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鈺最終面對着年橫城,沉重地彎下了腰。
“年將軍,我很抱歉。如果只是晚輩單方面鍾情於將軍小姐,我既讓您感到爲難,這自然是很不妥當的,理應二話不說就離開。可是我已知曉將軍小姐並非對我無意,我若止步於此,那無異於是背叛拋棄,這樣的放棄,將軍小姐不應該承受。
是以,雖然晚輩非常無理,但還是要再次請求,望年將軍給晚輩一個機會。我雖不能棄江山社稷百姓於不顧,但是我可向皇上請旨,今生只有將軍小姐一人,若有違旨意甘受責罰。且我並非是願意和朝臣周旋的性子,將軍小姐嫁與我爲妻,絕不像旁人那樣,需要處處與人熟絡往來,她可像如今的年將軍府一樣獨立於京都。”
蒙鈺給出的承諾若是讓別的人來聽了,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說的承諾已經不只是男人說的海誓山盟,說棄就可棄的,那是聖旨,這意味着有朝一日若是他壞了心意,那麼年宵完全可以憑藉聖旨嚴懲於他,這可比低嫁靠孃家的威嚴管事要更加有力得多。
年橫城並非不心動,甚至他真的認認真真思考了一番,可是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還是露出了有些遺憾的神情,這樣的神情不過是剛剛出現,在場關注的人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蒙鈺心頭苦澀,可不等他做出反應,年沐就先有了行動。
或許是因爲之前史氏的眼淚,他不敢再怒瞪年橫城,也不敢再態度惡劣,他只是捂着肚子好像真的發現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哈”地笑個不停。
史氏被年肅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此刻她已無力再去責罵了,年肅他雖有心制止年沐,可是他終究還是更掛記母親一點,不願離開她,從這一點也知道他的確要更喜歡練武一些,此刻都還不知道要想母親愉快些,還是要去管住年沐才行。
“父親,蒙大哥。你們現在這般努力有什麼用呢?不管你們達不達成得了一致,你們的想法到頭來都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年沐好像是笑夠了,他停了笑聲緩緩站直身子,口中的話隨着他的動靜被說出,此刻他的模樣哪裡還像個少年,反而如同那些常年勾心鬥角、浸泡於烏黑中的成人。
原本痛心的史氏看着自己小兒子的模樣,身爲母親,她突然間就只覺得心痛了,她的孩子究竟在她什麼時候沒看顧到的地方,竟然變得這樣了?
“別說了別說了——”史氏捶着自己心口,說話都覺得疼得厲害。
年沐也不願刺痛母親的心,可是如今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他也怕啊,怕這一個退縮就把一家人拆得稀巴爛了,他現在狠心一點,把事情全都捅個一乾二淨,心碎了疼了,這事了了便縫縫補補就圓滿了。
心上的裂縫他拿一輩子來補上都行,可人都要得活着啊。
“說!讓他說!”年橫城氣得捶了桌子便站起來,指着年沐好似在等着他還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似的,“行了,誰也不攔着你,你說吧,總歸我們做父母也管不住你。”
年沐咧嘴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然後開口:“你們總以爲我是在胡言亂語,可殊不知你們纔是眼盲耳聾的糊塗人。”
年沐突然擡頭盯住了蒙鈺,“蒙大哥,蒙小將軍,你可也是將軍呢~你該不會真的以爲等你得了我父親的准許,你就可以安安穩穩地迎我姐姐過門?你別做夢了!你們兩個將軍要有如此親近的關係,可別告訴我你不需要去跟皇上報備?你信不信你前腳出了門,我父親答應的消息不管傳沒傳出,只要這聘禮沒有立刻被退回,不等你去求旨,皇上的恩典就發了下來,你便立刻有一位拒絕不了的美嬌娘了!”
少年還清亮的聲音說着戳心之話,字字直擊聽者的心。蒙鈺臉色大變,他當然聽得明白年沐話中的不敬之意,可他現在竟分不出絲毫的心思來告誡年沐慎言,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或許皇上真的猜忌他們,或許他與年宵之間從來都不只是只有年宵親母遺願的阻隔。
可看到蒙鈺的震驚,年沐覺得還不夠,他轉而看向了自己的父親,他再一次沉重又悲憤地張口:“父親,我知曉你不願意用惡意來揣測皇家,可是兒子一定要讓你知道,惡意不是你不想去想,它就真的不存在的。這些年,因爲您鎮守邊疆,朝廷暫且需要你,再加上之前哥哥的事情,皇家不敢再輕易動作,所以才饒過了我們,可是如今,皇帝已經狠狠硬了心腸、壯了手腕,除了您也有其他優秀將士被培養好了,只需一個時機,我年府便可如被蟲吃盡了內裡的空殼大樹般,一推即倒。”
從年橫城聞言蹙起的眉頭來看,他也不是全然不信,他與皇帝認識多年,也深知皇帝並不是一派仁慈之心,他是帝王,有自己狠心和決斷,甚至也如同每一位帝王一樣,都有着帝王的疑心,所以他從不會也不敢與朝臣過分親近,只本分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只是年橫城心裡還有自己另一番的思量,可是這心內思緒不能對任何人說,是以他也無從去解兒子的心結。況且,他總還是抱有期待,如今的皇上可是和他幼時便相識的,當初也是他力保年橫城領軍出征的,只要他沒有邪念,皇帝就算疑心也應當不至於下死手吧。
年橫城的猶豫被史氏看清了,在聽到小兒子無意間透露出的一句半句“哥哥的事情”,心內便揪了起來的史氏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年肅從小到大唯一出過的一次意外就是六年前那場禍事,她到現在依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回憶起那些日子痛苦和憔悴。
甚至於在最初的那一年,史氏幾乎日日都會陷入無盡的噩夢中無法自拔。雖然這兩年因爲年肅的身強體壯,她本已經可以放下了,可是如今一經提起,回憶便如同海浪席捲而來。
“老爺?!”史氏喃喃道,連她自己其實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