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愛自憐同一夢,情緣誰爲證三生,今日意中人隔天涯近,空抱恨,琵琶休再問,惹起我青衫紅淚仲更銷魂。”
迷醉在這曲南音之中,不覺時間飛逝。
直到蘇白的彈唱落下了最後一個字,餘音都散盡,在座的所有人還仍沉浸在那令人唏噓不已的故事裡,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懷才不遇的文人與淪落風塵的女子,似乎是戲曲故事裡永恆的搭配,而南音又被稱爲“種花藍調”“東方怨曲”,唱得多是個人坎坷,離愁別緒,悽苦與傷感自是少不了。
而在這首南音裡,除了以繆蓮仙的口吻訴衷腸,將其護花無力之痛寫得哀怨淋漓之外,更難得的是在對女性的書寫上。
不僅僅是隻有男人對美貌與柔情的眷戀與癡怨,而是超越了普通男歡女愛的佔有心理,更多的表達出了一種珍重的分量。
兩情相悅時,他讚歎秋娟是“女流也曉興亡事,梅花爲骨雪爲心。”
命如飄萍的風塵女子守護的高潔心靈,是懷才不遇的文人最後的相依。
身逢亂世時,他又祈求,“但得你平安願,任你天邊明月照向別人圓。”
平安纔是最重要的,縱有萬般的不捨與心碎,也寧願化作垂暮之時的一抹心痕,落地無聲。
如果放在現在看,好像沒什麼啊,這不是很正常的麼?
但是這樣的心聲,放在當時的倫理背景之下,那就簡直不要太動人了。
而蘇白那獨特的嗓音,更是帶着一種勾魂攝魄般的感染力。
他的嗓音腔調絕非是那種舊錄音帶裡,人們常聽到的飽經風霜渾濁的老者之聲,而是在年輕人聲音該有的清越、澄澈、瑩潤之餘,又神奇的帶有一種彷彿歷盡千帆的滄桑之感。
這種強烈的反差感所帶來震撼,令人心神跌宕,無法自拔。
“......唉,涼風如有信,流水太無情。梧葉幾回落,荷花幾度明?欄杆都倚遍,孤影對寒檠,曲終人散,情不忘啊......”
好一會兒後,權伯才悄然地抹了一下眼角,難以釋懷的感嘆道。
與此同時,同樣回過神來的衆人爆發出了一陣猛烈的喝彩與掌聲。
緊接着,都未等那掌聲落下,大家就在鄧伯的帶領下激動的一擁而上。
他們可沒有權伯那麼講究,聽完曲後還要文縐縐的先吟詩一首,現在最重要的,當然是先堵住蘇白,可千萬別讓這小子跑了。
權伯見狀,也連忙跟進!
“哎喲,無得頂啊!”
“唱得太好了啊,我都聽出耳油了!”
“白主白主,來來來,辛苦了辛苦了,喝茶喝茶......”
“嘿嘿,鴨屎香,很香的......”
鄧伯那張胖乎乎的臉,不講道理橫起來的時候是真橫,但笑起來那也是要多憨厚有多憨厚,宛若一尊彌勒佛般。
只是這種轉變,直教蘇白瑟瑟發抖啊!
“爲什麼你會地水......”
“哎哎!打住打住,規矩已經說好了的,聽完後不准問問題,問了也不回答。”
看這架勢蘇白就知道他們要幹嘛了,一個個的臉上全都寫滿了問號,眼睛都在冒光,連忙再次強調一遍自己已經發表過的“鄭重聲明”。
“我......我不管,這算什麼規矩?哪有聽完曲不讓人問問題的!”
鄧伯直接就開啓了耍賴模式。
大家心裡頭都有太多的疑問,
需要你本人來親自解釋了,你還偏不說,這種惡劣的行徑明顯就是“拔無情”,是誠心想要我們在好奇中溺亡啊!
“就是,哪有不讓提問的?”
“你的這個規矩它本身就不合規矩!”
“......”
其他的幾位老爺子也紛紛應和,全都扯起了嗓子,開啓了兇猛的死纏爛打模式。
“不不不,我才唱完的,琵琶休再問,休再問!”
蘇白的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拒絕配合並且態度極其惡劣。
“喂,靚仔,不要給臉不要臉哦!”
“就是,我們今天就非要問了!”
“那我就以後都不唱了,我宣佈,嶺南舊說唱由於收視慘淡,正式停播!”
“我......”
鄧伯被軟硬不吃的蘇白氣得直跳腳,卻又實在是拿蘇白沒辦法,軟肋被掐着呢,最後只能悻悻作罷。
“那唱本叫什麼名你總該告訴我們吧?”
權伯也見從蘇白口中實在是問不出來什麼關鍵東西了,只能作勢擼起袖子,退而求其次。
“呃,這個可以。”
蘇白撓撓頭,還真忘告訴他們名字了,“客途秋恨。”
“客途秋恨......”
權伯默默記下。
“那下一期節目什麼時候開,明天同一時間準時收看?”鄧伯又嚷嚷了起來。
“啊這個,這個嘛,唱一次很累的,還是我一個自彈自唱,又要打板又要彈箏還要......”
“我不管!”
“我們就是知道你累,纔沒叫你馬上再唱一次嘛,但是休息到明天我看也差不多啦......”
“就是就是,今天還沒聽過癮,明天你要再給我們唱一次!”
“......”
大概是因爲自己在回答問題的問題上拒不配合,導致幾位老爺子的脾氣都格外暴躁。
蘇白在七位老人的七路圍攻之下,被迫含淚簽下了諸多條不平等條約後,這才總算被他們極不情願的暫且放過。
玩玩鬧鬧,說說笑笑,總歸是大家都開心就好。
至於節目停播那一檔子糟心事,在蘇白秀了一手地水南音後,巨大的驚喜衝擊下,心裡所有的不快早已經被他們拋到了九霄雲外了。
恰好,此時外邊的天氣也很給面子,滂沱大雨終於停歇,狂風也平靜了不少。
蘇白連忙勸大家趕緊先回家,喜歡聽戲曲是件雅事,但像他們這樣玩命都要過來聽,那大可不必。
又是一頓好說歹說,再幫着把鄧伯剛剛的錄音“分發”到每個人的手機上,這才終於讓這一羣正處興奮中,話題多到根本聊不完的老爺子們肯暫且作罷先回家。
爲了安全起見,蘇白叫來了在社區巡邏的輔警,託他開巡邏車幫忙將老爺子們都送回去。
今天風大雨大,整片社區都見不到幾個人出門的,而這裡居然還有七個老頭組團出來浪,連輔警都被這場面嚇了一大跳......
“記得哈,明天你還要給我們唱。”
鄧伯上車前仍不忘提醒一句。
“行行行,但是先說好, 明天要是天氣不好就別來了,我不會開門的,你剛剛也看到了,我都被阿sir嚴厲批評了。”
“丟,佢知條7咩!”
鄧伯當場就瞪了一眼那位阿sir,若不是正撞上蘇白那個無語的表情,心想給蘇白個面子,以他的脾氣,今天高低都得給這個不識趣的阿sir“教育”一頓。
不用懷疑,鄧伯就是這個脾氣的,霎時間連一旁的阿sir都滿頭虛汗,總算是理解了蘇白到底有多難......
“明天天氣肯定好......”
鄧伯小聲咕噥一句後,這才依依不捨得上了車。
他的小巴哥犬滿臉委屈的也朝蘇白“汪”了一聲,像是在贊同這個說法般。
蘇白不禁啞然一笑,若說今天還有誰不開心的話,那大概也就只有它了,小傢伙沒有零食吃,委屈巴巴的趴了一下午。
人齊發車,閃爍着紅藍燈光的巡邏車坐滿老人後,此刻看起來更像是旅遊觀光車,很快就駛離了小公園。
大家都離開後,活動中心又恢復了寂靜,除了颱風肆虐後留下的遍地樹葉外,往常一到傍晚就會熱鬧起來的公園裡,此刻也是冷冷清清的,人影都見不到一個。
但蘇白卻不覺得心裡空落,反而是充滿了踏實感,喜極了這份風暴後難得的清幽。
他樂呵呵的把電視房的茶几桌椅收拾好,又走到二樓的小陽臺上,托起腮幫呆呆地凝視遠方,開始很認真的思考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今晚吃點什麼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