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爲了我……”延平瞧見溫雅,撲過來跪倒下去,“那藥是我給他的,他以爲我想害死五兒,他爲了替我頂罪,就承認自己是兇手。”
溫雅扶起她摁她坐在榻上:“你慢慢說。”
延平把昨夜裡和馮茂的對話一五一十說給溫雅,啜泣着說道:“真的只是墮胎藥,是我打發人向龔太醫要來的,龔太醫可以作證。”
“你先別急,你來之前我已召見了刑部一尚書二侍郎,讓他們詳查此案,勿以口供定罪,馮茂雖在天牢,沒人敢苛待他,必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溫雅和煦得勸慰。
延平點點頭:“打發慶喜過去看了,回來說他挺好的,沒有受苦,他肯定嚇壞了,他那個人心軟,眼睜睜看着一個大活人七竅流血死在他面前,心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昨夜裡我有些生他的氣,睡覺的時候故意麪朝着牆躲着他,其實他也是一日擔驚受怕,我該好好抱抱他的。”
“只要他沒殺人,你們夫妻恩愛的時光長着呢。”溫雅扶着她肩,“這些日子你就住在寶慈宮,免得他們衝撞了你。”
夜裡睡下後,延平在黑暗中喚一聲雅雅:“這案子挺難的吧?人證物證俱在,茂茂又供認不諱。”
“難與不難,有刑部的堂官們,你放心吧。”溫雅說道。
“最讓我難過的是,茂茂以爲我想要殺了五兒,他不信我嗎?”延平說道。
“那你呢?有沒有覺得是他下毒?”溫雅反問。
“茂茂招認說,五兒把他騙上牀又有了孩子,他覺得對不起我,就在湯中下毒,本來想要趁着一大早,無聲無息毒死她,沒想到被那婆子瞧見。慶喜這麼說的時候,那一瞬間我起了疑心,也許他確實想殺了五兒,然後悄無聲息處理掉,馮府偌大的宅邸,死一個下人,若是掩蓋得巧妙,再多給她家裡些銀子,確實不是難事。”延平嘆氣。
“那怎麼又不懷疑了?”溫雅聲音裡帶着輕笑。
“犯不着啊。”延平聲音輕快起來,“我們兩個小日子過得好好的,犯不着爲了一個五兒,攤上人命官司。”
“這就對了。”溫雅笑道,“薛明跟我稟報的時候,我絲毫沒有懷疑你們兩個誰會殺人,其中隱情總會水落石出,放心睡吧。”
“沒有茂茂在身邊,我睡不着。”延平怏怏說道,“你跟我說說話。”
溫雅嗯一聲,延平笑道:“那麼大個人了,還抱着布虎睡覺。”
“你有你的茂茂,我只有我的布虎。”溫雅把布虎抱得緊了些,“我這布虎啊,是滿月的時候外婆親手縫的,人家都說我不像我娘,像我外婆,容貌和性情都像,我打小和外婆很親,每年夏天都去外婆家住幾個月,還有大舅父家的表姐,待我跟親姐姐一樣……”
溫雅說着話喉間哽了一下:“後來人都沒了,我失去了我的樂土,被逼着長成了大人。”
延平喚一聲雅雅,沒敢再說話,外婆沒了,老人家壽終正寢正常,可表姐怎麼會沒了呢?後悔問起布虎勾起溫雅傷心,大大打了個哈欠:“困死了,昨夜裡就沒睡好,今夜裡我要在雅雅身旁好好睡上一覺。”
“睡吧。”溫雅輕聲說着,翻個身蜷起身子合上了眼眸。
次日垂拱殿聽政,孫智周稟報甘州大旱,盛夏時節連續五十日沒有降水,地方奏報災情,乞求朝廷賑災。溫雅問以前遇見災情怎麼做,孫智周含糊道:“我朝過去十載不見旱情。”
“旱情沒有,洪災是有的,我記得十歲那年,從江寧去往嶽州外婆家,碰上洞庭湖湖水氾濫,淹了好些村莊,外婆家開倉放糧,等着施粥的隊伍排了好幾裡。”溫雅說道。
“是,太后記得沒錯,九年前洞庭湖湖水暴漲,多虧嶽州大富曾家放錢放糧,緩解災情防止民變爲朝廷分憂。睿宗皇帝大喜,御筆親題大富之家的匾額,掛在曾家府門門楣之上,現在曾家更加昌旺了。”孫智周連忙說道。
“也沒有更加昌旺。”溫雅斂了眼眸,“曾家老主母去世後,一年不如一年。”
方太師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想着今日皇帝的課業,還有過會兒怎麼爲馮茂求情。
徐泰聽不明白,不是說旱災嗎?怎麼扯上了洪災?又怎麼扯上了一個姓曾的人家?這曾家是昌旺還是沒落,關朝廷何事?這小太后今日怎麼如此囉嗦?
孫智周沒敢接話,溫雅輕咳一聲:“既有過洪災,就問問戶部,朝廷賑災的時候以何依據撥付銀兩,我想不外是人口和耕地數目,嶽州與甘州兩相比對計算出數目,加上這九年銀價貶值的成數,也就有了,讓戶部劉尚書帶着手下主事仔細覈算,然後會同內閣給我一個數,計算依據也給我看。”
這小太后怎麼什麼都懂?似乎還懂算學?孫智周連聲稱是。
“數目確定後籌備錢糧再運過去,需要不短的時日,也效仿當年嶽州,讓甘州知府跟當地大戶借錢借糧,先解燃眉之急。”溫雅又道。
“太后說得有理。”孫智周忙說道,“不過甘州不比嶽州,所有大戶加起來也趕不上半個曾家,怕是不足。”
“幽雲兩府與甘州毗鄰。”溫雅手指在几上划着地圖,“不足的讓幽雲兩府補上,秋後賦稅給他們減去就是。”
孫智周面有難色:“從太宗時起,幽雲兩府就是獨自爲政,錢糧方面只聽鎮國公支配,朝廷向來不管。”
溫雅點頭沉吟:“幽雲總督,可有了合適的人?”
“還沒有。”孫智周搖頭,“臣將朝中能員問了一遍,苦寒之地,沒人願意去。何況有鎮國公一門珠玉在前,都怕去了也是孤立無援,沒人聽命,政令出不了衙門。”
孫智周說着話,心裡大罵圍繞在身邊那些官員,一羣沒出息的東西,不去做堂堂總督,非賴在京城貪圖享受,吃不了苦還想升官發財?
“災情就按說好的吩咐下去,動作要快,幽雲兩州的補給,我跟鎮國公去說。”此話一出,災情的奏報告一段落,溫雅問道,“馮駙馬的案子呢?怎麼樣了?”
徐泰正等着呢,前日張誠被撤,他一肚子氣,回到府中就病倒了,昨日聽到馮茂進了天牢,奇蹟般好轉,早起精神抖擻進了宮。
當即站起身義正辭嚴說道:“臣以爲,駙馬身爲皇親國戚,光天化日之下毒殺人命,還是個一屍兩命的孕婦,此案在京城影響極壞,危及皇家聲譽,定要嚴辦。”
溫雅嗯了一聲,知道徐泰要置馮茂於死地,朝中官員也就孫智周能夠與他抗衡,才特意派孫智周去刑部監督馮茂的案子。
方太師說話了:“馮駙馬怎麼會去親手毒殺區區一婢女,何況這婢女還懷着他的孩子,臣以爲此案疑點甚多,需要嚴查。”
“太師說得對。”孫智周說道,“不過此案罪證確鑿,駙馬又供認不諱,太難了。”
“現在查得怎樣了?”溫雅問道。
“昨夜裡刑部熬了一個通宵,公主府裡煲湯的鍋裡沒毒,可盛湯的銅鉢裡有毒,要說碰過銅鉢的人,那可就多了,公主府裡的廚子,管洗碗的婆子,甚至早起給駙馬牽馬的馬童,駙馬的跟班慶喜,每一個都有嫌疑。”
“那婢女確實有了身孕?”溫雅問道。
“仵作剝開看過了,確實有了身孕。”孫智周說道。
“中的什麼毒?”
“鶴頂紅。”
“和駙馬招認的一樣?”
“是,駙馬先認的鶴頂紅,然後才查驗的銅鉢和屍首。”
“怎麼下的毒?駙馬可說了?”
“駙馬說,鶴頂紅裝在一個瓷瓶子裡,經過汴河的時候,把毒/藥倒入銅鉢,瓷瓶扔進了汴河。那麼大的汴河那麼小的瓷瓶,要找到就是大海里撈針。”
“就是說,這案子鑽進了死衚衕?”
“沒……”錯字未來得及出口,太后向來平和的臉上現了怒容,厲聲斥道:“我都能看出關鍵所在,刑部那麼多堂官,竟看不出?難道又要我替你們審案?”
“太后息怒。”孫智周擦一下額頭的汗,茫然得想,關鍵所在?在哪兒啊?
太后沒說話,小皇帝喝了一聲:“都退下。”
太后沒等他們告退,起身拂袖而去,小皇帝蹬蹬蹬跟在身後,繞過屏風出了後門,溫雅回身衝着他笑:“母后沒有真的生氣,嚇唬他們的。”
“一羣笨蛋。”小皇帝罵道。
“你姑父嘴不饒人,得罪了很多人,除去方太師,內閣都作壁上觀,又有人從中作梗,恨不能置他於死地。不過你放心,我一定還你姑父清白。”溫雅手搭上他肩頭,“讀書去吧。”
小皇帝信賴得點點頭,喚一聲來人,衆人簇擁着往西暖閣去了。
溫雅站了一會兒,待三位輔臣走了,殿內沒了動靜,又進後門繞過屏風,徑直從大門出,看向大門外侍立的內禁衛:“翟統領呢?”
“啓稟太后,翟統領就在殿角那兒。”內禁衛忙回道。
溫雅看過去,殿宇一角陰影裡一個人挺拔肅立,長腿窄腰肩背寬闊高眉深目一臉冷峻,身上的甲冑閃着凜冽的寒光。聽到太后找他,大踏步走了過來,躬身問道:“太后有何吩咐?”
“翟衝,刑部的天牢好進嗎?”溫雅壓低聲音問道。
“好進。”翟衝十分痛快。
“你去一趟,給馮駙馬傳我的話,就說公主無意殺人,其中另有隱情,讓他翻供。”溫雅輕聲吩咐。
翟衝說一聲遵命,很快消失了蹤影。溫雅又喚一聲來人:“讓薛明去鎮國公府傳旨,命鎮國公進宮一趟。”
午時薛明回來,回稟說鎮國公榮恪不在府中,延平正和溫雅一起用午膳,不由啊了一聲,蹙眉道:“這人可真不老實。”
溫雅挑了眉:“可說去了哪裡?”
“府裡留一個半大小子,說是叫做秦義,倒是機靈,一聽懿旨就急了,跟小的保證說是一個時辰之內準讓鎮國公進宮覲見。”薛明回道。
太后等了一下午,天色將晚的時候,榮恪行色匆匆,進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