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淚涌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流,先是溫熱,然後化爲冰寒貼在臉上。冷風吹過,如針扎一樣疼。這痛,像是在提醒我那個護着我的溫暖懷抱已經永遠不再的事實。我擡手擦了淚,轉身向暗道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裡?”翎質着急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驚慌失措。
“我要去看看,地宮裡到底隱藏着什麼秘密?我也想見見那個可以讓齊豐一夜之間就變了天的醫仙谷主。”
“不準去。”翎質死死的拉住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他的力氣真大。我覺得纖細的手腕就要被他捏斷了。我悲哀的笑了,原來翎質也有對我動粗的一天。
我盯着他冷笑:“你攔不住我的,除非你殺了我。否則,就算你打斷我的腿。我也會一步步爬着去。”
“三日後,我便會登上皇位。而你,將是我的皇后。在此之前,我不准你離開梅香閣半步。”翎質昔日的溫柔蕩然無存,盯着我的眸子冷若寒冰。
“你的皇后?”我笑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一點也不瞭解我。我生平最怕的就是什麼皇宮皇后的。那麼多的算計紛爭,光是想想就頭痛。”我收了嘴角的譏諷,正色道:“所以,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做你的皇后。”
“你沒有選擇。”翎質拉着我的手使勁一拽,我一個踉蹌撲倒他身上。曾經溫暖安心的懷抱變的堅硬冰冷。我奮力推開,他雙臂加大了力道。低下頭,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別想着用死威脅我。如果我願意,可以讓你連死的力氣都沒有。”
我頓時像被人迎頭潑了桶冰水,瞬間從頭涼到腳我擡頭狠狠瞪視着他,這是翎質?這是那個寵着我,護我着,對我永遠溫柔的翎質?
他卻是冷着臉,瞧也不瞧一眼。伸手在我面前隨意的揚了揚。我全身的力氣就突然消失了。他輕輕一扯。我無力倒靠在他身上,他一聲不響的彎腰抱起我。
我任他抱着,目光望向天空中的流雲。閉上眼,嘴角浮出一抹苦笑,卻像流雲一樣,轉眼就被風吹散了。
馥郁的花香漸漸淡了,門輕輕的被推開。我知道他抱我進了梅香閣。
進到屋裡,他將我放在牀上,體貼的蓋上被子,撫着我的臉,溫柔的喃喃道:“在這裡乖乖等着我。只要三天,一切就都過去了。”
我驀然睜開了眼睛,悲哀的瞅着他。
他盯着我,眸子裡顯露出一種傷感,一種脆弱。慢慢的放開手,帶上門走了出去。
屋外傳來一個女子小心翼翼的詢問:“翎大哥,她怎麼樣了?”
翎質的聲音恢復冷漠淡然。“她剛睡下,好好陪陪她。”
女子輕應了一聲,剛欲推開門進來。翎質無限疲倦的聲音隨風透過門縫清晰的傳進我耳中。他說:“這是牽魂散的解藥。服完這一貼,她就永遠不用再受灼心之苦了。”
我盯着牀頂隨風輕搖的幃帳笑了,淚水卻不知不覺溢出眼眶,緩緩滑落鬢邊,在繡枕上一片溫溼。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抹青影跟着冷風一起飄進屋。站在門口靜靜的看着我。
我沒回頭,偏頭看着窗外。精雕細刻的鏤花窗櫺擋住了梅園的風景。我淡淡的笑笑,輕聲道:“既然來了,就幫我把枕頭給墊高點。我想看窗外,可是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步子走的極輕,像一陣風一樣飄到我面前。伸手的扶起我。拿來軟被靠在我身後。順手理了理我腦後紛亂的頭髮。歪頭細細的看我。
“怎麼?不認得我了?”我突然回頭,含笑看她。她卻好象受了驚嚇,一下子退開好幾步。手停在半空中,眼中閃過慌亂和躲閃。
我瞭然的笑笑。輕嘆一聲,失落道:“原來你的武功也這麼好。以前我總想。你們四個人個個都那麼驚才絕豔。好像天生就是讓我自卑似的。有時也在心底暗暗慶幸。幸虧還有個語心,跟我一樣不會武功。這麼一想,心裡倒也沒那麼難過了。不過,如今看來。我依然是最沒用的那一個。”
“小姐,你別那麼說。”語心小聲說,低下頭不敢看我。
“過來。”我拍了拍牀邊。笑着向她招手。“我們好久沒好好說話了。以前,你可是跟我最親近的。”
語心詫異的擡頭看我,美麗嬌俏的模樣依然,眼中卻少了以前的那份清澈靈透。我苦澀的想,一段仇恨,一場紛爭,將一切都改變了。曾經單純的我們永遠都回不去了。以前的種種美好,已經永遠的埋在冉冉時光裡,再也找不到了。
感覺有冰冷的手指輕撫我的臉頰,我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語心輕輕抱住我,眼中忽然浮上一陣霧氣。哽咽的問:“你可會怪我?”
我沒說話,將頭軟軟的靠在她懷裡。說不清爲什麼,這一刻,語心的懷抱讓我覺得安全。她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不管那好是出於何意,卻真真實實的讓我覺的溫暖。更也許,是我實在太累。只想單純的找個人好好的靠一會兒。
語心看我不說話,在我頭頂輕輕的嘆了口氣。緩緩道:“我知你氣我瞞你,氣翎大哥騙你。可是,這世上的事,又有誰能說的清楚。我的確知道翎大哥對你下毒,我卻更明白他對你的心。”
她輕嘆一聲,在我身邊坐下來。將我的頭輕輕的放到她肩上。緩緩道:“記得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我希望你能讓翎大哥幸福。那是因爲我知道,只有你能讓他幸福。命運加諸在他身上的苦痛太多。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怎奈卻逃不開身世的恥辱悲哀。你應該明白,他做這一切,無非只是想抓緊你。”
我靜靜的聽她說着,神色木然的看着窗外,眼淚一直無意識的往外流,不是我想哭,我早就已經沒了哭的感覺。可就是忍不住。
語心俯下頭,纖手細細的擦拭我臉上的淚,苦嘆一聲,道:“事到如今,既然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你就不要怪他了,好不好?”
我的目光渙散無神,迷茫的看着花飛漫舞的梅園。憶起往日,心中滿是悽哀苦澀。實在不想再跟她討論翎質的事。便擡起頭直視着她的眼睛,淡淡的問:“聽人說蕙質蘭心皆是質子。身份非凡既然晴蕙是雲昭公主,翎質是……齊豐皇子。那你我又是什麼身份?”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詫異的看着我,許久,垂下眼瞼,轉身看向窗外。輕聲道:“我們四個人中,我是來的最晚的。記得我進侯府第一晚,因爲想家睡不着,便半夜爬起來想趁晚上沒人的時候逃出去。可是侯府太大了。我走的又困又累,就躲進花園的假山裡哭。那夜很冷,天空下着雪。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當我半夜被凍醒時,才發現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茫然的站在大雪中,又害怕又覺着難過。突然聽到隱避的角落裡有小孩在哭。我想着,肯定是跟我一樣迷路的孩子。便尋着哭聲去找。”
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說這些,卻也不忍打斷她,便認真的聽着。
她停了停,仰臉看向天空。悲傷的說:“那是我第一次見翎大哥。他就抱膝倦在角落裡,渾身是血,顫抖着,一聲聲的叫着娘。”
有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的苦笑裡卻帶着一絲甜密。“那個雪夜,我永遠記得。我陪他在大雪裡坐了一夜,他就靠在我的肩上。那晚我雖然凍的全身顫抖,心卻是暖的。因爲,他離我那麼近,是我現在無論如何也碰觸不了的距離。”
許久,她緩緩低下頭。苦澀的笑了。“有時我就會忍不住想,假如我早一天來,假如我在你之前遇到他,假如當時衝上去護着他的人是我,一切會不會改變?”
她笑着搖了搖頭,慢慢的回頭看我。光線從她背後打過來,她的臉隱在陰影中顯得那麼模糊,聲音卻那麼悲傷。
“我不懂,你爲什麼那麼拘泥於身份?身份是什麼?對翎大哥而言,是悲哀,是痛恨。對我而言,是無奈,是阻礙。人生在世,如滄海一粟。各有各的罪要受。你悲,你苦,我們又何嘗不是?既入了這濁世,便註定了身不由己。你應該慶幸,在你痛時,有人願敞開心胸給你溫暖。若換成是我,那怕一次,死也甘願”
她的一句‘你應該慶幸’讓我心裡窩火。壓在心中的怨氣直衝上來。我收回惘然的神智,冷冷的注視着她,道:“你果然已愛他愛到如此地步。你可曾記得我也說過,如果你愛,就去爭取。愛他是你的事,不愛他是我的事。你如何強逼我如你一樣?”
她睜大淚眼愣愣的看着我,其中的怨恨卻讓我的心一點點發涼發苦。
我深吸口氣斂了心中的悲哀,勾起嘴角冷笑,譏諷道:“說來我倒是奇怪,你如今爲什麼跟我說這些?你想勸我嫁於他嗎?難道若是我答應,你就真能做到心無芥蒂?你若真有此等胸襟,我倒要對你說聲好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