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然而他剛笑了一兩聲,卻是劇烈咳嗽起來,他彎着腰佝僂着背,晏遙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然而被他緊緊握着的手卻頭一次被他不顧輕重地捏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彷彿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一樣。韋如拼命地咳着,彷彿要將自己的心咳出來一樣。晏遙也不知是不是被捏疼了,眼中的淚更多起來,撫着韋如緊緊繃起的背,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韋焉看着韋如這樣,心中大痛,又看到晏遙在韋如身旁哭得不成樣子,不知怎地心中更怒,若是沒有這個丫頭,她怎地會傷到自己的寶貝弟弟。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她的弟弟妹妹們,可晏遙還要來和她搶。韋焉心中這個念頭一起,掌中立時風生,一掌向晏遙揮去。這一掌來得突然,韋如慌忙要扳過晏遙的身子,可他重傷在身,行動比平時慢了不是一點半點,饒是他這麼奮力一動,卻仍是沒有幫晏遙躲開韋焉的進攻。韋如只得緊緊地抱住晏遙,只希望姐姐這一掌,他能和晏遙一起承受。
然而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發生,晏遙仍是好好地在他的懷裡。韋如擡頭,發覺姐姐鐵青着臉和戴方平靜靜對峙着,兩人此刻都沒有說話,周邊的砍殺喧囂像是和這兩個人沒有絲毫的關係。兩個人都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地盯着對面的人,若是旁人不仔細看,恐怕會以爲這是一對情人在深情對視。然而韋如看得出姐姐眼中的怨毒,那怨毒是燎原的野草,因了戴方平這火種的原因,已經漫天遍地地燃起來,再沒有熄滅的可能。而戴方平的眼神卻是出奇的平靜,就像是原野上最溫和的風,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韋焉,像是注視着一個最平常的對手。正是這樣的目光更讓人憎惡!韋焉寧願戴方平和自己一樣憤恨、惱怒,然而他還是這般雲淡風輕,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彷彿她這麼些年承受的那些痛苦都像天邊的雲一樣,揮揮手就可以散了。
想到這裡韋焉不禁冷冷地笑了:“沒想到你還能過得這麼好。”
戴方平的目色中似乎有一絲的苦澀,卻還是笑了笑。
然而他這麼雲淡風輕的態度非但沒有能緩和韋焉臉上的怒色,反而使得她怒氣更盛,她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難道沒有在夜裡被噩夢驚醒過?你難道沒有嘗過徹夜難眠的滋味?那上天對你真是太好了!”韋焉這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她人已經衝了出去,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戴方平可以道貌岸然,可以惺惺作態,可她韋焉做不到!只見眨眼之間,韋焉已經出了數十招!
戴方平雖然也在動,卻僅僅實在防守,連怒到極點的韋焉都看出他是在故意退讓。韋焉忽然喝道:“戴方平,你要還是個男人你就給我盡全力,別讓我再瞧不起你!”
戴方平聽了這話卻是苦笑:“你讓我如何忍心。”戴方平這句話說得很輕。從看到韋焉開始,從兩人面對面站着,從韋焉咄咄相逼,戴方平一直在想自己要對韋焉說些什麼。他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有很多話要對韋焉說的,然而直到韋焉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戴方平才知道自己竟然無話可說。是啊,他能說什麼呢?無論他說什麼和韋焉這些年受的苦比起來都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戴方平這麼輕輕的一句話,卻讓韋焉心中猛地一動,她猛地擡頭,看到戴方平正一臉痛苦地注視着自己。他眼中的神色,彷彿她從未走遠一樣。爲什麼她之前沒有發現?韋焉只覺得淚向上涌,她不能承受,爲什麼老天要這麼折磨她。讓她將這個人愛極了又恨透了。難道是嫌她對他的感情還不夠深?韋焉再不說一句話,飛身上馬,直接便催馬逃離了開去。她實在是不能再對着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有太多她意想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