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有年意猶未盡,於是梅開二度。
青萍臉如殭屍,這種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她不想嫁。
至午夜,青萍拖着劇痛的身子回了祖家大院,見文婉儀房裡的燈亮着,曉得是在等她,於是輕輕叩門,未幾門開,芬芳表情複雜的看了看她,然後攙扶進來,見了文婉儀,青萍木然道:“我回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文婉儀面前不自稱奴婢,那聲音像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累,苦,絕望。
文婉儀溫言道:“水靈在浴房等你呢,已經給你燒好了熱湯,洗洗會舒服些。”
燈下,青萍脖子上幾處淤青,沒經歷過,卻聽府裡的那些媳婦子們成日的用牀笫之私彼此取鬧,所以文婉儀想象到方纔在春風客棧是怎樣的一幕,咬牙罵了句“畜生”,然後讓芬芳取過自己的妝奩,隨便抓了一把首飾塞給青萍。
青萍垂頭看了看,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自己的貞潔,就值這麼一點點,她沒有拒絕,拿着首飾對文婉儀道:“奴婢下去了。”
文婉儀點下頭。
芬芳盯着青萍的背影,嘆息道:“若當時俞有年看上的是我,小姐你也會把我送出去麼?”
文婉儀剛閉上眼睛想睡,忽地睜大了眼睛,隨後道:“沒有發生的事就不要妄加猜測,把帳子拉上,我要睡了。”
芬芳突然心思沉重起來,爲文婉儀拉上帳子,又吹熄了炕前的燈,摸摸索索的來到外間自己的睡處,和衣而臥,聽鬧春的貓一聲聲叫的心煩,她也就來回烙餅似的折騰,足有半個時辰方迷糊着,卻聽一聲刺耳的喊:“有人上吊了!”
繼而,整個大院都騷動起來。
抱廈內的善寶亦聽見那聲喊,讓錦瑟掌燈,胡亂穿戴了便出來尋人問是怎麼回事,知情的某個上夜的婆子答:“是二少奶奶房裡的青萍上吊了,就在浴房。”
善寶就帶着錦瑟等人直奔浴房而去,到了浴房發現青萍已經被解救下來,只是臉色紫脹,雙目緊閉。
善寶探去她的脈搏,人還活着,於是讓人把青萍平放在地上,讓她呼吸通暢,最後找準她的人中穴,指尖掐了下去。
劇痛下,青萍緩緩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善寶,她隨即又閉上眼睛。
善寶的手撫上她冰涼的面龐,柔聲問:“誰欺負你了?”
青萍想了太多,就是沒想到大奶奶會問她這一句,按着文家的規矩,婢女們尋死覓活,死了就拋屍荒野,活着免不了一頓皮鞭抽打,奴才尋死覓活這是對主子的不滿,主子當然受不了。
所以,心已經先於身子死了的青萍突然放聲哭了起來,哭得渾身顫抖,哭得淚水鼻涕一起流出,但就是不說任何話。
善寶吩咐幾個婆子:“地上涼,快扶起來,然後背到我房裡去。”
婆子們應着,其中一個身子壯碩的俯身背起青萍,隨善寶出了浴房,卻被趕來的文婉儀堵住,先瞥了眼青萍,然後故作吃驚道:“這是怎麼了?”
青萍一直不肯說是因何上吊,善寶已然明白差不多是因爲她的主子文婉儀,察言觀色,覺得文婉儀有些慌亂,怕是她們主僕之間有着不可告人的事,善寶冷冷道:“你的丫頭想死。”
文婉儀很想揮手給青萍一耳刮子,礙着善寶在,她忍住氣,道:“這是怎麼個話,好端端的爲何尋死覓活,快快,揹回家去。”
青萍是她的婢女,帶到她那裡善寶不好阻攔,也就疑雲重重的望着她們漸漸遠去。
過了幾天,善寶還是通個各種渠道得知了青萍自殺的因由。
“好死不如賴活着。”李青昭守着火盆,用鐵筷子翻着白炭,從裡面翻出個紅薯,對青萍的行徑她很是不理解。
善寶饞涎欲滴的湊了過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青昭手裡的紅薯道:“那是你沒經歷過這種羞辱。”
李青昭吹着紅薯上面的炭灰,大大方方道:“經歷過我也不會死。”
善寶小手指勾了塊紅薯肉,燙,慌忙放進嘴裡,道:“你當然不會死,想死的應該是那個男人。”
李青昭冷不丁沒明白過來,明白過來後,大口大口咬着香噴噴的紅薯,朝善寶恨恨道:“饞死你,就不給你吃。”
善寶舔着笑臉:“別啊,咱倆可是姊妹。”
李青昭燙得哈哈的吐氣,再咬一口,氣得鼓着腮幫子:“哪有你這樣的妹妹,專門嘲笑姐姐。”
善寶瞅着那剩下的半根紅薯,只好妥協:“不如這樣,你嘲笑回來。”
李青昭琢磨下,覺着這樣合理,於是道:“若是你經歷過,你上吊不上吊?”
善寶趁她分心,悄悄的把她手中的半塊紅薯抽了出來,先咬了口,甜到心裡,心不在焉道:“看那個男人是誰。”
李青昭問:“要是鬍子男呢?”
善寶笑眯眯的不說話。
李青昭撇着嘴,曉得她一準是美壞了,想了另外一個人,再問:“白金祿呢?”
善寶眼睛突然發出兇狠的光。
李青昭還問:“朱英豪?”
善寶捧心欲嘔,連剩下的一小截紅薯都丟在火盆裡不肯吃了。
李青昭最後問:“祖公略?”
善寶:“……”
阿玖咚咚跑進來了,先給善寶道了萬福,後道:“有人來求娶二少奶奶房裡的青萍,在前面的廳堂等着呢,二少奶奶請您過去一趟。”
先是上吊自殺,接着有人來求娶,這個青萍最近可真是活躍,善寶點了下頭,然後喊錦瑟服侍她穿戴整齊,往前面的大廳而來。
窩在房裡半日,不想外面竟然飄起了雪花,春雪比冬雪輕柔,落在手上綿綿如絮,善寶索性解下頭上的斗篷帽子,任由那雪朵朵的落在臉上,一路頑着來到前面,闊大的院子裡獨見一人,看那背影都知道是祖公略,他一襲紫衣,手中撐着把孟宗竹的紙傘。
“二少爺。”錦瑟小聲道。
善寶呆呆望着,雪花紛紛揚揚密密匝匝,那紫衣人大步凜然,腦後散着的頭髮隨風飛舞,恰是當初長青山上的鬍子男,迎着風雪向不遠處停放的一輛馬車走去。
猛然想起剛剛與李青昭的對話,善寶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