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姐姐我都快忘記那時的事了”
似是閒逛一般漫步在湘琴軒,許元跟着婁姬,靜靜的聽着她訴說着以前的事。
婁姬的聲音依舊帶着往日的笑意輕佻,不過今日許元卻從這份笑意中聽出了一絲其他的意味。
今夜的她,有些多愁傷感。
那一劍光芒依舊橫亙在天際。
假山覆霜,碧池凝冰,踏雪無聲。
二人走得很慢。
對於上一代人經歷的故事,許元嘗試去了解過,但獲取到的東西卻極爲有限。
大部分的信息已經失真的。
就像史書中記載的不一定會是真實的歷史一樣,或是出於維護名聲,又或是保密性,亦或者其他的一些原因,關於上一輩人的文字記載與許元閱讀過的相府內參有着很多衝突的地方。
他閱讀的相府內參不會作僞,所以那些官面記載肯定是假的,而相府內參雖然能夠保真,但內容卻有限。
它只記載着過往的一些繁雜時間碎片,雖然許元依稀窺見當年故事的一角,但卻也僅此而已了,甚至還不如和家裡那些相府高層閒聊得來的信息全面。
今夜算是許元第一次全面的瞭解到這位老姐的過往。
婁姬的出身其實不算低,甚至在這個封建皇朝之中,已經可以能說得上是遠超黎民百姓的人上人。
她的父親,在平淮中的武陵城中擔任軍儲司轉運使。
妥妥的世家子弟。
換算成前世,起碼也是個正處。
而就許元對大炎官制的瞭解,不管是什麼府司下屬的轉運使都是肥差。
畢竟,就連有着現代化管理與監控手段的前世,倉儲這種地方都是貪污的重災區,更別提這個底層信息閉塞的封建王朝。
而且在當今聖上與宰相整頓吏治之前,龐大的大炎皇朝其實已然腐朽到了根子裡,基本沒有真正意義上清官。
而婁姬也沒有隱瞞這一點,她笑着訴說着自己兒時見自己父親用過的貪污手段,訴說着她對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已然不多的印象,訴說着在那洪災來臨之後,她家是如何毀滅的。
永慶三十九年,許殷鶴入京後的第七年,婁姬剛滿五歲的那一月。
平淮州覆雨七十餘日,澇災沖垮了洛水中游的堤壩,傾斜而下的龐然洪水襲向洛水下游的武陵郡,數百萬百姓一夜直接化爲難民流離失所。
但凡大災之時,朝廷都會調集軍隊趕往災區,爲了賑災,更是爲了防範流賊的萌芽。
而在這種情況下,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也很自然的因爲官職臨危受命,籌措軍糧以及一系列的軍備物資。
用婁姬的話來說,那場洪災對於她的家而言是一個危機,同樣也是一場機遇。
“那段時間在府內經常數日不見父親的身影,他是個貪官,但卻是做實事的貪官,一開始他每次冒雨而回的時候從他臉上除了嚴肅以外都是愁容,但後來漸漸的我也開始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如釋重負。
“直到他某次冒雨歸家第一時間笑着將我抱起來,對母親說他處理洪災的功績被朝堂上的大人物看中,明年大考大概率要升遷。”
“那時候我不知道升遷,但卻知道自從洪災開始就一直死氣沉沉的府內第一次有了一些生氣。”
“.”
許元安靜聽着,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斷,但心中卻已經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並不是因爲婁姬先前那一席喚龍婆婆小姐之言,而是因爲這件事他在相府內參中看過。
永慶三十九年的洪災與其說是天災,倒不如說是人禍。
婁姬輕輕的瞥了許元一眼,笑盈盈說道:
“看來.長天你閱讀過那份內參?”
許元默然點頭。
“呵對的,那場洪是天災,但也是人禍,涉及到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也涉及到了一些宗門之爭,我父親卻傻乎乎的覺得自己被人相中了,而結果自然也不必多言。”
說着,婁姬沉默了少許,美眸半眯,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那個時候,朝堂真的距離我們太遠了,遠到那裡的人只需要一句話,便可以讓我的家支離破碎。”
永慶四十年,許殷鶴入京第八年,婁姬六歲。
武陵成軍儲司轉運使婁青吾視庶黎爲草芥,中飽私囊打入死牢,府內男丁充戎流遷千里,女眷收教坊司。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世間少了一個武陵城婁府的大小姐,也多了一個名爲婁姬的懵懂小女孩。
在經歷漫長的發配之路上,婁姬的母親死在路途上,僅僅是垂髫稚童的她不得不開始學會在這世上獨自生存。
她學會了僞裝,學會了討好,學會了如何用自己單薄瘦小的身軀和靈光的腦子去殺人。
聽到這,許元下意識瞥了身側老姐的側臉一眼。
六歲殺人?
狠人果然都是從小開始煉成的。
婁姬則是絲毫不以爲意。
發配的旅途真的很漫長,而在他人的死與自己的活之間,這個選擇其實並不難。
她平靜訴說着尚且僅有六歲時,自己的心中所想:
“一路上我都堅持了下來,因爲我知道我與那些人不同,我很漂亮,也聰明,只要我堅持到了教坊司,我很快便能得到最好的待遇,然後一步步的往上爬,直到見到那一言定下我家生死的“大人物”.”
“復仇麼”
“很老套的理由?”
“那時的你,應該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
婁姬聞言沉默了一瞬,隨即紅脣輕揚:
“是啊.活下去的理由。”
這是那時的婁姬的想法,但厄運專挑苦命人,麻繩專挑細處斷。
她並沒有如自己所願的那般進入帝安城的教坊司,因爲他們在路上遭遇了妖患。
監送兵卒不敵妖獸,很快便潰散了,留下那一路二十餘輛的露天囚車暴露在妖獸的利齒下。
婁姬說自己看着那頭妖獸朝着自己所在囚車走來時,心中其實並不驚恐,也不慌亂,因爲她感覺自己能活下來。
用同車其他女眷的命,換取自己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