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樂面色一整,認真的點點頭:“在苗疆一場苦戰之後,我和善斷都傷的不輕,療傷要顯出真身,所以就在回到我煉成人形前的洞府裡修養,一年多裡都平安無事,直到幾天前,正是我們功成的關鍵時刻,善斷這孩子修行稍淺,一不小心瀉出了一絲妖氣。”
小兔妖善斷動了動自己的小嘴,滿臉羞愧的唸了句佛偈。
當時老兔妖不樂也沒當回事,在他們療傷前,就已經叮囑座下僧衆封住了大山,有什麼異常也不許查探,即便外面有什麼人發現了妖氣,也會被五大禪院擋在山外,而且善斷泄露的妖氣極弱,一般來說根本不會被察覺。
可是就在不久之後,敵人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毫無聲息的穿越了大慈悲寺的封山大陣,突然殺上門來!
不樂畢竟快兩千年的修行,在敵人出現前的瞬間提前警覺,先出手打昏了小結巴希聲,以免傷及無辜,隨後顧不上療傷,和善斷聯手迎敵!
一共七個敵人,個個修爲精湛法力驚人,尤其是他們祭出的法寶,都淬透着煌煌浩氣!另外還有一點就是七個人的體質極爲特殊,即便不借助浩氣法寶,自身對普通的妖法也有極大的抗力。
“浩氣?”溫樂陽有點迷糊。
萇狸喜歡這個傻小子,耐着性子給他解釋:“這個浩氣不是浩然正氣,也不是隻有正派中人才能修行的。浩氣是一種力量的稱呼,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浩氣是專門剋制咱們妖門的元力,對其他的正邪修士都沒太大作用,唯獨對妖門傷害不小。”
不樂也從旁邊苦笑:“天道不公,咱們也是修天,但是生來是獸,修到極致也是妖不是仙,而且要是和同等修爲的修士比拼的話,總會落個下風。他們可以煉成專門剋制妖力的浩氣,但是咱們可尋不到能剋制修士的力量。”
萇狸傲然一笑:“只要把自己修強了,什麼浩氣元力,都是狗屁!”
溫樂陽心裡更關心敵人:“七個什麼樣的人?”
不樂老和尚的臉色卻變得古怪起來,想了一會居然總結了四個字:“亂七八糟。”說完以後自己也苦笑着搖頭:“這七個人各有神通,本事都不小,不過腦子好像都……”
這時候咕咚咕咚兩聲,稽非老道和水鏡和尚本來坐得好好的,卻突然摔倒在地上,老道顫抖着揚起自己那張煞白的老臉,指着不樂和善斷說:“原來……原來你們是妖啊?!”
就算老道畢生以打探小道消息爲己任,出於職業敏感他也能瞭解,這個八卦實在太大了,大到自己死十八次都不夠人家殺人滅口的。
大慈悲寺的方丈是個小妖,幕後還有個一手把大慈悲寺託上正道五福的老妖,幕後的幕後還有個把修真道搞得天翻地覆的極品妖怪。
不樂老和尚在講苗疆經歷的時候,始終沒說過自己是妖。偶爾有一兩句模棱兩可,知道的人能明白,不知道的人也不會覺得奇怪,到現在說起了療傷,老兔妖終於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
萇狸的俏目一瞪老道:“我也是妖!”
老道立刻慘叫一聲:“我啥也不知道!”說完又覺得不保險,趕緊繼續說:“我和水鏡,那都是溫樂陽的那個……學生……”
水鏡和尚也爬起來了,急赤白臉的對老道吼道:“別拽詞了!”說着望向萇狸:“我倆是溫樂陽的弟子,您老是咱們的師祖奶奶,我們倆也是咱們妖門裡的……那個……人?”
萇狸周遊世界一年半,什麼都學會了,笑着問:“那你們是妖人,還是人妖?”
溫樂陽剛纔一直關心着大小妖僧的遭遇,把這對活寶都忘了,現在也怕自己這位喜怒無常的師祖奶奶真的殺人滅口,趕緊插口對着稽非和水鏡正色說:“不樂和善斷兩位神僧身爲大慈悲寺掌門,一生禮佛專心虔誠,身在妖門心在那個……”他也說不下去了,他就是個山裡青年,說不出來啥道理,琢磨了一會才最後囑咐:“反正事關重大,你們一定不能泄露出去!”
萇狸卻一臉的不在乎,笑吟吟的看着兩個出家人:“說了也沒事。”
稽非和水鏡的腦袋一起搖成了撥浪鼓,大聲詛咒發誓今天的事兒絕不會向外泄露半個字,否則元神盡喪肉身成灰等等,修真之人的毒誓幾乎都讓他們倆說了一遍。
稽非發完誓之後,生怕萇狸再追究,趕忙望向不樂老和尚,一本正經的分析:“來的人都是修煉的浩氣法寶,他們就是衝着妖來的?”
水鏡也跟着點頭:“這件事蹊蹺的很,現在世道太平,幾百年裡都沒聽說過妖門掀起過什麼風浪……”浩氣法寶在煉製起來也麻煩的很,但是隻針對妖有剋制作用,現在修真道上很久都沒有利害的妖怪現身,修煉這種法寶純屬吃力不討好。
溫樂陽問明白了前因後果,皺起眉頭跟着瞎猜:“難道敵人是知道了兩位神僧的身份,所以專門準備了浩氣法寶?”
不樂老兔妖堅決的搖搖頭:“不可能的!”
善斷小妖僧也從旁邊笑了:“他們煞費苦心,準備了浩氣法寶想要收了我和師傅,不過還是算錯了一籌,他們也沒想到,我們師徒修的根本就不是妖力,而是佛法!浩氣法寶雖然對我們也有些剋制,但是威力比着普通的法寶還遠遠不如!”
兩個兔妖以妖身修佛,一身本事都是佛宗的大神通,根本就不是妖力,敵人苦心預備的浩氣法寶幾乎沒有一點用處,這說明對方並不知道兩個兔妖的身份,只是專程來收妖的。
對方七個人的修爲也極爲強悍,一身本事雜七雜八,雖然事先預備的法寶沒有用,還是憑着真本事和兩個兔妖硬撼了一場,在激鬥了一天一夜之後,七個敵人看出來兩個兔妖重傷在身,害怕再打下去的話會同歸於盡,按照老和尚的話說他們居然嘻嘻哈哈的撤走了。
不樂和善斷在事發療傷的關鍵時刻被打斷,傷勢加重已經無法自愈了,只好躲回寺裡等死,兩個妖僧在打鬥的時候,用得都是佛門的神通,事後又逃得無影無蹤,雖然當時沒有暴露身份,但是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的到,他們很可能就是逃回了大慈悲寺。就在昨天還有人試圖夜探大慈悲寺,被護山神獸發覺後逃走。
萇狸臉上的寒霜,逐漸被興奮的神色融化,暢快的笑着一拍手:“好的很,沒走就好!害我找了一年啊!”
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聽萇狸的意思好像和這些人早就有過接觸,溫樂陽也驚訝的問道:“這幫瘋子也和您動過手?”這七個人好像是專門收妖的。萇狸兩千年前就是不世大妖,真要誰能把她收了,絕對能評上個單位傑出貢獻獎。
萇狸還沒說話,稽非老道就搶着一瞪眼,不屑的說:“嚇死他們!”
萇狸沒搭理老道的馬屁,明亮的目光望着溫樂陽:“如果我沒想錯,世上有一夥不知死的混賬,一直在四處捉妖。這次也一樣,他們是被小兔兒泄露出去的那一縷妖氣引來的,事先倒並不知道不樂和善斷的身份。”
八卦當前,稽非老道暫時忘記了心裡對萇狸的恐懼,兩眼放光的問道:“怎麼說?”
萇狸微微一笑:“我在進斬雁峰古洞之前,正邪天天打得熱鬧,但是我們妖門平時根本不參與這些事情,我們修成人形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難,比着他們更明白天道是什麼,平時誰都懶得去爭那個虛名,雖然我們妖門不比正邪那麼實力雄厚,但是也有幾個大妖各自盤踞一方,也不是誰都能惹的。”
溫樂陽吐了吐舌頭,對着自己的祖師奶奶直樂:“不爭?您當初可惹得天下修真道大亂……”
萇狸聽他舊事重提,目光裡顯出一絲可愛的俏皮,一點也不在意身前都是自己的晚輩,理直氣壯的說:“誰讓他不理我來着!別說修真道上亂了些,就是真的翻江倒海,天塌地陷我敢做!”
溫樂陽哈哈大笑:“幸虧我們師祖爺心軟,要不還麻煩了。”
萇狸露出貝齒,輕盈的一笑,一下子禪房裡的光線全部給她的笑容吸引而至。
不樂老兔妖可沒溫樂陽那麼沒心沒肺,敢和祖師奶奶瞎開玩笑,咳嗽了兩聲小心翼翼的說:“修真道上的正邪之爭自古就有,後來愈演愈烈,妖門始終袖手旁觀,最後終於邪不勝正,那些邪魔外道大都被我們毀掉了根基,遁入世間夾着尾巴做人,也成就了我們正道五福的威名啊,哈哈!”
老兔妖妖身修佛,乾脆也以正道自居,提起來當初大勝的往事神采飛揚,一張老臉都在放光。
萇狸沒好氣的說了句:“他們做人的自己打自己,你沒事找事非要插上一腳,你以正道自居,要是那些正道的混賬要是知道了你是妖身,嘿嘿!”
稽非老道一拽水鏡和尚,哥倆同時大聲表白:“那不可能,沒人會知道!”
萇狸沒搭理他們,繼續罵老和尚:“邪道的混賬現在藏在世間夾着尾巴做人,你還不是一樣,藏在這座寺廟裡夾着尾巴做妖!受傷了還要找個偏僻山洞療傷,被人家打了,千萬個徒子徒孫又誰都不敢告訴。”
溫樂陽笑了,他抓住重點了,敢情在祖師奶奶心裡,正道邪道都是混賬。
不樂老和尚被萇狸數落了一頓,依舊笑嘻嘻的絲毫不以爲意,一雙大眼睛裡閃爍着和他身份年齡毫不相符的狡獪,對着萇狸說:“您想想,我是妖身,卻當了正道五福之一的首領,千多年前就指揮着正道打邪道。這份樂子比着那些佔山爲王的妖王不知好玩多少,等我死後顯出真身,天下正道皆驚,這一記耳光老和尚……不,老妖怪我輪圓了抽他們,哈哈哈!”
善斷小兔妖趕緊插嘴:“師父,你死了,我還想接着玩!”
不樂很好說話,大大方方地說:“那成,等你死了以後再現出真身,這記耳光你來抽!不過你可得爭氣啊,別還沒死就讓人揪出來,那時候我做了鬼也得讓你氣活了!”
萇狸的眼睛徹底明亮起來,哈哈大笑的把雙手都挑起大拇指:“兔子,當初沒白幫你種下妖基!”
不樂眉飛色舞的攛掇萇狸:“那您老不搶個掌門來做做?”
溫樂陽算是明白什麼叫興妖作怪了。
三個妖怪怪聲笑了一會,不樂老和尚才恢復了正色,把話題又拉回到剛纔:“邪道幾乎讓我們滅掉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妖門居然也漸漸的銷聲匿跡,東土之中四座妖山都變成了五A級風景旅遊區,那些成氣候的妖怪全都不見了,也沒聽說過哪個門派大張旗鼓的去滅妖,否則咱們絕不會坐視不理。到了最近這幾百年裡,乾脆連一隻小妖都見不到!”
萇狸點點頭,臉上也帶出了幾分迷惑,再次望向了溫樂陽:“你是知道的,他這樣的人,就算真的死掉也總會留下事蹟或者線索,他……也許算不上天下無敵,但是當得天下無雙。”
溫樂陽認真的在心裡重複了幾遍這句“算不上天下無敵,但是當得天下無雙!”,用力的點點頭,一股溫不草天生的豪情,在骨血裡流淌而過。
萇狸再次入世之後,一邊瀏覽着這個花花世界,一邊尋找拓斜師祖的下落,她先後走訪了許多以前熟識的大妖,可是愕然發現,這些妖怪早就不知去向了。
那些大妖或者妖王,即便實力不如萇狸,也僅僅是稍遜而已,都是兩千年前就已經得道的極品怪物,壽數漫長的很。也許是天道平衡,妖的修煉要比人的修煉艱難的多,尤其最後一層幾乎根本無法完成,所以自古以來只有修士化羽,從沒聽說過哪個妖物登仙,但是修妖在初成之後會有一樣大好處:長命。
既然萇狸沒死,甚至兩千年都沒能在她精緻的面容上留下一絲痕跡,那些和她同期的大妖,大都應該還活着。
妖性頑劣散漫,也許會受不住寂寞進入這個花花世界,但是洞府始終是它們的根基所在,在沒有和尚之前,那句口頭語本來是跑得了妖怪跑不了洞……
可是萇狸這一趟,先繞着神州華夏轉了一圈,又繞着地球轉了一圈,連斐濟都去過了,竟然以前一個認識的妖也沒找到,不僅大妖們不知去向,就連洞府也荒敗了,其中大部分連禁制都被人破掉了。萇狸這一年半里走遍天下卻一無所獲。
不樂和善斷身居佛門,怕泄露了身份平時根本不和妖門走動聯繫,對於以前就很少露面的妖門漸漸消失也沒太在意,直到這時才漸漸明白了萇狸的意思,老兔妖那張小嘴張得極大,滿臉驚詫的說:“您是說……有人偷偷摸摸,把妖門都給滅掉了?!”
萇狸原本明媚的目光倏地變成了淬厲的冰針,緩緩的點頭:“你們剛露妖氣就有人帶着浩氣法寶趕來,嘿,真有人專門跟我們妖門作對!”
老和尚不樂突然詭異的一樂,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今天晚上我和您出寺,我把他們引出來,那些混賬多半會以爲我們重傷難愈,不得已再次顯出妖身強行療傷。”
萇狸微微一笑:“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那我明天再給你們療傷。”
善斷小兔妖突然伸手抓住了老和尚的胳膊,異常堅定地說:“我和師傅同去!”
溫樂陽也連忙跟着說:“我也去!”他就是來幫忙的,哪能讓兩個和尚出去誘敵、祖師奶奶去抓敵人,自己在寺裡睡覺。萇狸胸根本不當回事的揮揮手:“都去都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說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峨眉山裡還藏着不少隱修。”
溫樂陽咦了一聲,隱修這個詞兒他第一次聽到。
稽非一挺胸膛,給他解釋:“隱修,就是一心修行,只想着成仙得道的老怪物,正打邪、邪殺妖、妖吃人反正什麼都好,只要不打擾他們修行他們就全不理會!”
溫樂陽點點頭,心說修真的應該都這樣纔對啊,結果到了五福就把修真道變成黑道了,跟着問:“那隱修的實力……”
稽非搖搖頭:“有強有弱,他們雖然是修士,但是遊離世外,不拜神佛只信天,一般情況下根本不爲外物所動,就算一個光着屁股的人蔘娃娃跑到跟前,他們都看也不看,只是低頭修行着自己的功法。平時也沒人去驚動他們,但是如果打鬥的太激烈,或者動用神識不小心惹到了他們,嘿嘿,有時候他們也會跳出來。”
老兔妖笑呵呵地打包票:“這次還去我倆上次出事的那個山洞,那裡偏荒的很,附近沒有隱修。”
幾個人說完正事,正在閒聊的時候,禪房外響起了敲門聲,希聲小和尚出去問了下,回來後恭恭敬敬的告訴衆人:“一……一字宮……三……三……三……”
不樂和善斷笑眯眯的聽着,一點也不着急,倒把萇狸溫樂陽一羣人都急壞了。
小結巴說了半晌,總算把事情說明白了,不樂和善斷重傷回到慈悲寺之後,聽說了一字宮和溫不草的婚事,一方面派小結巴去增援溫不草,另一方面派人去一字宮,隱晦的點明溫不草和大慈悲寺頗有淵源,實際上就是告訴一字宮別胡來,另外順便想打探一下口風,看看一字宮到底圖謀什麼。
大慈悲寺和一字宮同列天下五福,以前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千百年下來關係也很深厚,大慈悲寺的話很有分量,但是人家是要嫁閨女,這種事情就算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大慈悲寺也只能點到爲止,只要一字宮不逾矩,和尚們就不能翻臉。
不過一字宮這次很給大慈悲寺面子,在送信的和尚去了之後,夏麻魏三位掌門中的老三,親自登門來拜訪善斷方丈,似乎想要解釋一下。
唯恐天下不亂的萇狸瞬間大喜,一把就抓起小兔妖善斷,連聲的催促着:“快去快去,你們見客的禪房裡應該有暗室吧,憑着那些小混賬的修爲,發現不了我!”
老兔妖卻嘿嘿一笑:“去年剛裝的攝像頭。”
說着他從懷裡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了一個遙控器,衝着禪房的牆壁一按,牆壁緩緩移開,夾牆後面赫然是一片顯示器,小和尚希聲上前熟絡的鼓搗了兩下,顯示器從各個角度都照出了一件寬敞的大屋,一個枯乾瘦弱的老頭,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貪吃蛇的嘟嘟聲,從揚聲器裡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