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陽被旱魃帶去十萬大山之後不久,紅壺就終於煉化了孽魂,蛤蟆是天生異類,煉魂之後能盡知對方的思想,幾個妖仙也是從紅壺口中,得知了當年孔弩兒本尊和柳相之間的恩怨。
說着,錐子突然一伸手,輕輕敲碎了凍住紅壺的玄陰冰法。
紅壺舒舒服服的打了個激靈,擡起頭望着錐子笑道:“查出怎麼回事了?”
錐子搖搖頭:“一會還得把你凍上……”
話還沒說完紅壺就急眼了,這麼一會功夫都速凍、解凍兩次了,就算是隻肉用雞也該發火了,錐子也不當回事,笑着一指身前一大羣聽衆,低頭對紅壺說:“孔弩兒和柳相的事,還是你親口來講清楚些。”說着,錐子對非非使了個眼色。
非非明白她要自己來分辨紅壺的話,揚起下頜傲然一笑,仿若得道妖仙。
紅壺又發了半天脾氣,這纔開始正經說話:“柳相和孔弩兒,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兩個怪物狗咬狗,說到底還是爲了荒原上的那顆混沌蛋!”
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煞費苦心,天地間唯一一顆混沌根脈,被孔弩兒本尊找到,並設置倒頭塔大陣,驅使自己的一尊分身統領地蜢入陣,爲他汲取磅礴的真元之力。
可不久之後,這件事不知怎麼被九頭柳相得知了,柳相一心一意想要把天地變回洪荒,對這根混沌根脈也是勢在必得。
從那時開始,柳相便滿天下尋找孔弩兒。
孔弩兒在躲了一陣之後,竟然主動去找了柳相。
紅壺說着說着,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連說話的語氣也變了,似是而非的模仿着兩個人當年的對話。
孔弩兒找上柳相之後,開門見山的說:“混沌根脈給你,也未嘗不可!”
柳相一來沒想到孔弩兒會自己送上門來,二來沒料到他會說的這麼痛快,十八隻眼睛一起眯着,從四面八方的打量着他,九張嘴巴沒有一個開口的。
孔弩兒的腦門上明前乍起了一溜雞皮疙瘩:“可你得了混沌根脈之後,天地重歸混沌之期便不遠了,我這麼做豈不是自掘墳墓!”
柳相把還是沒說話。
“所以,你要等我修行大成、化羽飛仙之後,才能拿到那顆混沌巨蛋!那時就算天崩地裂,也和我沒有了什麼關係。”孔弩兒深深的吸了一口腥臭的空氣,繼續說:“否則,我碎屍萬段,你卻也得不到混沌根脈!”
柳相九頭中性情最陰戾暴躁的水行頭顱忍不住開口:“你若修不到那個境界,我豈不是白等?”
孔弩兒當然也不是普通人,在九顆怪蛇頭的盤繞下,猶自鎮靜着,聽了柳相的話霍然發出了一陣大笑聲:“所以我纔來找你!你助我飛仙,我送你混沌!”
窸窸窣窣的響聲裡,柳相把九顆蛇頭輪換了一個位置,性情最溫和的月屬腦袋露出了一絲笑意:“怎麼說?”
孔弩兒回答:“我修行的是玄門道法中乾坤之力,你幫我找一頭日月行屬的怪物,我自有法術奪他真元,算來最多千多年的功夫,我便能渡劫!劫雲起時,我送你混沌巨蛋,從此兩不相欠。”
剩下的事情,便是兩個老妖怪的一番勾心鬥角,最終按照孔弩兒的想法達成了協議。
說着,紅壺再度破口大罵,憑着他當年的修爲,孔弩兒根本就跟不上他,就算知道他的弱點也無濟於事,原來一切都有柳相暗中主持,時時刻刻把紅壺的行蹤告訴了孔弩兒,這才最終被擒。
甚至離離山這個地方,也是柳相動用真身耗力,從一片荒野之中硬生生的按照孔弩兒的要求,幫他塑造成了陣法之形!
柳相當然也不傻,它敢和孔弩兒交易就不怕被他騙了,先後在孔弩兒身上設下了幾重禁制,從此隨時掌握孔弩兒的動向,稍一施法便能把他弄到自己身邊。
對於柳相來說,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可突然有一天,他猛地發現,自己忘記了許多事情,這種感覺糟糕到了極點,他明明知道,在最近幾十年裡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過,可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
這時候紅壺咕咕的怪笑了起來:“孔弩兒這個雜碎,心眼髒到了糞溝子裡,可法術卻着實了得!竟然不知不覺裡給柳相的十個魂魄都設下了禁制!九頭怪物連什麼時候着的道都不知道!”
孔弩兒精通魂術,當時又有了混沌根脈的浩然巨力相助,雖然還不足以和柳相爲敵,但是暗中施展些古怪的手段坑了柳相,也未必不可能。
溫樂陽回頭看了非非一眼,非非低聲對他說:“都是真話。”
紅壺已經從角色中擺脫出來了,繼續笑着點評:“孔弩兒知道自己這麼躲着不是辦法,柳相遲早有一天會找上門來,乾脆設了個局,既封住了柳相的記憶,還得了一頭亙古怪獸之力,嘿嘿,了不起的很啊!”
溫樂陽哭笑不得,紅壺說這話實在夠沒心沒肺的,好像當初被鎮壓的那個不是他似的。
孔弩兒施計成功之後,的確是安寧了一陣,而至此爲止,老大老二都已經派上了用場,老三則被他安排去尋找九門行屬的高手。
柳相是天地共生的怪物,孔弩兒的魂印縱然犀利,但是也沒辦法永遠封住怪物的記憶,也就是說,當年發生的一切、孔弩兒和他之間的協議,柳相遲早都能想起來。
而孔弩兒苦苦思索,終於製成了找到了鎮壓柳相的辦法,吩咐老三開始着手準備黑白島鎮妖大陣。
後面的事情溫樂陽就都知道了,一直到兩千年前,拓斜趕赴黑白島的時候,真魂早已經恢復了記憶,當下指點拓斜去了離離山。
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一涉及到孔弩兒,必定是陰謀重重,算計驚天,繼而孔弩兒便能得到一份巨大的好處,就算溫樂陽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聽得心驚肉跳的。
孔弩兒的本尊和分身,不僅狡詐到了極點,更膽大到了極點,本尊連柳相都敢設計,而分身更狠辣,先死後生、兩次奪舍,最終把自己變成了本尊。
紅壺說完了之後,鼓着眼睛看着錐子,眼神比錐子還可憐。
錐子被紅壺看得渾身不自在:“你再說說這幾年都忙些什麼吧。”
也不知是委屈還是興奮,紅壺咕咕的怪叫了兩聲,這纔對着其他人開口:“自從錐子帶回百足草之後,大夥各司其職,我雖然功力恢復的少得可憐,可這副日精月華鑄成的皮骨卻結實的很,而且……”說着,紅壺又笑了起來:“我水性也不錯,這幾年裡,我就專門負責監視着黑白島的動靜。”
其他人也都笑了,黑白島在海外,難爲紅壺每次都要游上半個月才能上島。
紅壺轉頭又望向錐子,小聲問:“說完黑白島的事,是不是就該凍上了?”
錐子搖了搖頭:“不會,還有些事情要問你的。”
“好傢伙,你們是沒看到黑白島現在的情形,每天裡天搖地動的,巨響巨震不停,不過照我看,柳相想要徹底脫困,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總得再耗上幾十年。”紅壺像個蹺蹺板似的點點頭,又來了精神:“天錐斷了兩根,不過柳相丟了一條真魂、兩條孽魂,再加上被困了千萬年,也只剩下半條命了,現在都還沒能掙斷剩下的錐子。”
紅壺的話剛說完,錐子手指一點,一點不講誠信的又用冰法封住了蛤蟆。
錐子不敢看紅壺透過冰凌的眼神,趕緊把冰疙瘩塞給了萇狸,非非則很權威的給出了一個結果:“紅壺說的,都是實話!”說完又搖頭笑了:“不過只通過聲音,判斷的可能會不那麼準確,更何況他還是隻蛤蟆,未必準的。”
溫樂陽一邊琢磨着紅壺剛剛說過的話,一邊開口:“往事無從判斷,不過……去黑白島看看,倒不算難事。”
大伯溫吞海立刻附和:“當務之急就是去黑白島,萬一怪物脫困在即,咱們也好有個準備!紅壺的話不知道該不該信,要是那頭怪物掙脫了,九頂山的大麻煩也就來了!”
柳相十魂之間感情深厚,溫樂陽殺真魂的仇,恐怕比着孔弩兒鎮壓它們萬年還要來得更重一些,雖然現在柳相只剩下七顆腦袋,比着原來好對付一些,但是就算獨腿的獅子,想要殺只兔子也不費勁兒。
一羣人中,最適合去黑白島探查柳相的非錐子莫屬,她在黑白島鎮妖萬年,熟悉那裡的一沙一石,這一趟差事,無論如何也是要她來辦的。
溫樂陽也要跟錐子一起去,一是他在鬼陣裡被活活困了四年,現在終於重返人間,對各種事情都要親自參與,否則渾身不得勁;二來,他纔是柳相真正的仇人,黑白島的情形現在誰也說不好,沒準九頭怪物已經脫困,溫樂陽再也不肯讓錐子獨自去冒險。
幾個妖仙這幾年裡看似無所事事,天天泡在九頂山上,可這片苦心終於暴露之後,溫家衆人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明白的很,又怎麼能讓錐子再獨自去這座天下奇險之地。
慕慕、小蚩毛糾等人也想去,但天錐後人下落不明,九頂山需要高手鎮守,另外錐子的真水之身也護不住太多人,去的人多了反而不便,最後爭了半晌,還是錐子和溫樂陽二人成行。
四天之後,劉正在百足草的奇效之下重傷初愈,只要再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如初;囡囡小五也打來了電話,旱魃已經接到了她,正在回九頂山的途中,用不了幾天就到村子了,溫樂陽和錐子這才簡單的手勢了一下,聯袂趕往黑白島。
爲了預防萬一,錐子還特意帶上了兩片百足草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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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悲寺、鵝羊道、一字宮等賓客現在都已經散去了,老顧也公務繁忙,早就離開了村子,非非姐弟卻留了下來,在送溫樂陽下山的時候,非非低聲問錐子:“有個事情,我和小沙始終想不明白,劉正的師父,是黑白島的傳人吧?”
當年老三在奪舍之前,除了匯聚一衆高強手下之外,也傳下了一脈弟子,後來黑白島列成大陣,他的弟子便被派到了島上鎮守大陣,天字輩的三位真人,都是孔弩兒的徒子徒孫。
這樣算起來的話,劉正和孔弩兒之間不僅沒有仇隙,甚至還沾點親戚。可這幾年裡,劉正一直在幫着妖仙尋找天錐後人,擺明了陣營。
在幾個妖仙裡,錐子和劉正的關係最好,聞言輕輕笑了笑:“劉正替他三位老師不服氣。天音天書他們是爲了隱世護天才隱居黑白島,不是爲了孔弩兒的一己之私。”
非非嗯了一聲,也不再多問什麼,而是轉頭望向溫樂陽,岔開了話題:“這幾天裡我和小沙一直在商量着紅壺的狀況,隱隱有個想法,不過還要看黑白島的狀況,和紅壺說的到底一樣不一樣。”
小沙的表情古里古怪:“最好不一樣,要不真沒法解釋了!”
溫樂陽哈哈一笑:“等我們回來再說!”說完也不再廢話,揮手和家裡人告別,隨即展開了身法,和錐子並肩而去。
黑白島地處東海之外,路程上非非姐弟通過老顧的關係,早都給安排的妥妥帖帖,根本不用他們操心,一路上錐子和溫樂陽說說笑笑,溫樂陽心裡總感覺癢癢的,老顧派給他們的司機一點也不解風情,玩命的踩着油門,前面有車擋路就把警用喇叭拉起來,威風凜凜的很。
錐子看得兩眼放光,笑嘻嘻的對溫樂陽說:“等柳相和孔弩兒的事情都了結了,要不我去給顧小軍當差?看樣子霸道的很呢。”
溫樂陽還沒說話,司機就霍然轉過頭:“好啊!”說完就要向顧小軍彙報,錐子要入夥……
路上溫樂陽幾次問起黑白島可能會發生的情形,錐子笑着搖頭:“島上的事情,等上島再說,別壞了這一路上的風情!”
兩天後溫樂陽、錐子在青島港口倒乘一艘外表破舊但性能極好的漁船,在錐子的指點下繼續向東行駛,溫樂陽第一次正經跟船出海,心情好的不得了,錐子則改了主意,不打算跟老顧當警察了,又說等塵埃落定後,要買條漁船當船老大。
自從出海以來,天氣好的不得了,和風輕浪,碧海藍天,船開的又穩又快,直到十一天之後,錐子突然吩咐停船。
船老大當然是顧小軍的人,望着眼前無盡的蔚蔚鱗波還有些納悶:“到了?島呢?”
錐子有些委屈:“還差得遠呢,不過這船可過不去了。”說着,隨手拿起船舷邊上的一隻鐵桶,擡手扔了出去。
溫樂陽和船老大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錐子在做什麼,可就在鐵桶一路翻滾着,堪堪要劃出視線盡頭的時候,一座巨大的漩渦陡然現形,一下把還在天上的桶子吸了進去,隨即發出了一聲充滿鹹腥的悶響,再度恢復了平靜。
船老大看得目瞪口呆,就剛剛那傾漩渦,只要他的船一靠上邊緣,就肯定會被拖下去。
錐子抓住溫樂陽的肩膀:“黑白島周圍都有凌厲的禁制,一般人誤闖其間只有死路,走吧!”說着,身形輕輕一飄,溫樂陽想也不想,提氣放輕身體,任由她拉着自己跳上了海面。錐子是水行的妖仙,要是帶着自己投海淹死了,那就真沒天道了。
果然,錐子一躍起,海面上一陣翻涌,目光所及之處,無數朵翻着銀邊的浪花競相開放,宛若菩提樹下的蓮花座,穩穩的托住了她們,錐子對着溫樂陽揚起俏氣的下頜,像個小女孩般的得意着,領着溫樂陽向着大海深處走去。
溫樂陽覺得腳下平穩而結實,就和走在地面上一樣,根本就感覺不到身下是無盡的大海。
船老大隻知道組織上要自己送人,全沒想到送的原來是個妖怪,站在船上滿眼的驚駭,過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對着錐子大吼:“我們在這等你,早點回來!”
錐子頭也不回的衝着船老大揮了揮手,跟着又喊了句:“送你些魚!”捏了個手訣,船上突然發出了一陣乒乒乓乓的悶響,幾十條大魚劈里啪啦的跳上了漁船,溫樂陽對着錐子哈哈大笑:“你還是幹漁船合適。”
錐子撇了撇嘴巴:“這船太小,還有些大魚我都不敢送給他們!”說話之間,一陣轟隆隆的水聲從他們身後響起,一頭比着小島也毫不遜色、長滿了癩痢的醜陋巨魚霍然從深海中被錐子的法術拎了出來。
相比之下,漁船好像個玩具似的,船老大一屁股就跌坐在甲板上,遙遙的對着錐子怪叫:“快把龍王爺請回去……”
錐子笑得神采飛揚,轟的一聲,把海怪遠遠的扔到了一旁去,小手緊緊抓住了溫樂陽的手腕,笑着提醒道:“禁制到了,屏息靜氣,由我來對付!”
溫樂陽還沒來得及回答,腳下的海水猛地震動了起來,一聲聲盪漾着萬噸水壓的咆哮,暴躁的衝出海面,剎那裡既擊碎了漫天絮暖的陽光,旋即,一盞盞如山巨浪從視線盡頭輾轉成形,就像一大羣亙古巨象,在昂昂嘶吼中向着他們瘋狂的衝了過來!
隆隆的水聲充塞天地,好像龍王點兵的戰鼓,把海敲碎,把天敲裂,把太陽敲得落荒而逃!
錐子依舊笑着,漆黑的眸子裡綻起幾分明亮的興奮,反而加快了腳步,眼看着巨川般的滔天濁浪越來越近,聚攏在她腳下的前傾浪花終於動了,燦燦的銀色光芒在錐子的法訣之下,暴戾如冰環刀刃,悽美如只綻放一次便從此凋零的蓮,狠狠切入了無邊的濁浪,彈指間橫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