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奪壘

水營快船報信,沿淮河東進,其速甚疾;流民軍從泗陽派出的信使騎馬而行,一路上要趟水渡河,反而落在後面。

林縛在沭口接到渡淮軍大敗的消息,立即就將營中僅有的四百餘輕甲騎散開,逐殺陳韓三部散在外圍的斥侯,趙虎又率親衛營新卒全師而動,進逼窄橋大營。

陳韓三沒有想其他,只是將外圍斥侯撤回來、閉營堅守,一直到天黑後,輕甲騎回旋東進、步卒南撤,泗陽派出的信使才鑽了空子進入窄橋大營見到陳韓三。

“啪!”陳韓三這才得知泗陽大勝,恨氣的拿鞭柄敲打馬鞍,罵道,“可惡的東海狐,渡淮之前還要風騷的擺一下尾巴!”喚來近隨,吩咐道,“連夜將探子散出去,務必在天明之前探清江東左軍在淮安水營、騎營的去向!”

陳韓三還不清楚林縛天黑之前從沭口調走多少步卒,能肯定的,江東左軍的步卒再精銳,但要在淮泗地區穿插馳騁,離不開水營與騎營的配合。

“且不管江東左軍如何運動,務必請左護軍立即派騎兵沿沂水東岸展開。這樣來,定能拖延江東左軍兩到三天的時間,馬爺、杆爺就有足夠的時間全殲在泗陽的渡淮官兵,大捷可期!”從泗陽過來傳信的是孫壯麾下部將張苟,馬蘭頭與孫壯都知道要說服陳韓三死力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派個尋常的角色過來沒有用處。

除了陳韓三所部外,孫壯在窄橋東營還有三千步卒精銳,但從眼前的情形判斷,林縛已率數量不明的精銳提前西進,除非陳韓三派出騎兵追擊攔截,步卒根本就趕不上趟。

陳韓三看了看天,有魚鱗狀淺雲掩空,星月微明,四下裡昏朦朦的,不甚明亮,顯然不是趕夜路的好天氣,說道:“天這麼黑,東海狐再狡猾,難道還會鬼術運兵不成?我派斥候盯着沭口,江東左軍要用水營運兵,我立時派兵壓過去,誤不了泗陽的大事!”

“林縛善領兵夜間運動,他在燕南首戰,便是在風雪夜裡將東虜王帳精銳拖垮,才得倉南大捷,左護軍不可不防啊!”張苟勸道。

陳韓三蹙着眉頭,說道:“野地裡坑坑窪窪,騎兵趕夜路,不知道要折掉多少馬!你沒有與江東左軍打過戰,不知道他們的狡猾。他們在戰場盡挖碗口大的小坑,掩上浮草,很不起眼,但馬足踏進去,‘喀巴’一聲,一匹好馬,硬生生的就要折斷一條腿廢掉……”

“杆爺說了,只要左護軍拖住江東左軍,這邊折損多少人、多少馬,戰後都雙倍補足給你!”張苟不甘心的說道。

“呱噪什麼?”陳韓三不耐煩的說道,“你當我是惜兵不戰?我在窄橋不動,江東左軍便不敢放棄沭口不守。即便讓那隻狐狸抽三四千兵西進,馬帥與杆帥就不能應對了?我若輕舉妄動,給江東左軍所趁,殺得兵馬大損,江東左軍全師西進,那纔會破壞馬帥與杆帥在泗陽的殲敵大計!”

不管如何勸說,陳韓三盡是耍滑頭,不肯將身家壓下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張苟費盡口舌,見勸不了陳韓三,心裡暗恨,也無計可施,便說道:“左護軍決意如此,那請許我與陳漬率兵西進……”

“那是你們與杆帥的兵,你們要西進,我也不好阻擋,”陳韓三這時候也不便將孫壯所部的三千步卒精銳留下來守東營,說道,“你若是中了東海狐詭計,可不要怨我沒有事先提醒你們!”

“多謝左護軍提醒。”張苟含恨抱拳離去。

張苟到東營與登城虎陳漬匯合,就立即準備連夜拔營往西追去。

東海狐林縛很可能在午後已率一部精銳西行,但其水營在山陽還沒有動靜,也是憑着兩條腿趕路,走不了多快。

往西有沂水阻擋,即便沂水不寬也淺,但江東左軍的水營過來接渡,沒有現成的渡口,三四千人都登上船,也是明天午後的事情。

之後江東左軍還要溯水而上,到泗水以西的淮河北岸尋找地方登岸,在這邊有兵馬監視攔截的情況下,也非短時間就能進入泗陽。

張苟想着他們可以走西北方向上、沂水封河大營所架設的浮橋快速趕到泗水西岸去。

江東左軍欲搶灘泗陽,江東左軍的水營就抽不出兵力封鎖泗水河,他們則有空隙能渡過泗水去支援泗陽作戰……

考慮到江東左軍中途會設伏兵攔截,陳韓三不敢派出騎兵,但是要保證泗陽方面的大捷,張苟與陳漬就管不了太多,只要能確保全殲進入泗陽的渡淮官兵,哪怕將這裡三千兵馬拼光都值得。

當下張苟、與陳漬就點齊三千兵馬,帶上三日量的乾糧,拆了些營帳作火把,空營西進,將東營留給陳韓三來防守。

張苟、陳漬率部進入沭水西岸,往沂水而去。也沒有整飭的官路,鄉間泥土大多給入夏來的豪雨沖毀,藉着微弱的星月光輝,在四野裡,深一腳淺一腳西行。到半夜,才走出不到三十里遠,隊伍已經鬆鬆垮垮,拉散了陣形,前前後後展開有五六里長。

命令士卒停下來稍作休息,就着涼水吞嚥幹餅,這時候看到西北方向燒起大火,將天空映得通紅。

張苟駭然失色,霍然站起來,難以置信的問陳漬:“那邊是沂水大營?”

“江東左軍不可能打過去吧?”陳漬也甚爲訝異。

算上江東左軍可能在沭口出發的時間,最多也纔過去七八時辰而已。

沂水大營方向的大火若真是江東左軍所爲,那就意味着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江東左軍不僅馬不停蹄的奔行了百餘里趕到沂水大營,還毫不停頓的展開攻勢。

“江東左軍不用水營接渡去泗陽救劉庭州,反而繞去西北奪沂水大營是爲哪般?難道他們要搶沂水大營的浮橋過沂水,趕到泗水東岸再用水營接渡進泗陽?”陳漬問道。

“有這可能。他們一時摸不清劉庭州所率渡淮官兵在泗陽的狀況,擔心馬帥與孫帥會藉機揮軍強渡淮水,水營不敢輕離山陽也不難理解。不能調水營,林縛所率第一批援軍,只能走陸路趕去泗水東岸了!”張苟分析道,思慮片刻,又說道,“我們之前奔襲雲梯關,也是強攻了一夜纔拿下。雖說沂水大營簡陋了些,不能跟淮口的雲梯關相比,但守軍要遠遠多過當初雲梯關的官兵,不會輕易離去——我們趕過去能有一戰!”

“江東左軍的沂水大營也好,陳韓三這次總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吧?”陳漬擤着鼻頭說道。

封鎖沂水的大營也是陳韓三所部兵馬,陳韓三不想爲保證泗陽的勝利,拼死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卻不至於對所部兵馬遇襲還袖手旁觀。

泗水是江淮勾通河濟的漕運主河道,爲保證泗水在秋冬枯水季還能有足夠的水位,沂水在郯城縣南的下游築攔水壩,實爲填石積淤,強行將沂水河的水位擡高,將河水從新河導入泗水。從而導致攔水壩下游的沂水河成爲不利大船通行的淺河。

攔河壩更成爲大小船隻北進郯城縣境的障礙,所以,在攻陷郯城縣之後,流民軍更不擔心淮南官兵會從沂水北進去援徐州。

由於攔河壩的存在,大小船隻不能南北通行,但是也恰恰因爲攔河壩的存在,東岸兵馬摸準攔水壩的方位,可以趟水去西岸,不用舟橋。

陳韓三小心謹慎,除了在郯城縣駐有兵馬外,還在攔水壩位設沂水大營,駐入四千兵馬。

誰也沒有想到江東左軍馳援泗陽,沒有急調水營過來接渡,而是繞道沂水攔河壩的位置,打算攻破沂水大營再過河去。

張苟、陳漬算了算路程,郯城縣守軍趕去沂水大營支援,未必就比他們快。當下就停止休息,敦促兵卒連夜走路,心想陳韓三看到沂水大營方向燒起的大火,派出騎兵馳援,差不多應該跟他們同時趕到……只要沂水大營堅守到明日午前不失,他們趕過去,能給江東左軍一記絕妙的掩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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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大營與窄橋大營相似,也是在大河兩岸分立東西營,但沒有現成的村寨、鎮堡可以利用,沂水大營是伐木結柵而成的柵營,相比窄橋大營要單薄得多。

這也能看出流民軍在短時間裡,所能組織起來的人力、物力,遠遠無法跟江東左軍相提並論。

江東左軍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在淮河南岸的沭口新築了一座規模堪比府縣的堅固城壘,甚至還給夯土牆包裹上城牆磚;在臨水的一側,還修築了規模頗大的渡口碼頭。

也許是沂水不是流民軍的主防方向,封鎖南北主要依靠北面的郯城,沂水大營的駐兵數量也要少得多。

如此也好,不然林縛他們也不可能選擇沂水大營來進行突破。

林縛與秦承祖、寧則臣等人午時從沭口出發,率鳳離營五營步卒、一營工輜營輔兵與一哨重騎及兩哨刀盾輔兵先行,周普率四百餘輕甲騎先配合趙虎進逼陳韓三所部的窄橋大營,等天黑之後,才折向西行,過來匯合。

雖說從沭口營寨出發時,以步卒爲主,重騎才兩百餘人,但軍中配備的馬騾多達千匹,爲短程從曠野橫插突進提供了良好的機動能力。

從沭口斜插到西北方向的流民軍沂水大營,約有一百四十里,四千精銳硬是在破曉之前,趕到流民軍的沂水大營寨前。

抵近流民軍沂水大營,天色未亮,四野裡還是星月的光輝在散耀着微明。

林縛沒有讓大軍在進攻前稍作休整的意思,就要趁敵軍不備,措手不及,趁夜掩襲過去。

在微明的光輝裡,流民軍散在營外、給逐殺的斥候正拼命打馬回奔,放聲嘶吼:“亂襲、掩門!”轅門望樓的值哨吹起號角,在他們的眼前,那些流泄出微弱晨光的東方地平線上,暗影層層疊疊,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兵馬趁夜襲來。

那些在營帳中酣睡的流民軍兵卒給號角驚醒,愣怔發矇,聽到將領的喝罵,才倉皇爬起來穿兵服甲衣,拿起兵器,匆忙上寨牆守衛;黑暗裡,營火數量有限,更多的人是混亂一團。

在營寨外,輕騎散開,重騎兵覆甲前驅,刀盾輔兵尾隨其中,雜以衝車,之後纔是擁盾車前行的甲卒。

甲騎在裡許外停住,稍整隊列,從這裡發力揚蹄,衝到柵牆外剛好速度提到最高。

重甲騎兵,連人帶馬加上披甲,重逾千斤,在林縛看來就是人形坦克。在速度提至最高時,四名重甲騎並駕齊驅,便能使大地微微震晃。

寨牆上射來的箭矢,“叮叮鐺鐺”的給護甲擋落,少有幾支箭從甲片間的空隙射入,也形不成致命傷,更阻止不到四名重甲騎往插土不過三尺的柵牆橫撞過去。

柵營通常是豎兩排柵牆,外高內低,外柵牆還要留射箭用的垛口,在兩排柵牆上再鋪橫木,兵卒可以站在上面守衛。

若有條件,兩排柵牆中間還要填土夯實,加強柵牆的結構強度。

若還有條件,兩排柵牆儘可能豎得高、隔得寬,填土混以石灰、砂石以及竹筋、木片,夯成真正的版築城牆,再輔以遮雨措施,柵營將堅如城壘。

若還有條件,拿柵牆爲牆芯,夯土加高加厚,外覆城磚,則成真正的堅固城牆。

流民軍立沂水大營,倉促間,兩排柵牆間所填皆爲附近所取爲沙質浮土,上鋪橫木站人,沒有條件搞防水措施。

一個多月來,淮泗地區十天裡倒有三五天是暴雨天氣,所鋪橫木擋不了雨水往柵牆裡滲透,浮土給雨水淘空,實際成了空心柵牆。

衝車以及後面正在組裝的投石弩都沒有機會用上,在四名重甲騎的合力衝撞下,就看到當前的十餘丈空心柵牆一起往裡傾斜過去,柵牆上的流民軍兵卒也給拋飛出去,根本沒有機會射殺落地的甲騎。

披甲戰馬自然是骨折身碎,馬背上的騎兵都能躲過最猛烈的撞擊,給甩下馬來,或給壓在馬下。後面跟上來的輕甲騎飛速馳開,將他們拖開,給後面的整排甲騎衝鋒讓開通道……

雖說甲騎有很多的缺點,但不得不承認,在特別的戰場上,用於攻堅,甲騎有着無堅不摧的威力。

林縛坐在馬背上,看着數十重甲騎從傾倒的柵牆缺口躍入敵營,既然如此輕易的將敵營破開缺口,接下來自然是甲卒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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