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楔子
我在深夜驚醒,忽然想寫三個女孩的故事。
這其實不是什麼好念頭。故事裡面即將出現的三個女孩,並不是我曾經深愛過的梅或者,薄荷。遇見那三個女孩子的過程有些奇怪。要讓大蝦來回憶,他會用一聲尖叫來代替。公平來講最近大蝦的膽子已經大了些,我們都說尖叫可以撞膽。
也不對吧,我們寢室的寢室長,可敬的阿標同學在我身後,看着我剛剛打上的幾行字說,人家畢竟是女孩子。
“紳士風度也可以傳染嗎?”林傑忽然就冒出來了,滿面春風,頗有些雨後春筍的鮮活,“我本來以爲只有小狼會不分青紅皁白的濫好人。”
阿標不分青紅皁白的臉紅起來,連連說:“我沒那個意思。”
我說:“你知道我們剛纔在說什麼嗎?”
林傑笑,把嘴咧的老大:“不知道。”
我說:“我在寫那三個女孩的故事。”
沉默。
最後林傑伸出雙手,把臉上僵硬的笑容手工抹平。
“不錯。”他先說。
“這是個值得寫的故事。”他又說。
“還有,這個故事非常深刻的告訴我們,絕對不能濫好人,這對於你來講是絕對有教育意義的。”他這樣總結的說。
第一個女孩與午夜鈴聲
三個月前,我們寢室的電話開始有了個奇怪的毛病,每到午夜十二點,它就響。
可是隻響一聲。
最先發現的是大蝦,這小子膽小如鼠,睡覺也輕。有一天晚上,他把正在做夢當007的我捅醒。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在距離我的臉不足十釐米的地方說:“小狼,起來!”
我一激靈,立馬蹦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剛纔夢裡那個獨裁者包圍學校了,要不就是外星人入侵。我盤算着是先報警還是自己先撤的時候,大蝦抓住我的肩膀,顫抖着說:“小狼,不要怕……”
我、我能不怕嗎!我說:“大蝦你彆着急,一般倒黴的都不是膽大的……不對,我的意思是怕什麼來什麼……哎喲你還不明白嗎?我說的是……”
我其實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不過我們兩個算是把寢室裡的兄弟全叫醒了,子強開始以爲又着火了,抄起鄰近的一盆洗腳水就要衝鋒陷陣,可是我攔住了他。“不是着火,子強!”
子強愣了幾秒才明白,把腳盆就地放下,徑直往回走,走了幾步,想起來,回頭問我:“不是着火,那是什麼?”
接着他看見我牀上的大蝦,發出小規模的驚叫。
“這是怎麼回事?”阿標說,“既然醒了,臥談吧。”
我抗議道:“可是大蝦坐在我牀上。”
大蝦委屈的哼哼,黑子便說:“小狼,讓他趴會兒吧。不過我說這是咋的了?大半夜不好好睡覺全起來嚇唬人?”
我打個哈欠,又困了:“誰嚇唬誰啊,大蝦哆嗦呢。黑子你要是有同情心,乾脆接受他吧。別讓他在我牀上賴着。”
大蝦顯然反對,他又驚叫了一聲,這回我們都聽得出那是真正驚恐的叫。跟平時的大蝦很不相同,這樣的叫聲唬的我心裡咯噔一下。
“你別叫了。”我剛說一句,就見大蝦瞪圓了眼睛,上半身高高擡起,伸長手臂,指定了不遠處桌子上的電話,嘴巴張的老大。
“電話……你們不知道,我接了那個電話了,我……”他說完這句話,泣不成聲。
而現在所有人都安靜。
我第一個說:“什麼電話?”
黑子哼了一聲,說不知道。子強猶豫一下,說:“胖子,告訴他!”胖子乾笑一聲,顯然在故作輕鬆,道:“沒什麼,小狼,其實就是……看來你還沒發現,最近咱們寢室的電話每到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就響。”
我說,不可能吧,我就在電話旁邊,響了,怎麼可能沒聽到?
阿標道:“你睡得沉,那個電話只響一聲。”
子強符合道:“對,只響一聲。”
安靜,然後我說:“怎麼你們都聽見了?就我和黑子不知道?”胖子道:“基本是這樣吧。我跟阿標子強他們半夜醒來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了,白天我們說這事的時候你們碰巧都不在。”
是嗎?半夜的電話鈴?桌上的電話被走廊昏黃的燈光照着,完全不像平時那麼不起眼。有個長長的影子拉在地上,顯得十分詭異——不對啊,怎麼有那麼長的影子,走廊裡面——大蝦嗷一嗓子撲到我背上,屋裡的兄弟都嚇得不輕。我聽見子強他們在不住的問我怎麼了。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第一個是大蝦,第二個是我,我們都看見了,電話上面那道影子的來源。
寢室的門上面,有塊可以看到走廊的玻璃,走廊的燈光是從那裡來的,影子也是從那裡來的。
那是一雙腳的影子,高高的掛在門上面搖搖晃晃,若隱若現。
是幻覺,一定是幻覺!黑子大聲的說,大家睡覺!明天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立刻表示贊成,拉着身後的大蝦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在被窩裡。
但是此時電話響了。
“鈴鈴鈴……”
我的心揪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去看電話。電話此時彷彿有了魔力,潘多啦的盒子一般的散發着邪惡的引誘。
可我們偏偏不能去管它,老天保佑它這次也只響一聲。
但是不同了,電話又響了一聲,然後一聲接着一聲,好像在催促我們接電話。沒有人上前,身後的大蝦更是抖如篩糠。
那麼我來吧,確定自己這個想法之後我已經走到電話前頭,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喂……”
我只是喂了一聲便說不下去了,因爲電話那一頭彷彿是來自地下十八層的冰冷。
“是你嗎?”
我不敢說話,那是個女孩的聲音,冰冷,而且邪惡。我能夠感覺的到。長時間的奇怪際遇讓我有了些通靈的能力,那是一種偶爾纔會有的靈感。比如現在,我的潛意識清楚的告訴自己,電話那一頭,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
“你怎麼不說話?剛纔不是你接了我的電話的嗎?”
我張了一下嘴,不過聲音還是幾秒鐘之後發出的。“你是誰,你想要幹什麼?”我已經儘量冷靜了。
“我不能回答你。因爲我太冷了……”話音未落,聽筒裡面的寒氣便直衝我的耳朵。我馬上把話筒拿開一些,腦袋還是徹底的疼痛起來,好像卒不及防便吞了個大號冰棍似的。
“你必須幫助我,因爲你接了我的電話。很好,現在你往上看,你知道我想讓你看什麼。”
寢室緊鎖的門上面,透過那塊玻璃,我看見一雙盪來盪去的腳。
是個女生的腳,腳面繃直,僵硬的搖晃。
那是死亡,我知道,但我想不通。
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爲什麼是現在?讓我看見——噹啷一聲,有東西飛快的撞在那塊玻璃上,緊緊的貼在外面。由於逆光,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完全瞭解那橢圓型的東西是什麼,直到它移開了些,完全暴露在走廊的燈光下面,我可以一覽無餘的角度。
那是一顆頭,一個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的頭,應該是個女孩子,披着長長頭髮。
她閉着眼睛,好像是等我完全看清她,然後過了幾秒鐘,眼睛慢慢張開。
沒有瞳仁的完全漆黑的眼睛,看起來格外怪異,我看見她的嘴脣張開,同時電話裡開始有嗡嗡的雜音,伴隨着那句恐怖的低語。
“記得,下次再接我的電話……”
第二個女孩與人頭拖把
這是一個老掉牙的傳說,夜半樓道里多出一個拖地的老婆婆,她手裡拿着一把黑色的拖把。如果仔細注意,那拖把其實是個年輕女孩的頭,她長長的頭髮披散在地上,臉死灰一樣的麻木。
我本來沒有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毛病,不過誰叫一不留神,在黑子女朋友的介紹會上多喝了幾杯。所以即使是半夜,即使是根本還沒忘了上次電話的事情,我還是起牀,打開寢室的門,朝水房走。
剛走到水房門口,差一步邁進廁所,燈滅了。
一片漆黑,毫無徵召。
再膽大的人也無法對付黑暗吧,何況是我。我膽子最近越來越向大蝦靠近。自我感覺說話的分貝都高了不少,整個一個隨時準備尖叫。
現在可不能叫,我告誡自己,而且根據常識,真的出現個什麼,我一般也叫不出來。
我現在只想上廁所,然後回寢室,鎖上門,鑽進被窩,縮成那麼一團,最好,馬上沉進剛纔做的那個美夢裡,忘了現在的寒冷和黑暗。
早春的夜晚,還真是涼意不減。我打個寒顫,擡腳,又不敢走進去。
“喂——”自己也不清楚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叫一聲,雖然不大,但是起了撞膽的作用。幾乎馬上就要走進去了,身後的燈光有一些照進來。在廁所的第一個小門裡,我看見了拖把。
黑色的,長長把手的拖把,下垂在地上,卻顯得非常細膩而且輕柔。那不該是拖把的感覺。平時聽熟的傳說現在彷彿在吶喊,我不敢,卻又忍不住仔細的看過去。
那真的好像是一顆頭,偶爾有些慘白色,彷彿是個女孩尖尖的下巴在地上打轉。
咯咯的輕笑隱隱傳來。
我不敢再看,轉身大步的往回走,走了很多步,忽覺背脊發涼。好像有什麼人在身後盯着,老實講我根本不敢回頭。這層的廁所大概不能方便了,我必須下樓。好在樓梯口不遠,我義無返顧的下樓去,隱約還聽到剛纔經過的路上,有細碎的拖地聲。
第三個女孩與消失的樓梯
怎麼搞的,前後左右竟然都是樓道。我不記得宿舍裡有這樣的結構,但的的確確擺在面前。走錯路的風險固然令人擔心,但更加不舒服的是我現在所處的這裡。奇怪的十字路口。我無意識的轉了一圈,有點絕望的看看四面,這時遙遠的盡頭有個黑色的人影靜靜的走來。速度快得驚人。沒有時間再選擇了,我毫不猶豫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登上了眼前的第一排樓梯。
按理論講無論哪排樓梯,只要能上一層就好。我這樣想着,還是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前面是樓梯的轉角,那裡有個穿白袍子的女孩,光着腳,散着一頭長髮,本來也是在上樓,好像聽到了動靜,回頭看我,大大的眼睛瞪着,面無表情。
“你……”
我正想說話,她忽然不見了。
不是跑掉,而是忽然一下淡出了視線,霧一樣的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還有樓梯,我一下子從空中摔下去,掉到樓道里。這一跤跌的不清,估算着摔下的高度剛好是我爬的那幾階樓梯,幸好剛纔走的不高,否則豈不完蛋。我安慰自己,這一跤讓驚恐減了不少。必須馬上走了,我再看看地形,暗自叫苦。兩邊都是樓道,平時應該走過無數次的走廊,現在看起來如此陌生。我看看最近的門牌號,嚇得不清。
這邊根本不是我住的那排宿舍。根據拼命的回憶,回去的路應該很遠,並且我並不清楚如何走回去。
更要命的是,現在是三樓。
我必須回到我的四樓,走了好久,沒有樓梯。
愈發的冷了……
什麼地方,有深沉的嗚咽聲,若遠若近。當我仔細聽,用心的感覺時,發現那聲音就在身邊。在我身後,身後是那個樓梯上的赤腳女孩,她雪白的臉幾乎放在我的肩膀上,淡淡的笑意有些似曾相識。
我嚇得不清,有些結巴了。
“你、你是誰?”
女孩轉身,開始向反方向走,我聽見她說:“你問我是誰?你大概不會想知道我是誰的,我是住在這裡的,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舔了舔嘴脣,說:“是的,我迷路了。”
女孩沒有停下腳步,她披在背心的頭髮隨着腳步一起一伏。跟我來,我聽見她說,你跟着我走,我可以把你帶回去。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對,她毫無感情的聲音裡竟帶有一絲笑意。
而我已經下意識的踏出了第一步。
跟在她身後的第一步。那一步讓我的視野起了截然不同的變化,在我面前的走廊漸漸變形。樓梯,那是一排樓梯,奇怪的,木質的樓梯。踏上去嘎吱嘎吱的響。我走在上面,唯一的追尋只是披着長髮的白色背影。但是那背影變淡了,然後完全沒有。
腳下的樓梯更大的響了一聲,好像垂死掙扎的晃悠兩下,塌了。
像上次一樣,她消失的時候,樓梯不見了,我又一次的跌倒,只是這回只是摔在地上,掌握不好重心似的簡簡單單的跌倒。我想站起來,扶着身邊的牆,那牆的感覺熟悉起來。
我擡頭,久違的寢室大門就在面前。
脫水的心裡暗示
我進了屋,屋裡像我離開時一樣平靜。夜光鬧鐘不緊不慢的走着。指針穩穩的指在十二點上。我希望自己很快的睡着,但是我聽見電話鈴聲。
一點也不吵,但是每響一下都那麼令人揪心。
我知道它出現了,那個影子。擡頭,它果然在,像上次一樣,懸掛在寢室門外的走廊上。那是一雙腳,吊死的女孩的腳。它不緊不慢的搖晃。
同時電話要我去接它。
“是你吧,我來了。”
我說:“我知道你要來,但是你想幹什麼?”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她說,把門打開。
走廊裡的燈光愈發的亮了,雖然那燈泡白天是壞的。門縫地下有一雙腳,旁邊還有長長的黑髮,那彷彿是個女孩的頭倒立着。我知道我現在在發抖,拿着聽筒的手心冷汗直冒。
“我絕不開門!”我咬牙切齒的說。
我發燒了,病症奇怪,校醫院的醫生說他沒有任何的把握能夠治好我,因爲我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喪失身體裡的水分。
在我的堅持下,我回到了寢室。兄弟們想盡各種辦法讓我喝水。可是沒有用,輸液都不行,還能怎樣?我謝了他們的好意,拜託了胖子。
“去找林炯過來,樓下306的林傑。他可能有課,因爲手機打不通。但是隨便用什麼辦法都要找他過來。”胖子點頭,並且頭一次一句話都沒羅嗦的出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胖子在林傑他們上公開課的時候衝進去,大搖大擺的以爺爺生病爲理由把林傑叫出來了。
林傑看了看我,說:“你是不是看見什麼東西了?”
我說是。
“幾個?”
“三個,三個女孩。”
林傑坐在我牀頭,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紙,同時還問:“你跟它們說話了?那三個東西?”我說:“都是女孩,別這麼說她們。”林傑把紙放在我額頭,嘲笑道:“都這樣了,何必爲那些東西說話——你跟她們講話了,對吧?”
我說,是。除了第二個,都講了幾句話。
林傑收回了那張黃紙,我看見紙什麼事情也沒有。“這是不是說明我沒有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林傑笑笑,但很勉強。我知道他如此安靜不是什麼好事情,但再糟糕也是真相,我要求他說明白些。
林傑說:“麻煩。你中的肯定是暗示。有的鬼不可以直接下手殺人,嚇唬你又不靈,最毒辣手段就是暗示了。它們讓你經過一個非常驚險的晚上,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把死亡的程序注入到你的身體裡。瞧,你現在這個模樣,就是身體完全聽從了暗示。這樣下去絕對不行,醫生說你能挺多久?”
“最多三天。”我說,“這樣比不讓我吃飯死的還快,是吧?”
我想笑,但自己說的話根本不好笑。林傑板着臉,連連說可氣。在學校裡竟然還有這樣的鬼,而他完全沒有察覺過。我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說:“也許今天晚上那個鬼還會打電話來,你有辦法嗎?”
林傑說:“好,我今晚住你這裡,如果她還打電話來,我自然有辦法對付。可恐怕……”
接下去的話他沒說,整個下午他一直在翻看一本破舊的書,時不時的撓頭嘆氣。我儘量的喝水,可是不行,我的身體好像一個過剩的蒸氣機,把所有的水分都蒸發出去了。我還是乾渴的不行,而且皮膚都有些褶皺,尤其是一雙手。
“再這樣下去我就可以去‘木乃伊’裡面客串了。”我說。
沒用,這笑話還是不能讓任何人笑起來。
當天晚上我跟林傑幾乎都沒合過眼,但是電話居然變得老實,走廊的燈也像白天一樣的滅着。雖然黑,但安靜,是那種老老實實的夜晚,什麼都沒發生。
大蝦的插曲
我很渴,到了極至,嘴脣發乾,什麼力氣也沒有。
可我必須出去,因爲大蝦沒有回來。“他一大早就不見了。”胖子說,“我特意看了他的鋪一眼,沒人,好像半夜跑出去了。”
子強在喝早晨的豆漿,像往常一樣,嘴裡還叼着半根油條。我真不明白他是怎麼一心二用的。“可能是晨跑去了。”阿標道。
子強馬上嗚嗚囔囔的抗議:“他絕對沒有這麼勤快。”
“昨天沒有電話……他安靜的出奇。”胖子說。
黑子總結道:“奇怪。”
必須去把他找回來。
胖子點頭,但是忽然轉過來看着我。
其他人也都如此。
“小狼的情況好像也不好,送他去醫院吧!”
我很想跟他們說說林傑的事情,但嘴巴都張不開,完全的麻木了。
胖子他們監督我下樓的時候,我想起林傑。經過三樓的時候,他寢室的門關着,他沒有回去。子強道:“別找了,先顧你自己吧。”
我很感激他們,但是我必須找。
時間是寶貴的,時間也許等於生命。我最後一鼓作氣的跑開了。“小狼!你到哪裡去?”胖子他們在後面高聲的呼喊,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但是他們追不上我。即便是沒有體力,我也是學校短跑記錄的保持者。嘿嘿……又上了一層樓,拐到水房,我看到許多的星星在眼前旋轉。它們的形狀很奇怪,當我仔細去看其中一顆的時候,它就消失了。剩下許多兄弟姐妹在余光中肆虐着。
這就是眼冒金星吧,我打開籠頭,把腦袋湊到水管下面。冰冷的自來水相當的刺激,我感覺自己像北極熊。
但是好許多,乾渴似乎退卻一點了。我很享受的舔舔嘴脣,繼續低着頭,不願意離開。
睜開眼睛我的對面很近的地方,有一雙泛白的眼。
我的心裡咯噔一聲,擡起頭正好撞到籠頭,捂着腦袋退後,我大喊一聲:“你怎麼嚇唬人啊?”
我也沒有辦法啊,林傑說,這個小子自從早上就纏着我,非要跟我學法術。
他旁邊是臉色煞白的大蝦。
“你把他怎麼了?”
林傑道:“沒有怎麼,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這一行業的危險性,就把阿蓮叫出來給他看看了。”我說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應該問問阿蓮那三個女孩的事情。
沒用了,林傑低頭,很憂鬱道,你的這個哥們剛纔的驚叫聲太大,把阿蓮嚇跑了。
三個女孩同時出現
林傑忽然衝進來,說他有辦法了。
那時已經到了第二天的黃昏,我乾渴飢餓,面黃肌瘦的樣子有如老頭,可還能虛弱的活動。林傑問我行不行的時候,我說:“當然!我不是那麼容易掛掉的。而且,我總該至少知道一下我是怎麼完蛋的吧?”
林傑愣了一會,恢復了平常的語氣。
“那我現在帶你去個地方,咱們大概要在那裡躲一個晚上。”
那個地方居然是宿舍的樓上。本來應該只有七層,但林傑走到樓梯的盡頭並不甘心,從口袋裡面掏出個大號扳手,開始撬那扇通往閣樓的門。
“你這是幹什麼啊?”我不解,也沒力氣,看着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報廢了門上的鎖。林傑看看手錶,怪叫一聲:“糟了,天黑了都,咱們趕快!”
我們走進了小門,裡面開始只是一段樓梯。
老式的舊樓梯,大概是木質,走上去嘎吱做響。
土很大,蜘蛛網爭先恐後的掛在我們頭上和身上,林傑抽空愛惜的撣撣那身平時用來裝酷的行頭,終於還是長嘆一聲作罷。“算了算了,就這裡吧。”
真正的閣樓就要到了,他卻把我拽到樓梯旁邊堆放的一行雜物堆裡,躲到一張舊課桌底下。林傑在空中畫了兩道符,小聲道:“這是隱身符,呆會兒無論看見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出聲,記住了!”
我點頭,此時一點多話的力氣也沒有。
在那之後過了不久,我便聽見一些奇怪的腳步聲。說來奇怪,是因爲那不同於平時的腳步,但具體是哪裡不同,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是有什麼走過來了。林傑大概比我有遠見,他在旁邊,心跳聲都可以聽見。
因爲是在桌下,所以我先看見那顆蹦蹦跳跳的頭。奇怪的腳步聲原來是那個女孩的頭在地上行走的聲音。此時,那顆頭的臉色比我在水房看見的要好些,也不是個拖把的樣子。她的長髮纏在另一個女孩的腿上。那是一雙直挺挺的腿,腳尖繃直,並沒有接觸地面。
頭一直跳到離我們很近的地方,停住,眼白翻來翻去,大幅度的轉了很久,才停頓下來。灰色的瞳仁毫無光彩,嘴巴張開,聲音古怪又歡愉,還有點尖聲尖氣。
那顆頭在說:“梅鈴姐姐,我帶她來了。”
後面另一個女孩的聲音說:“是啊,來到這裡真不容易。一路上都是妹妹帶着我的。”我一哆嗦,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抑制不住心。我的心臟也像林傑一樣狂跳起來,甚至比他還快——那是電話裡的聲音,那麼跟在那顆頭後面的,就是寢室門口的女鬼了。
她們在跟誰說話?唯一的可能只有她,跟樓梯一起消失的女孩,白袍,赤腳的。現在我們的角度是看不見她。但她一定在很近的地方。
我的判斷很快被證明,因爲那個聲音也響起了。
“你的眼睛看不見,當然要她帶你來了。”是樓梯上的女孩,輕輕的說,“而且你今天不會白來的,馬上有一雙新的眼睛到你的眼眶裡去了。”
頭興奮的把眼睛翻來掉去,她在地上移動太大,幾乎貼上了我的臉,有那麼幾秒鐘我們的眼睛幾乎對上。我手腳冰涼,幾乎忘了呼吸。
幸好她沒有發現我,林傑這回的隱身符顯然比他上次在七號兇樓裡的隱身咒管用。
“真的嗎?”第一個女孩說,“我覺得他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
第二個女孩停止把頭在地上旋轉,說:“別擔心,梅鈴姐姐早有計劃的。咱們只要按照她的計劃來幹。那個小子很快就會死掉的,像梅鈴姐姐一樣死掉。”
第三個女孩顯然不愛聽,說:“好了,我的死法不要總是掛在嘴邊。”
我感覺有些不妙,看看林傑的側臉,他的嘴巴正在張開,聚精會神……不好,我很想去捂住他的嘴,還沒來得及行動的功夫,他已經——“阿嚏!”
天吶,林傑打噴嚏就是這個動靜。一時間振的我耳朵嗡嗡做響。大概是桌子底下空間太小,林傑拉着我就跳了出去。
“怎麼了?”我急忙問。林傑在一旁奇怪的哆嗦着。
“怎麼了?”我又問一遍,再看看面前。我們面前是三個女孩,一字排開。
難道……“隱身符失效了嗎?”林傑的聲音小的像蚊子:“是……啊,咱們的聲音超過一定分貝,它就失效了……”
我欲哭無淚啊,讓我說什麼好啊。
“快跑吧!”我們轉身就跑,可身後也是樓梯,並且跑了許久都沒有盡頭。身後那第三個女孩道:“你們不要想跑了。本來我只是想給我這個姐姐找一雙眼睛,給我這個妹妹找一個身體。誰想到送上門來兩個。”
在我身旁的林傑忽然冷笑一聲。
“你以爲我這個通靈家族的唯一傳人會怕你不成?”他大喝一聲,從懷裡掏出通靈手電筒,向我一晃。我這邊的樓梯頓時塌陷了一個洞,整個人掉了下去。
短暫的下墜,我摔在平時熟悉的走廊上,林傑卻和樓梯、女孩一起消失了。
林傑和第二個女孩
林傑!我拼命的喊的名字,可那小子只是吊兒郎當的朝我揮了揮手,轉身便走。
前面是長長的走廊,隱約,還有一截不大相稱的樓梯,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沒有任何徵召。我害怕起來,害怕他會就此再不出現,於是更加拼命的呼喚他的名字。
“林傑!”
沒有回答,甚至迴音也沒有。我開始朝前方跑,卻發現自己根本跑不進那個他剛剛消失的世界。這是怎麼回事?“林傑!你小子馬上給我滾出來,別嚇唬我。”
“小狼,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這麼畏首畏尾……總是說沒有把握的事情不做,總是在關鍵的時候不敢衝上去,讓你和飛賊都瞧不起?現在可以告訴你,因爲我害怕。我害怕我會像我的所有家裡人一樣,永遠消失,再也不會回來。天師的命如此脆弱,我想有那麼一天,甚至我忽然的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是爲何而死掉的。”
這是林傑的心聲嗎?我暗地裡罵了一句,吼道:“少跟我廢話,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嗎?膽小就膽小好了,有什麼關係!我也從來沒指望你膽子大啊,我也不希望你膽子變大啊——你爲什麼要逞英雄呢?把我一個人從那個鬼怪樓梯裡面弄出來,你怎麼不出來啊?你腦袋壞了嗎?”
林傑沒有回答我,我忽然覺得那可能是想象,就在我即將要從這想象裡退出去的時候,有哭聲傳來。那是梅鈴的聲音,我清楚的知道。
眼前有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樓梯上,低着頭,只是在哭。
她是梅鈴嗎,她可能是梅鈴嗎?我想過去問問,面前擋不住的牆壁阻撓了我。我大聲的喊着:“你是誰?不要哭,回答我啊!”
小女孩才把頭擡起來,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好白,好白。她的嘴角好像揚起,在笑。但是下一霎那,不可思議的風從我背後吹來,她馬上在我面前變成了一堆銀白色的粉末。
我認識了兩個女孩
當天晚上我沒有睡,呆在林傑的306寢室裡。
發生的一切太忽如其來,我甚至沒有把它們串在一起。乾渴的感覺仍然在,但是林傑的不在讓我把這些忘了。什麼死亡的暗示,脫水的痛苦,其實不像什麼,如果說人在思考的時候能夠忘記肉體的疼痛,那麼就是林傑變成了我的止痛劑。
我想我不能讓他就此不見,因爲我早已經把他當做好朋友了。
林傑沒有回來,我翻出兩張淡黃色的紙,權當草稿紙,無意識的亂畫。
有些哆嗦的手捂着鉛筆在紙上游走,我想畫梅……該死的我又走神了,很久以前我經常給梅畫像,卻從來不給她看。現在她已經永遠的離開我,那雙溫婉善良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人在處於極度惶恐的時候,就不會惶恐了。我忽然這麼想,因爲死到臨頭的我居然不再想別的,內心一片柔軟起來。我想起好朋友飛賊,想起林傑,想起薄荷,想起死去的女朋友梅。她們好像就在周圍的空氣中,排成一圈向我揮手。
但當我稍微一關注,卻都不見了,一個也沒有。
我長嘆一聲,那張空白的紙上僅僅出現了一雙手繪的眼睛,在紙上有些孤單,我揉揉眼,發現那雙眼睛彷彿在看着我。也許是錯覺,也許不是。而我早已經不很在乎那些東西。
熄燈,我在黑暗裡坐了很久。
我醒過來,是半夜,居然在這個時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是夠沒心沒肺的。那張紙還在面前,幸好沒有沾上口水,紙上的眼睛溫柔如水。
我從口袋裡掏出小打火機,燒了那張紙。那雙眼睛在我面前化爲灰燼,橘紅色的火苗跳動着,跳動着,終於不見。
只留下我的眼睛中彷彿殘存的那些火焰的倒影。
電話響起來。
我接了,是第一個女孩的聲音,她說:“我在門口,你要不要開門?”
我說:“好。”到了現在我還會怕什麼呢?然後我開了門。不料這回女孩很有禮貌,向我點了點頭。她的眼睛明亮而溫柔。
“我沒想到你會送給我這雙眼睛。”她說,“它們很美,我很喜歡。我從一出生就是個盲女,從來沒有看見過東西,直到死亡,我也不曾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你送給我的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你有什麼願望,我都會全力幫助你。”
原來她只是個可憐的盲女孩罷了,我某個靈機一動幫助了她。我說,好,你幫我救了林傑吧。
她欲言又止,許久才說:“那麼你可不可以替我妹妹再畫一個身體?”
林傑的紙顯然還有,我又找了一張出來,這回有些難度,不過憑我瞎貓碰死耗子的那點技術,擺平不難。一個女孩的形象畫出來了,只是沒有畫臉。我點燃那張紙。
不久第二個女孩來了,她謝了我。
“我姐姐是個自盡的盲女,而我是個被人殺害並且分屍的倒黴鬼。”她還是那樣,搖晃着腦袋,“這個身體雖然不怎麼好用,不過湊合了。”
我說:“那好,你們該幫我救林傑了。”
第一個女孩道:“今天你那個朋友嗎?他被梅鈴困在樓梯裡了。是該救他,否則他也會脫水而死的。”
“可是我怎麼救他?”
第二個女孩道:“我們可以幫助你進入梅鈴姐姐的樓梯,但是你必須向對我們一樣的滿足她的願望,她的咒語纔會消失。”
第一個女孩又道:“梅鈴很固執,她可不像我們這樣好說話。”
我在想的是另一個問題:“她是誰?她是怎麼死的?”
那兩個女孩搖頭:“我們不知道。我們都是流浪到這裡,被她招進來的孤魂野鬼。雖然與她姐妹相稱,可除了知道她死於脫水以外,其他一無所知。”
我想起梅鈴的樣子,白色的裙子,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啊。一瞬間所有的印象重疊在一起,我終於明白我爲什麼對她似曾相識。
梅鈴……不是毫無緣由的呆在我們宿舍裡的女鬼。
我認識她,早就已經認識她。
梅鈴的身世
“哎喲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啊?”看門大爺看見我,一臉驚愕。
“我早說過學習學習的也要注意身體,你看看,都瘦成這樣了……”我實在沒力氣再跟大爺瞎侃,半天才把一口氣順過來。
“大爺,我想……想借那張相片。”
大爺想了半天,才問:“哪張相片?”
“以前放桌子上的那張,木頭框子裡的那張相片。”
大爺點點頭,顫顫巍巍的從抽屜裡拿出來,遞給我:“你拿去吧。”我驚訝道:“怎麼?”大爺說:“你會好好替我收着吧?那張相片我看了這麼多年了,也不想再看了。歲數大了,什麼事情也都看開了。”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大爺用笑容回答我。 шшш ☢тт kan ☢C〇
“沒事的,小狼,有些事情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通常這樣的解釋,還算是個好解釋。我點點頭。
閣樓,裡面沒人。那段樓梯依稀可見,只是景象有些浮動。我舉着手裡的相片,大聲道:“梅鈴!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快把我朋友放了,出來見我。”
身後的燈泡吱啦作響,我隱約聽見林傑的慘叫聲。停在這裡不行,看不見梅鈴就救不了林傑。我壯了壯膽,走進那扇小門。
裡面還是樓梯,我站在樓梯上面。
那段奇怪的,木質樓梯。“我知道你們在這裡。”我說,“你們幫我進去,我要到梅鈴的空間去。”
第一個女孩和第二個女孩顯然聽見了我的要求,因爲在我面前的門忽然轉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子。感覺變了,我進入了梅鈴的世界。
回到我面前的已不是那扇又小又舊的門,它變成了紅色,有些低矮,裡面有小女孩的哭聲,斷斷續續,越來越小。
我知道不能讓這個聲音小下去,於是推門,那門鎖着,緊緊鎖着,似乎不存在縫隙。我又踢又踹,它紋絲不動。“梅鈴!我知道你在裡面,你不許哭!”
可是小女孩還在哭。現在不是在現實世界裡,我提醒自己,所以我可以用那個辦法——我剩下的唯一法寶了。
我掏出那張準備好的紙,撕了一半,匆匆畫個東西在上面,然後點燃。
馬上有一把電鋸在我手裡。
門終於被我弄破,我用腳把這個洞踹的更大,然後鑽了進去。
裡面就是那段樓梯,泛着腐敗的味道。一個穿白色睡裙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個角落裡哭,小小的身體搖晃着。我連滾帶爬的過去,抱着她的肩膀。
我說:“梅鈴,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記憶中只有那段樓梯,我在樓梯上坐着,哭,哭得很傷心,卻沒有人來理我。其實我也不明白爲什麼要哭,只是覺得我必須哭,哭着哭着,我不用再哭,我睡着了,因爲我死了。”
“死了以後,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到處流浪,茫然不知所措。這個世界又大又冷,直到有一天我流浪到這裡,這裡很溫暖,尤其是這個閣樓,它有一種家的味道。我喜歡呆在這裡,雖然不知道爲什麼。”
“時間久了,我發現我在漸漸長大,這本來是很奇妙的事情。我在流浪的時候也遇到過很多靈魂,它們之中也有像我一樣的小孩子,可都沒有長大。我是例外,我竟然長大了,而且還有了一些能力。我發覺我需要夥伴,她們就來了。她們是一個盲女和一個只有頭的女孩子。我們很快相熟,做了姐妹。盲女是姐姐,只有頭的是妹妹。她們沒有自己的名字,應該說她們把自己的名字和過去都丟失了。而我,我丟失了過去,卻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梅鈴。”
“我不清楚爲什麼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但是沒有用。我的記憶永遠也找不回來了,也許在生前我根本還沒有記憶吧。我身邊就只有姐姐和妹妹了,我要幫助她們,讓她們得到幸福。”
“可是……我還沒有成功,你卻出現了,你給了姐姐眼睛,給了妹妹身體,她們說她們幸福了,她們要離開這裡,尋找自己的記憶去了。這跟我的想法根本相反!我並不希望她們離開我的啊!這是爲什麼?她們走了,要我怎麼辦呢?我不想永遠呆在這裡,我不想孤獨,不想……”
我聽到梅鈴的聲音,這麼說着。面前還是小女孩的她,眼淚滾滾的留下來。但是那些淚水很快在我眼前蒸發掉,變成一股股的白煙。小女孩的臉乾澀起來。
我看着她一點一點失去水分,變成一具乾屍,再沒有兒童的鮮活。
“梅鈴……我來告訴你你爲什麼會長大!因爲你的爺爺!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想着你,把你的相片擺在他眼前,讓你的樣子活在他心裡。他一直,一直想象你還活着,跟每個人談論你。在他心裡,你已經長大,上了大學,跟我們一樣生活在校園裡。所以你也長大了……你記起來了嗎?你的爺爺……”
梅鈴聽了我的話,眼睛忽然瞪的老大,乾癟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惡狠狠道:“你胡說!”我說:“我沒有胡說!我想你應該看看這個!”
從老大爺那裡拿來的相片忽然發出金色的光芒,罩在梅鈴的小臉上,她忽然胖起來,在那幾秒鐘之內,恢復了生命一般的有血有肉起來。
梅鈴的臉上充滿了懷疑和驚訝,半分鐘之後,她安靜了,我聽見她說:“那又如何?我還是會孤獨,還是會孤獨。”
我說:“你應該找回記憶,尋找一個機會重新投胎做人,而不是在這裡孤獨!”
梅鈴捂着耳朵尖叫道:“可是爺爺拋棄我了!是不是?他一定是拋棄我了,要不然爲什麼我會忽然開始發冷,忽然覺得這裡變了?一定是有變故!他是不是把我扔了,不再想我?你的相片哪裡來的?撿來的吧?”
她哭得更加厲害,很快乾癟下去。我急忙道:“不是撿來的,是你爺爺送給我的!你這個笨蛋,相片只是個死東西,你活在他心裡啊!”
可是梅鈴完全不聽我說,我看着她又一點一點的變幹,重演死亡的過程。那麼林傑呢?林傑會不會跟她一樣……我不敢再想,那特殊的紙只剩下一點了,我該畫些什麼才能救救梅鈴的靈魂?我慌了,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梅鈴,不要這樣,你已經不是小孩兒了,你忘了嗎?再說你還有爺爺……”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我匆匆畫好,燒了那張紙,火光中嫋嫋青煙飛向梅鈴,她的臉透過光芒轉過來,大大的眼睛裡淚光一閃。
結局、爺爺
好燙,我把手從自己的額頭上拿下來,發燒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有水,有藥,還有一張舒服的牀。以前多少次埋怨宿舍的牀硬,沒想到它也有變軟的時候。
閉上眼睛,夢境來了,那是我很久以前跟樓下老大爺聊天的時候聽到的故事。有一個小女孩,又聰明,又可愛,只是有一點調皮。她的爺爺非常疼愛她,就算是把她送進了幼兒園,也會經常的去看她,接她。
可是有一天,爺爺找不到她了,幼兒園的阿姨說不知道,工作很忙的父母也沒有接她。小女孩失蹤了,報了警。爺爺擔心的夜夜睡不着,只盼望警察能早一點把孫女找回來,到時候小女孩安然無恙,還會跑着,笑着,叫爺爺。
其實那只是兩三天的時間,幼兒園有個阿姨休假回來,聽說了小女孩的事情,恍然大悟說,那天小女孩淘氣,被她關在幼兒園的閣樓裡了。而她忘了這回事,請假回家歇了幾天。
閣樓是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平時根本沒人去,沒有人想到會去那裡找這個小孩子。大家打開門的時候,小女孩還坐在閣樓上,保持着哭的樣子,可是永遠也哭不出來了。醫生說她死於脫水。阿姨並沒有受到太重的懲罰,因爲她說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忘了,沒想起來。
小女孩的父母因爲這個離婚了,後來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若干年後,只留下爺爺一個人生活。我聽到這個故事不下數百遍,每次聽到這裡,就問大爺,那個爺爺現在怎樣了?
老大爺會說:“他啊,過得很好,雖然孫女不在眼前,可還活在他心裡。在他心裡啊,他孫女也長大了,而且和很多的孩子一樣,上了大學。那個爺爺看不見自己的孫女也沒關係,因爲他現在能看見很多孩子,都跟他孫女一般大,他們在他眼裡跟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點點頭,老大爺桌子上的照片我看過很多次了,那是一張小女孩,穿着白裙子,在天安門前面抱着一隻小玩具熊,笑的特甜。
現在這張照片擺在我牀頭,那天我舉給梅鈴看的時候,發現背後有一行鋼筆寫的小字。
“小鈴、1985年3月。”
屋裡現在沒人,因爲昨天看門的梅大爺忽然去世,是在傳達室裡,死於心臟病突發。梅大爺的兒子遠在外地,身邊也沒別的親人。子強他們熱心的幫助張羅後世去了。
臨走的時候我把閣樓裡面撿到的小玩具熊給他們,叫他們給梅大爺帶上。那隻小熊保存的很好,本來在閣樓裡的一箇舊木箱子中。無奈林傑那天掉在箱子上,破壞了它的家。我把林傑從地上弄起來的時候,他昏頭昏腦的。“喂,掉出來一隻玩具熊啊!”
他說,看看同樣掉在地上的相片。
“是同一只吧?這個小女孩我見過,剛纔我做了個夢。”
顯然,那時候他完全沒有清醒。
電話響,是林傑,這小子正在回學校的汽車上。那天最後一張寒衣紙被我燒掉了,他死活都要回老家去再取一點。
“那紙救了咱倆的命,沒存貨那還得了!”林傑道,“這種紙本來是用來幫助那些孤魂野鬼的,隨時隨地只要一燒掉,上面畫的東西就能傳到最近的鬼魂那裡。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救了咱們。哈哈,也該着我林傑福大命大,你最後畫給梅鈴的東西救了她的靈魂,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讓她的脫水暗示徹底失效,我也從她的樓梯幻境中解脫出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給梅鈴畫了些什麼?”
我笑笑,說:“自己猜。”
林傑在那頭顯然在呲牙咧嘴:“我怎麼知道!反正梅鈴一看到,就把自己的靈魂從乾渴孤獨中解脫出來了。算你蒙的很準……到底是什麼?一把鑰匙?開着的門?還是水?麪包?水龍頭?……”得了得了,我說,都不對。
林傑還在那邊鼓譟的亂猜,可惜我已經半天沒聽他說話。如果他看見我面前的東西,也就不用再猜了。
我們宿舍的窗戶今天顯得格外敞亮,外面的碧空白雲美麗而清晰,令人心曠神怡。
眼前朦朧中還有那個看門的梅大爺,手裡小女孩的手,他們在雲層中越走越遠,女孩的白裙子鮮亮鮮亮,最後沒在白雲中。
他們都沒有回頭,可我覺得他們都在笑。
你們以後都一定要幸福啊,梅鈴,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絕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希望。最好記得我送給你的禮物。
我神遊物外的傻乎乎的笑。
林傑這小子在電話那頭說中午請我吃飯,感謝救命之恩。現在時辰差不多了,反正我早上就沒吃飯,此刻空城計唱起來,肚子開始擂鼓。呵呵,林傑啊林傑,半打雞翅膀……
遠方的白雲又變了形狀,彷彿一隻美好的烤雞。
希望真是個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