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五、娃娃的真相
食堂的飯並不好吃,不過我很慶幸還能吃到。林傑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嚥,佩服的說道:“我真佩服你老人家,中了屍毒還能吃的這麼香。”
“不然如何?”我說,開始進攻另外一個雞翅膀。
林傑不說話,玩弄手裡的符紙。
“待會兒把這個吃下去,也許會有用。”
我苦笑兩聲,但願吧,沒用也頂多拉拉肚子。誰知笑也會牽動脖子上烏黑的傷口,這一次更疼了。林傑見我捂着脖子,關切道:“這回怎麼樣?”
“比上回疼,好像刀割。”
“是這樣的,”林傑說,“這、這種傷口,開始會癢,接着會疼,一次比一次疼,疼到極限的時候,你就不疼了。”
“那時候會如何?我沒事了嗎?”我查看手腕的另一處傷口,四個厲鬼,四十個指頭,沒把我掐成篩子應該慶幸了。
唉,可是疼啊,塗藥膏完全沒用,剛纔送薄荷到醫院的時候,也讓大夫看了。“也許是真菌感染。”人家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傷口。”
那算了吧,讓我自生自滅吧,說是這樣說的。林傑臉色發白的瞧着我說:“如果不疼了,你就死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別這麼悲觀。我安慰他:“我哪有這麼容易就掛了的。”
反倒是薄荷讓我擔心。“你聽到歌詞有什麼看法嗎?”林傑臉色更加的不好,支支吾吾起來。好在我已經很瞭解他:“你知道就快說!痛快點兒!”
“那是我們通靈家族一本禁書上的歌訣,那本書記載的是邪術,我小的時候聽江叔叔說過一些。那本書其實是被……”
“被阿炯拿走了?”我忽然明白了什麼,“這是阿炯設計的是不是?”
林傑說:“如果阿炯用了這個歌訣,我只能這麼說,受害者是薄荷。”
“薄荷就是阿炯儲存靈力的源泉。照薄荷所說,她是個孤兒,我認爲她就是阿炯挑選的娃娃,在薄荷小的時候,還沒有完全變爲魔鬼的阿炯挑上了她,給了她不可思議的靈力。那其實是用小孩儲存靈力的方式,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儲存一點力量,接着力量就會隨着孩子的成長越來越大,這好比種樹……阿炯大概認爲,是到了收穫的季節了。”
“他要殺死薄荷,奪走所有的力量?”我氣的哆嗦起來,“他媽的!真不是東西。”林傑沒說什麼,不過我看的出他的情緒。
“那薄荷現在豈不是很危險?”我說,“阿炯萬一還去找她……”
林傑道:“沒有關係了,因爲、因爲她的力量已經幾乎沒有了。”
噹啷,我的飯盒掉在地上了。林傑不敢看我,接着道:“我發現在此之前,薄荷被人施了離魂之術,這是爲了分離她的力量而施的法術,後來,她被放了血,在生死的邊緣,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那時候她的力量就完全被抽走了。沒有力量,阿炯不會再去找她。不過我擔心,薄荷,她遲早會消失掉。”
“失去了靈力的薄荷,也既是失去靈魂力量的空殼……你明白嗎?薄荷是那個儲存珠寶的娃娃,失去了珠寶,娃娃只是個沒用處的空殼。薄荷的靈魂,一開始就在孩提時代跟靈力合爲一體了,這下子力量被剝奪,她的靈魂極度不完整……我去醫院看你們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你不覺得薄荷的體溫在下降嗎?她曾說她的通靈能力消失了,其實她的感覺也會消失,總有有一天她的整個人都會消失,就跟她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爲什麼做這樣殘忍的事。”林傑喃喃道,“魔鬼本來不應該需要人的靈魂力量的。”
我則給了他一拳:“既然這樣,爲什麼要把我接回來?薄荷正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林傑冷笑:“幫助?一箇中了毒馬上要死的人能給她什麼幫助?”
死……真的要死嗎?我悲傷起來,眼前的景物也開始隨着情緒模糊,林傑過來扶我,又變回那個關切的朋友,而我,做了手勢讓他停下來。
“死?”我說,“我不相信,而且我也不打算相信。就讓我在這之前把事情搞清楚。反正這樣也好,這樣……這樣就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害怕了。”
噹啷……噹啷……噹啷……我張開眼睛,林傑不見了,屋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是睡覺舒服啊,我在夢裡的時候完全忘記了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夢裡……我臉發燙起來,罵了一句,在這個時候還想着這個。
“林傑?”
“黑子?”
不會吧,應該有人在啊!我站起來,推門,樓道里寂靜一片。
隔着幾個門,那邊有個女生走出來,背向着我,姿勢很奇怪,長長的頭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背上,跟衣服上的花紋一起形成了一個大大的黑色的十字。
在哪裡見過這個十字。
它從我的記憶跳了出來。
李有才道:“是個什麼黑糊糊的教,我昨天還看老太太拿出一面旗,說是她們教裡的,上面黑糊糊的好像是個十字架。我叫她不要亂搞這些東西,她不聽,一直說:‘加入教會就能見到珍珠了,加入教會就能見到珍珠了。’奇怪的很。”
沒有聲音,閃電從背後把一切都照亮了。
珍珠的奶奶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兩隻眼睛張的大大的。
一道黑色的血從屋裡淌出來,清楚的流到我的腳下,接着變了,交匯出一個清楚的十字形狀。
黑色的血十字。
還有……還有以前,我忽然這麼想,在這以前,我一定還見過那個十字的形狀,只不過有些不同。
“同學!”我想叫住那個女生,她還真站住了,回過頭來。
有些消瘦的臉龐,猶豫的神態,眼珠慘白一片,淌下兩行鮮紅的血淚來。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站在我面前的是王珍珠,一個已經死去的少女。
我頭一次感到如此莫大的敵意。珍珠用她沒有眼珠的眼睛盯着我,犀利刺骨的恨意直衝我的身體,彷彿背後也有什麼一樣。
我被穿透了。
也不能動一動。
“你是來殺我的嗎?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嗎?”
我很想這麼問,不過有的時候,語言是很慘白的。
終於我想到了跑。
在珍珠還沒有接近我的身體的時候,轉身撒腿就跑,沒有路線,沒有盡頭的跑,樓梯就在眼前了,我俯身下去。天吶,樓梯的下面,紅衣服的珍珠正在垂着頭等我。
她的臉上似乎還有冷冷的笑意。
我馬上朝相反的地方跑去。
珍珠,她那濃濃的仇恨一直跟在我身後,好像在等待,等待我一停下這拼了命的奔跑,就來從腳後跟把我整個的吞噬掉。
風,有些涼,我已經跑到天台,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智告訴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跑了。
我卻不想轉過頭。
“我要殺了你!我會殺了你!”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來,這是珍珠的聲音,沒有我想象的那般恐怖。“爲什麼?”我喉嚨裡好似着火,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大聲的吼道。
她在我身後,充滿憤恨的說:“因爲你是一切罪惡的源泉!都是因爲你,我們纔會死掉!”
“我不懂!我不懂!”
沒有回答,我只感覺背心發涼,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面前正是天台的邊緣。我大叫一聲跌了下去,似乎聽到了骨頭與堅硬的水泥地接觸時那乾脆的斷裂聲。
六、愛與痛的邊緣
迷糊中,有個人站在我面前。
我雖然看不清,卻也知道那是誰。“阿炯!”我叫。他的形象就像放大鏡裡的倒影忽閃着撲進我的眼簾。
青布衣,扎角褲,一根細細的辮子垂在肩頭,唯有那兩顆虎牙依舊。
“阿……炯,這是你嗎?是你心底的自己的樣子?”
阿炯嘆氣說:“沒錯,一百多年前,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吧。”
“或許更久,我存活過的年代,我都記不清楚了。……現在你能看見我,完全是因爲你還在自己的潛意識裡。這裡是你的潛意識,我潛入這裡,只是想把你叫醒,我不願意讓你被王珍珠這樣低級的鬼魂殺死罷了。”
如果這個是潛意識,那麼我看到的珍珠,還有從天台跌下去的事情呢?
阿炯說:“都不是真的,珍珠想殺你,只能利用你自己本身的意志,你要記住,除了你自己,沒有鬼魂能真的殺死你的。”
“那我的傷口呢?”
“那是屍毒,是真的。”
等等,如果是屍毒……“我遇到的那四個鬼,就不僅僅是鬼了?”
阿炯點頭。
那麼當初抓住我和薄荷的,就是四具貨真價實的行屍走肉。
“如果不是利用屍體,她們怎麼能在白天行走自如?”阿炯說,“這一切都是陰謀啊,想想珍珠爲什麼恨你吧!其實我也該恨你。”
“啊,你還有臉說!你對薄荷做了什麼?”
阿炯道:“我只是想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況且我也沒真對她做什麼,有人比我先下手了。——你是真的關心她嗎?”
“廢話!”
阿炯笑了,這模樣讓我發毛,好一陣子,他才說:“別騙自己了,沒有用的,那是你自己的思想……如果不信,就回頭看看。”
他的語調飄忽不定,忽而溫柔,忽而強硬,冷靜之中似乎蘊藏了無盡的歇斯底里,讓我充滿了好奇,像是個惡毒的誘惑,讓我無法抵擋。我回過頭去,身後竟是活生生的薄荷。
“小狼!救我!”
她叫道,我毫不猶豫的伸手抓過去。她的手卻在一瞬間變得冰冷,面目也模糊起來。“薄荷!”我叫,面前人的臉龐變得熟悉而悽楚。
變成了梅。
“梅?”我咽口唾沫,半晌,才說:“好久不見,你好嗎?”
她張了口,說不出話來。
我便用力一帶,擁她入懷。她在我懷中顫抖的哭泣,我想要安慰,像以前那樣,輕輕的拍拍她後背,可是舉手,愕然——我的手上竟然拿着一把刀!
一把亮閃閃的尖刀,鋒利的刀刃彷彿在嘲笑我。我再也抑止不住,絕望的大叫出聲來。
“不——”
不!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叫,不!
可那把刀卻依舊冷酷的刺進了梅的後背。
“你愛的是你自己!”阿炯冷酷的說,“這纔是人的本性,爲了自己什麼都可以犧牲……承認現實吧,這樣至少你還剩下一點真實。”
梅在我的懷裡抽動着身體,我意識到這是臨死的抽搐,驚慌的擡起她的臉。她看着我,張大眼睛,嘴脣微微的顫動着。
“你愛過我嗎?”
她在問,我卻無法回答。耳邊似有譴責,但更清晰的是冷笑,充滿了整個空間的笑。一霎那我忘了阿炯,忘了自己,也忘了梅。
只是心痛,那種純粹的不需要緣由的心痛,我心痛的恨不得把自己殺了。
我爲什麼不把自己殺了?
“小狼……小狼……小狼……”
是回聲?不,好像是有人在叫我。
很親切,很舒服……我發覺肩膀上有一隻強有力的手。
猛然間,回想起一切:我現在還在自己的夢境中!
那麼我要醒來,我想,拼命的想。面前的血色消失了,梅消失了,周圍變成了淡紅色的虛無,心中的恐懼和痛苦一點一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疼痛。
我睜開眼睛,咳嗽一聲。
“好——疼!”
英飛則欣慰的笑了:“沒事了,真好。”
林傑在一旁叉腰道:“不是沒事,你看看那個傷口。”
傷口不重要,因爲我還會痛。被我的表情弄得十分驚訝的林傑終於說:“你怎麼表情這麼奇怪?……不會是剛纔中的邪咒吧?”
“我去看薄荷,回來的路上碰到飛賊,一起回到寢室卻發現你昏迷不醒。用我的符紙一測,好大的陰氣,別的辦法沒有,只能在你死在潛意識裡之前把你弄醒。”林傑說,“都發生什麼事了?是那四個厲鬼回來害你嗎?”
“不是,是珍珠。”我說,“但是阿炯最後救了我。”
抱歉,林傑,其餘的我真不知道用語言如何對你說。
“你有辦法治小狼的傷口吧?”英飛這時候說,“我覺得第一重要的是把他治好。”林傑道:“我沒有辦法。”
過了幾秒又補充說:“真的。”
這小子憂慮什麼?死的又不是他!我煩躁起來,說:“死就死好了,薄荷怎麼樣?”林傑的樣子更悲慘了,眉毛幾乎扭到了一起。
“她走了。”
“走了?”
“出院了,留給護士一封信,寫給咱們的。”
七、薄荷的信
小狼、林傑:
我夢見我的靈魂在空氣中游走,我很害怕,直到自己完全變成透明。你說的對,如果一個人什麼都沒有——徹底的什麼都沒有,那麼他就沒什麼可怕的了。我當時就是這樣,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那時候我想看看你,就隨便的飄到林傑的306來了,我看見你在吃飯,林傑坐在旁邊,然後你們兩個說話。我聽到了一切,關於我到了音樂教室以後的事,你在被厲鬼傷害以後硬撐着救了我,送我到了醫院。我也聽到了你們兩個人的擔心,你們誰也沒打算告訴我真相,不過我聽到了,全部。
這也是冥冥之中有命運的安排吧,我湊巧知道了自己的宿命。說實話,我真的很傷心,不相信我師父會這樣對待我,不相信自己只是個傀儡一樣的娃娃的命運。可是我相信你們兩個,尤其是小狼,我佩服你在這個節骨眼還不計較自己的生死的勇氣。你是那麼關心我,可我竟沒感覺,迷迷糊糊的就被那幾個鬼怪引去,間接的連累了你。
想透了這些,我覺得渾身疼痛,竟然醒來。甚至,我懷疑剛纔是夢,可馬上,我看到了醫院窗戶外面的師父。我知道了那些都是真的,而我確實是要消失了,剛纔,只是身體在從有到無之間的轉化,也可以理解爲死前的演習。我沒有質問師父,因爲我沒有那個資格。我只是平靜的要求他放過你們。尤其是要放過小狼,我不想對我這麼好的人會因我而死。師父沒有答應,還冷冷的奚落了我,他說如果要救你們,就必須自己去找一個秘密的組織,他說那個組織裡,不止有活人。
我對那個組織一無所知,不過又不可救藥的相信了師父,也許這已經成了習慣吧,我信仰他的每一句話,他說我雖然沒有了通靈的能力,還是能夠做一些事情的,所以我就走了,我要去找那些人,或者,是那些“東西”。請不要找我,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薄荷
“沒了?”我問。
林傑把那張紙遞給我:“自己看,我連署名都讀了。”
“那麼我們趕快去找她啊,別讓她做蠢事!”
林傑說:“到哪裡去?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些厲鬼。”
“她們是一些行屍走肉,我聽你說過,這樣的屍體活動範圍不會太大的。”林傑點頭,道:“話雖如此,不過至少也應該有咱們學校這麼大,到哪裡去找啊?”
英飛剛纔一直沒做聲,此時忽然開口道:“如果說是屍體……我知道。”
“什麼?你在哪裡看到的?”
英飛道:“還記得我跟你通電話的時候,你急匆匆的跑去找你的那個朋友,是叫薄荷的女孩吧,我聽你說去湖邊,剛好那時候也在你們學校附近,所以就過去了。我過去的時候沒有看見你,湖邊也沒人,本來想走,卻發現了怪事。”
“湖面忽然冒出很多的氣泡,接着,我看見有個人頭從裡面浮出來。看模樣是個方臉的男人,雙眼緊閉,一臉死白。我躲在一棵樹後面看着,心裡有點害怕,不過咱們以前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了,所以當時決定留下來觀察。”
“那個頭浮了一會兒,到了離我躲藏的那棵樹很近的岸邊,面向我,忽然張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英飛講到這裡,莫名的打個冷戰,林傑接口道:“你膽子真大,活屍體也敢看。”
“不然如何呢?”英飛道,“反正我是沒想到跑。那個頭……或者說是那個屍體吧,他的臉雖然看上去完好無損,眼珠卻是從裡面就腐爛的,只是一團爛肉,沒有瞳仁,向下滴着黃色的液體。我看到這裡更不能跑,還要屏住呼吸,生怕被它發現。那個頭左右望了許久,終於把下面大半個身子露出來,伸出手臂動作僵硬的爬上了岸。就在他上岸之後的幾秒鐘,我又聽到了氣泡的聲音……就是他的身後,從湖心那裡又浮出了很多東西。是黑色的頭皮!也許下面有身體,不過我看不到。那些黑色的頭皮集體漂浮了很久,終於只是兜圈子,沒有跟着第一具屍體上岸來。”
林傑追問道:“那第一具屍體呢?它後來去了哪裡?”
英飛道:“去了一個我們很熟悉的地方——物理實驗樓!”
屋裡實驗樓的格局還是這麼匪夷所思,我轉過掉了第三個彎,居然就找不到樓梯口了。“會不會在後面?”林傑說,“有時候看不到是因爲能見度太低。”
不會吧,這個時候還要拽文,我輕輕的罵了那小子一句,他反應倒快:“你說什麼?”
“沒有,脖子上的傷口疼。”
“不是啊,剛纔那句,我明明聽見你說:‘快離開!’”
“你做夢?我纔沒說。”
林傑忽然張大了嘴巴。
“我身後有什麼嗎?”我問,他點頭。
“是鬼嗎?”他點頭。
“一個?”他點頭,又搖頭,接着波浪鼓一樣搖頭,汗珠子都濺到我臉上來了。
我只好回頭。
後面,有一個清清楚楚的鬼魂,正默默看着我,它的身後,是一排望不到頭的水淋淋的屍體,每個都用腐爛的沒有眼珠的眼眶無言的對着我們。
可它們並不是最讓我震驚的——我到這裡來,多多少少也預料到了。
只有一點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這些屍體前面的鬼魂,是靈。
那個附在薄荷身上跟我聊過天的,淡綠色頭髮的女孩,靈。
……
“咱們這個物理實驗樓是哪個混蛋設計的?”林傑冷不丁問出這麼一句。我說:“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管這個?”
我們是在拼命的跑啊,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了。
不過爲什麼每次樓道的盡頭都看不到路?感覺太怪了,我扯住林傑的胳臂以防他摔倒,右邊——我們兩個齊刷刷撞到了牆上。“他奶奶的!這個樓是四方的,這裡不應該沒有路!”林傑嚷嚷道。
後面嘈雜的聲音不是那麼清楚,但是,它們的確跟上來了。
“上樓!”我說,後面有個拐彎的樓梯。
林傑拉住我:“不能上!你忘了?”
對啊,這個樓是我們學校的考試中心,以前來過不止一次了,我記得……同樣的樓梯有很多個,其中有一個上去是死路。
可我怎麼知道是不是這個?
“試試吧!要不然怎樣呢?原路返回嗎?”
林傑不再說話,先躥了上去。
可……這真是一條死路。
八、幸福的靈
林傑看着四面的牆問我怎麼辦。
下樓嗎?他試探着說,又閉嘴。毫無疑問沒人有那個勇氣。“你是天師啊!難道你都不做什麼準備來的?”
林傑從兜裡掏出個手電筒。
“只有這個,我的地獄光線槍壞了,還沒修好。”
一根手電筒,對付那麼多的鬼?我不用再想了,風把我的腦門吹的冰涼。……風?上面?
“有梯子!”我指着牆,“這個可以爬上去!”
“那個是天台啊!”林傑說,一樣沒有路。
沒有路也是路啊,就算死,也得拼到最後一刻。
還有,我真他媽的想看看陽光。
可是天已經黑下來了。
林傑拉我上去的時候,褲腳被什麼東西鉤住,掙脫上來一看溼淋淋的。它們在底下……有的已經開始爬。我跟林傑手腳並用的蓋上了天台上的蓋子。兩人坐在天台上面相對喘粗氣。
底下是咚咚聲。
“這樣不夠,它們遲早會砸破的。”
我說:“可是沒辦法,誰叫這上面什麼都沒有。”
就是有一塊磚,也可以堵堵出入口的,可是沒有。
所以我們面對的,只有一個被逮到的命運。“不知道英飛怎麼樣了?”我忽然說,“咱哥們兒最好死在一起。”
本來是在一起的,結果剛纔在迷宮一樣的樓道里走散了,忘了是在哪一個拐角,就不見了英飛。“他會照顧自己的。”林傑說,“說不定他早就回去了。咱們兩個笨蛋沒一個想起來帶手機的,要不快掛的時候還能講兩句遺言。”
還說什麼遺言啊,我說,掛就掛了,咱們變成鬼,還不知道誰更厲害呢。
林傑看着我,哈哈大笑起來。
“誰更厲害……我靠,你這個時候還能想得到這個。”
接着他又不笑了:“你說,咱們該不該總結一下是怎麼掛掉的?還是到了那一邊再總結?”
我苦笑一下說:“是我不好,被靈給騙了。”
“你說,那個奪取薄荷能量的是靈?”
林傑想了想,說:“也是,不然不能解釋這些……她哄騙那些人聽從她的話,企圖製造信仰。黑十字的教會,她們一定是用黑十字來聯絡的。用鬼當作自己的手下,這本身就是靈的作風!我們真蠢,怎麼沒想到靈異會會捲土重來呢?如果早知道,我會有辦法封住她的。”
“你想什麼呢?”
我說:“不對啊……如果黑十字是聯絡的標記,爲什麼我只看見過兩次……記得清楚的兩次,珍珠的家裡,珍珠的身上……薄荷的信中說,阿炯口中的組織‘不止有活人’,可我們到現在也沒看到活人啊?”
林傑道:“活人比死人更可怕!不看倒還好。”
“不止這些……”我喃喃道,“爲什麼一開始,那麼多事情都不對勁,只有我感覺不到什麼?這是因爲跟我沒有關係,還是因爲關係太深……珍珠要殺我,說是因爲我才死掉,那四個厲鬼當時本來可以殺了我,爲什麼最後卻放手?”
“它們讓你染上屍毒,爲了讓你生不如死啊!”林傑說。
我搖頭:“不對!這是人的做法,不是鬼的做法!咱們見到的鬼也不少了,有哪一個這麼思維過呢?那些厲鬼,它們恨你,就只會讓你死……”
砰砰……砰砰……
蓋子破了,一隻破爛的不成樣子的手憑空的伸上來,我跟林傑看了,竟有一兩秒鐘沒有反應。
“也許你說的都對,”林傑爬起來,笑了一下,“不過我們只能以後再求證了。在另一個世界裡再見的時候。”
“林傑,你說去年,那個教授從這裡跳下去的時候看到了什麼?”
我跟林傑站在天台的邊緣,心照不宣。
他說:“不知道,看到了地面吧,黑糊糊的一片。天曉得他爲什麼敢跳下去。”我說,我們不是也打算跳下去嗎?
“可是我看到的,只是遠處的燈光啊!”林傑指着遠方說,“你看那一棟一棟的樓,每個窗口裡面都是一個家。我有沒有跟你說我的願望啊?我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晚上偷偷的跑出來看着些窗戶裡的燈光,我那時候想,如果有個窗戶是屬於我的,裡面有無條件的等待我的人,那該有多好!——嘿嘿,你聽完了?你記着這句話啊,以後要是碰到了別的遊魂野鬼,說起我,你一定要說我林傑是看着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去死的!”
是嗎?……我好像沒全聽,天上的星星看起來不錯,感覺距離上次數星星大概二十年了。
再看時林傑已經在我前面,臉上看不出悲喜——他跳下去了。電光火石的一霎那,我伸出了雙手。
“還不賴啊!”我說,林傑被我拽着在半空搖搖晃晃,憤怒的叫:“你在幹什麼?不是說好一起跳下去的嗎?”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說。
林傑掙扎了幾下,又停住了,腳下是七樓高度,我想他也沒那麼着急掉下去。我抓着他胳臂的手開始出汗,他在向下滑。
我們都意識到了。
“放開我!”林傑說,“你抓不住我的。”
我趴在天台的邊緣,感覺胸口被咯的生疼。我真的……抓不住他嗎?“如果你向上爬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林傑看着我,或者說是看着我後面。
“爬?”他說,“你知道你背後有什麼嗎?”
水……冰冷的水,滴到了我的後脖子上。
一滴,又一滴。
我知道那是什麼,靈,你真的要置我們於死地嗎?不!“除了我們自己,沒有鬼魂能夠傷害我們。”我衝林傑吼道,“難道不是嗎?”
林傑一張臉扭曲的可怕,天知道我背後究竟是怎麼個模樣。“那是理論……和實際……不一樣啊……”
脖子後面淡淡的癢,那是頭髮的感覺吧,很久以前,梅依偎在我身邊的時候,也有這樣柔軟的頭髮。
“靈!你當初也是這樣跳下去的嗎?”
據我所知,五年前……
靈跑到六樓的窗口,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全是絕望的表情。追過去的姥姥說,孩子,有事好商量。靈沒回答,搖搖頭,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她摔在樓下的水泥地上,很沉悶的一聲。大家跑過去看時,她好像睡着了,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只是,蠟一般的蒼白。
“靈,你不該這樣。”我說,接着大叫一聲,把林傑又拽起大半個頭。林傑臉上的灰土跟汗水混在一起,彷彿一隻花貓。
他手腳並用的爬上來,我向後一退,感覺撞到了硬邦邦的身體。
“我跟你不一樣。”我笑了,真不該在這個時候笑,“對吧?靈,你不是故意騙我,對不對?我早該想到,你是爲了追求完美和純潔,才放棄生命的,又怎麼會在乎一點點能量,怎麼會做這些事情?”
我聽見身後有嘆息。
“我是不得已……”
因爲太渴望完美,所以放棄了生命……我一隻在想這樣對不對,直到她找到我,她對我說,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可以讓我得到永遠純潔美麗的生命。
靈說着,從我後面走出來,站在天台邊緣,側頭向我跟林傑微笑。“她利用了我……我看到你們兩個才知道,生命是最真實的——只有生命纔是最真實的。我的願望,完美,純潔,都不及小狼你那一聲叫喚來的好。謝謝你們……我想,我錯了。”
她張開雙臂,對着遠處的燈火。
“離開的時候到了……林傑,你說的對,我要飛走,飛到一個有溫暖燈光的窗口裡去,重頭再來。”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縱身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