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十一、祖先的牌位
這間屋子裡整個瀰漫着濃烈的腐敗味道，也許是因爲一直下雨，連帶窗戶都發了黴。
手裡的蠟燭頭晃悠着，蠟油滴到我手上，燙。
“你說這裡有通靈手記？”
林燁點點頭，道：“應該在牌位後面。”
我才赫然發現面前一排又一排的東西全部都是黑色的木質牌位。林燁在後面道：“通靈手記就在最上面那個牌位後面，你可以爬上去拿。”我剛走出去了一步，想想，問道：“爲什麼你會叫我來拿？”
林燁笑笑，說：“我們都覺得你是合適的人選。”我轉過身來，背對着牌位，盯着這小子，直到他發毛。“你幹嘛那樣看着我？不是說好的嘛，找到通靈手記之後，你把它帶出林家。”
我說：“不過是本書，又不會走，我只想先搞清一件事情罷了。”
林燁的態度顯然十分不配合：“我們林家的事情跟你沒有干係！”
“那又叫我來拿這本書？是你們說的，不到祭祀祖先的日子，不能進入這間祠堂，林炯才叫我來幫他拿書——”
林燁打斷了我，笑起來，說：“那都只是幌子罷了，林炯算個什麼東西，也配看我們祖先留下的秘笈嗎？”
要不是考慮到根本打不過這臭小子，我早就一腳踹過去了。我強壓怒火，道：“好，那你把我騙到這裡來幹什麼，不是拿書？”
林燁一直揹着的手忽然拿到前面來，原來手中是兩把一尺來長的匕首：“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但是你跟着林炯，就得死！”
我道：“你要殺我，一定得到你家祠堂裡來？”
“這裡有這裡的好處，”林燁道，“這裡有我們祖先，林家二十代傳人林朗的靈魂守護着，除了我們林家的人，任何天師進到這裡都會失去任何通靈的能力，變成普通人。”
“拜託，我本來就是普通人，你至於這麼多彎彎腸子？小心，說不定林炯會從你身後鑽出來，給你的脖子上狠狠來一槍。”我向後退了一步，不緊不慢道。林燁眉毛跳了跳，卻不回頭，道：“這不可能！他進不了這裡！”
“他是姓林的吧？”
林燁道：“他在滿月之後，就再也不能進這裡來了。我爹在他身上下了咒術。”
我驚訝道：“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下了咒術？林炯——他不是親生的嗎？”
“誰知道，我想他根本就不是我們林家的人！”
原來如此，他們就是這樣對他的，我倒吸一口冷氣，同時深深的同情起阿炯來。
“林炯知道這件事情嗎？”
“誰會去對他說呢？”林燁道，“爹本來說，等他過了二十歲就動手廢他武功，可這畜生竟然搶在前頭了。”
“所以，”他的刀鋒直對着我，“不跟你廢話了，乖乖受死吧！”
我背脊撞在木頭架子上，後面沒有退路，唯一的辦法就是跳上供桌。“林燁，你非要動手的話，我就摔了你祖先的牌位！”
“別想要挾我！”林燁躥上來，速度快得驚人，我大駭，閃身，肩膀上還是咧了個口子，疼是真的，血也是真的，莫非這幅畫有再造現實的能力？
我會死？那可不妙。
思維跟不上速度，我手中的木牌子沒頭沒腦的砸過去，好像小型的暴風雨，林燁拿袖子擋住，頓了頓，便一腳踏上供桌。林家的牌位分好幾層，階梯一樣的架子頗結實，我沒幾下子就跳到最上頭。
這層只有一個牌位，我舉起這塊木頭，發現比其他的都沉些。已經手無寸鐵，扔了這東西連個阻擋攻擊的武器都沒有。於是我舉着牌位，對林燁喝道：“別再過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門口腳步聲急促而來，頃刻林烆出現在門口，喊道：“三哥，大哥叫來看看，拿本書怎麼這麼半天！”林燁聞言，喊道：“來的好，四弟，幫我殺了這小子！”
林烆卻一臉詫異道：“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殺人？”
林燁嘆口氣，也不吃驚，向我一刀戳過來。我舉着牌位迎過去，刀鋒狠狠扎入牌位之中，一瞬間，那塊黑色木頭陡然變輕，一道金光從刀口射出來，直撲林燁面門。
林燁怪叫一聲，仰天栽倒，掉進底下一堆牌位組成的木頭堆中。
我再看手裡的木材已經裂開，裡面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書脊上白色的蠅頭小楷，寫着：通靈手記，林朗。
不知爲什麼，這個名字讓我有種奇特的感覺。
我看看書，再看看眼前的一切，忽然覺得似曾相識，事情演變的太快，惡夢成真般惶恐。
林烆坐在地上，指着我，又看看他三哥，又看看我。
“封印解開了，那書上的封印解開了！天吶！”
他還在叫天，這小子就差嚎啕大哭了。
二十二、阿炯所不知道的事情
林烆道：“我只看見他抽出了通靈手記，向三哥臉上一揮。”
林煒道：“胡說八道，那本書是我們林家的東西，怎麼會傷害林家的後人？一定是林炯這傢伙又施了妖法！”
林炯也站在祠堂門口，嘆氣道：“我的本事都是在家裡學來的，你們一定要當自己是妖精，也沒有辦法。”
他話音未落，便被林煒的寶劍對準咽喉。
“三弟也被你害死了，你還裝什麼蒜？”林煒吼道，“不如一下子來個了斷！省得你小子暗箭傷人。”
沒人看清林炯是怎麼躲開的，眼一花，他已經站在一尺之外。
“我是很想把你們都殺了，”他從牙根底下擠出這句話，“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爲什麼你們這麼恨我？你們從小就恨我了，對不對？”
林煒愣了一下，倒是林烆搶着道：“因爲爹他說——”
“他說我會是滅門的兇手？無稽之談。”
林煒道：“你早就被禁止進入祠堂了，你不是林家的人。”
林炯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全家都在跟我作對，難道恨我很有意思麼？”
林淑蘭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同樣舉着武器，喊道：“我們也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去問爹！”
她身形飛快，兩把匕首直奔林炯的要害，但對方就好像對付玩具，輕描淡寫的躲開，雙手完全未動，只是用輕輕的踢了一腳，她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我也不想跟你們廢話，”林炯道，“把人交出來！”
他是在問我。
我，此時趴在通靈家族祠堂的屋頂上，因爲站不穩，姿勢極其難看。剛纔救我上來的那位大俠，等到底下的人都走開，便在我脖子上抓了一把，將我整個拎起，飛身離開。
“喂，我恐高的！”
他側過頭，一笑。
和英飛一模一樣的臉，卻是迥然不同的笑容。
他是隨着炸雷到這個畫中世界來的。
靈山，林炯的木屋。
“你是英飛的影子？”
他點點頭，面前的影子穿着灰藍的袍子，揹着寶劍，從哪裡看上去，都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影子的眼神有些空洞，卻已經比以前看上去，多了不少神采。
我想起那個走在靈山上的夢，於是問：“是你把那個夢帶進來的？”
“對，阿炯說你應該想起什麼來。”
“你現在爲阿炯做事了？”
“阿炯說，跟着我吧，反正你也沒有別的事情。”影子道，“而且他的確給我事情做，也給了我一個名字。”
“阿炯給你的名字？叫什麼？”
“陸遷。”
服了，不知道阿炯從哪裡來的創意。
我說：“阿炯讓我們到畫裡來，究竟想要幹什麼，你知道吧？”
陸遷蹲下來，坐在我旁邊的土地上，道：“據我所知，他是想給你們看他的記憶。”我問：“他想告訴我們什麼？”
別的我不知道，陸遷道，不過他曾經說，有件事情，他一直以來都不明白。
阿炯想知道什麼？
……“我是很想把你們都殺了，”他從牙根底下擠出這句話，“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爲什麼你們這麼恨我？你們從小就恨我了，對不對？”
我想起這回事，不禁啞然，你想搞清恨的理由？都恢復了魔鬼身份，還要計較做人時候的事情嗎？
陸遷道：“其實我也很不明白，剛纔林燁是怎麼死的？”
是啊，當時我只是抽出了那本書，做勢擋住林燁，根本碰都沒有碰到他。
他卻飛出去，倒下了，過去一看，一片冰冷。人即便死亡，也沒有這麼快的，除非……
“除非他早已經死掉！”我託口而出，陸遷驚訝的看着我。
“不可能吧，就算是附身術，”他說道，“不是林家的人，也不可能走進祠堂。”
是啊，我說，外面的孤魂野鬼怎麼可能操縱通靈家族的生死。如果不是阿炯，答案就很有限了。
“那是什麼？”
“答案嗎？好像就在那裡，但我說不出來——嗯，像廢話吧？”
陸遷點頭道：“就跟我的生存意義一樣。”
“你也看出來了，這幾幅畫都有再造現實的能力，而且被封印着，只能進，不能出。”陸遷道，“阿炯說，你們肯定打算從一幅畫到另一幅畫的走下去，尋找出口，但那是不可能的，根本沒有出口。”
我一激靈，站起來。
“你說什麼？沒有出口！”
陸遷擡手，似乎叫我別這麼激動。
“畫是沒有出口的，唯一出去的辦法，就是把它破壞，這就是阿炯要我告訴你的。”他說，“破壞的方法，就是讓畫自己消失。”
“我不明白。”
“其實我也不明白，”陸遷耐心的回答道，“我能幫你的只有這麼多，現在大家在同一條船上!”
最後一句，他提高了聲音，我回頭，才發現蘇魘和志南站在那裡。“你們什麼時候來的？”我有點高興的問，蘇魘笑笑，指指木屋。
“我們找不到出口，就呆在裡面，你們只顧在外頭說話，完全沒往裡看啊。”
我嘆氣，道：“那麼現在的形勢，也都知道了？”
志南臉色極其不好，罵罵咧咧，道：“他憑什麼把我也扯進來！”蘇魘聳肩，道：“也許只想給你找點事情做，讓你消消氣。”
志南還是罵，過一會，指着我道：“你手裡那本破書，是不是真的？”
既然在畫裡，那當然是個道具。
“道具也具有跟實物一樣的威力，”蘇魘道，“阿炯果然還是最厲害的，我們鬥不過他。”志南白了他一眼，怒道：“胡說八道！”
“你帶着那本書！”他轉而對我說，“跟我們走，我們剛纔發現了好東西。”
二十三、斷指八卦陣
靈山的山洞看來不少，蘇魘和志南發現的洞口很小，但是進去不久，擡頭看，眼前豁然開朗，空曠的洞頂，光滑的內壁，頗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一股腐臭，中人愈嘔。
洞的正中赫然是一堆屍骨。
“你不覺得他的姿勢很怪異？”蘇魘道。
骷髏面向東，微微蜷曲身體，倒下的方向和位置，正好是地上一幅太極八卦圖的中心。
它還抱着一個什麼。
背後風吹過洞口，發出嗚嗚聲，似乎什麼人在哭泣，這具屍骨的兩隻眼眶空洞無神，自有一種死亡的靜穆。我正猶豫着是否過去，陸遷趕在了前面，輕巧的踏入八卦，蹲在屍骨旁邊。
“是個油燈，已經倒下了。”他小心的撿起來，仔細查看，“油燈裡面還有東西——你們已經查看過了吧？”
蘇魘點點頭，道：“油燈是通靈家族的，上面有他們的八卦標誌。裡面的東西是一截指骨，也就是手指頭。八卦陣裡的屍骨手腳齊全，所以這節骨頭是別人的。”
是誰做出這種八卦陣的？
“這是通靈家族的秘法，斷指八卦陣。”
林炯，不知何時站在我們中間，完全無視於其他人的驚訝，慢慢悠悠道：“如果要封印一個林家的靈魂，就必須付出同樣的代價。這個斷指八卦陣就是爲此而創的，我的祖先——肯定有一個是白癡。”
我聽了這話，忍不住問：“這個八卦陣，是林朗發明的吧？”
林炯愣了一下，說，對。
他留下了一個法子，林炯說，一個封印林家後人靈魂的法子。利用林家後人的屍骨和血肉組成的封印八卦陣。這具屍體應該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在我滿月那天，就死於我手的老頭子林同了。至於這截手指——我爹是沒有食指的。
這個陣法需要過世不久的屍體，所以，他在二十年前就擺下這個陣了。
被封印的是誰？
林炯說，我怎麼知道。
他悠閒的站在那裡，看似輕鬆，眼角的憤恨卻難以掩飾的鮮明起來。志南一直想要衝過去，被蘇魘恰到好處的擋在了前面。蘇魘很坦白，很誠懇的說：“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這畢竟是沒什麼意義的事情了。”
林炯揚揚眉毛，道：“你想說什麼？”
“讓我們離開這裡。”蘇魘道，“你有辦法的，對不對？畢竟是你自己畫出來的。”
林炯乾笑兩聲。
他說，“我不是真正的林炯，我只是他的疑惑、不安、怨恨或者茫然這一類的情緒的集合體，只要這些感情還存在，我就不會消失，你們也不能離開這幅畫。”
志南揮舞着拳頭，怒吼道：“你這個不講理的混蛋，你的情緒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林炯一笑，這是我頭一次看到的，跟現實中的阿炯極爲相似的表情，露着虎牙的，狡詐而得意的笑容。“你們是自願來的！”他說，“不能分享我的情緒，就不會進入我的畫中。”
阿炯，原來從頭到尾，他都在這麼做！
利用我的疑惑，蘇魘的不安，志南（黑焰）的憤恨，甚至影子陸遷的茫然，把我們帶進自己情緒的漩渦中。我終於明白了，畫靈存在的真正意義。
“你是想讓我們放棄自己的情緒？”
面前的林炯笑了笑，說這或許是個好辦法。
消滅我，或者放棄自己的情緒。他說，一切看你們自己的意思，我是個很公道的人，而且從不強人所難。
我看看蘇魘，他還在笑着，志南咬牙切齒，陸遷倒是沒什麼表情。
疑惑嗎？就算我有時候疑惑……
與其放棄自己的情緒，我寧願選擇簡單點的，另一種方案。
我毫不遲疑道，“我會想辦法消滅你的，你放心吧。”
蘇魘咧嘴，道：“不知道，但我覺得這次還是同意小狼比較好。”
“別做夢了，我會讓你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志南道，“直到那時候，我再停止怨恨。”
而陸遷只是站在旁邊緩慢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