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秋去冬來。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來的都早一些,而且一下就是好幾天,難得有個晴朗天。
望月村的人們也是早早穿上了棉衣棉褲,甚至村裡還有好幾家的豬圈雞舍都被這大雪壓塌了,壓死的一些豬雞鴨都被做成臘肉,剩下的肉就直接掛在自己院子裡的果樹上凍起來,只是饞壞了孩子們,沒到年關只能看不能吃。
大雪雖厚,但是通往道觀的小路卻始終沒有被埋沒,隔三差五便會有人背上吃食喝水,再拿上自己的掃把,一邊向着道觀走去,一邊清掃小路的積雪。
到了道觀裡,大多數人都是捏着鼻子匆匆進去,放下東西,然後匆匆出來,雖然已是冬天但是那股臭味,依然讓很多人出了道觀還是會嘔吐。
如今瘋婆娘的牀上又多出了幾牀舊被子和舊衣服,都是村裡好心的婦人給帶來的,只是她身上還是穿着那件髒的黝黑髮亮的舊長袍,也沒人看見過她白天出來走動,去送吃食的時候都看見她在睡覺。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夜晚,總有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會在冷冷清清的道觀附近的山林遊蕩,嘴裡嘀咕着什麼,後面跟着一條大黑狗。
大黑狗也不像以前那樣,只要看到有人來道觀便齜牙咧嘴地狂叫,現在只要看到身後揹包袱的人來,只是在道觀門前遠遠的看一會,等送吃食的人到了便會跑開,人走了便又跑回來,如同一尊門神一般守着那個道觀大門。
每次只有孫成武去道觀,大黑狗才會顯得親暱一些,也只有孫成武去了纔會在那間臭味熏天的廂房裡,坐下來跟那個瘋婆娘說說話。
也許是人老了,變得嘮叨了,也許是有些不能說的心裡話,他都會對這個瘋婆娘說,好似把她當成了一個傾訴的對象。
但不管他說了什麼,躺着牀上的瘋婆娘卻像是什麼沒聽見一樣,也不會迴應,就那麼睡着,好似就想這樣一直睡下去,偶爾會因爲肚子裡的疼痛讓她皺皺眉頭。
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
冬日的暖陽曬的人暖呼呼的,孫成武揹着吃食和水,順着那條小溪去往道觀,小溪裡是一羣嬉戲玩鬧的孩子在溜冰,看到孫成武后都會喊上一聲:孫爺爺,孫成武也是笑着點頭一一回應。
今天他特意多帶了一些吃食,甚至是自家媳婦做的臘肉也帶了一大塊,再過不了幾日就是年關,村裡人都忙着自家的年事,有可能會忘了送。
到了道觀,大黑狗遠遠看到是孫成武,便跑了過來,有頭蹭蹭孫成武的小腿,他也笑着用手摸摸大黑狗的頭。
只是低頭的時候才發現,大黑狗原來還是隻母狗,肚子上下墜的黑色**,預示着這條狗也要下崽了,只是平時少人能這麼近距離接觸大黑狗,加之體型較大和一身黑色狗毛,不仔細看還真難發現。
孫成武只是笑着對大黑狗說了一句:“看來你也快當娘了啊。”
而後一人一狗便一起進了道觀,到了廂房,亦如往常孫成武放下吃食後並不着急離開,開始絮叨起來,只是今天孫成武明顯感覺她皺眉的次數比以往多了許多,估計是快要生了的原因吧,之前就有村裡有接生經驗婦人也跟他說過,應該就在這幾天會生產。
走出道觀的孫成武並沒着急下山,而是踩着積雪,走到幾丈遠的平攤上,負手而立看着山下的望月村,山間的冷風吹着他銀白色頭髮不斷亂舞,眼神炯炯有神,身形也不再佝僂,雖是一身老農打扮,但身上那股難言的氣勢卻是油然而生。
只是片刻之後又恢復如初,嘴裡卻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就這樣吧。”
……
大年三十
村裡家家戶戶都忙着,貼對聯,貼門神,給自家祖先上香擺貢品,汪家和岳家都有自家的祠堂,臨近傍晚的時候會去哪裡祭祀祖先,背組訓,這時候便需要孫成武安排這些瑣事,以及年三十晚上巡夜的人,這都是祖上留下的來習俗。
做完這些事,孫成武便回了自己家裡,自斟自飲地喝起酒來,一杯接一杯,看到孫成武如此喝酒,他媳婦汪梅便開口問道:“老頭子,你這是咋啦?先前老大老二來家裡吃飯也不見你喝這麼多酒啊。”
孫成武有三個兒女,老大老二都已各自成家自立門戶,老大汪海成農閒時候會去酒坊幫工,偶爾帶點糯米酒或者小麥酒給孫成武,平時孫成武基本上都是喝最便宜的麩酒,老二孫海明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除了向孫成武借錢基本也不來老家這邊,女兒汪海雪則是遠嫁外鄉,一年也就過年回來拜個年。
孫成武又喝了一杯,怔怔的看着酒杯答道:“你說要是孩子生下來怎麼辦?”
汪梅一聽便知道是在說那道觀裡的瘋婆娘,心裡便有些不悅,坐到孫成武對面給自己也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小口,道:“生下來就養唄,還能咋樣?”
孫成武答道:“要是那女的死了,誰養?”
汪梅一聽這話,趕緊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說道:“老頭子,大過年的別說死啊死啊的,不吉利,有啥話你就直說。”汪梅瞪了一眼孫成武后,一口將杯中剩下的酒喝完,等着孫成武回答。
孫成武看着汪梅說道:“我是說,不管那女人生不生的下來都會死。”
汪梅倒是被這話驚到了,趕緊問道:“爲啥呀?”
孫成武接着說道:“以那女人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是生孩子,就是受了風寒都會要了她的命,但是我一直很奇怪的是這麼久來卻是沒得過病。”
汪梅卻是罵道:“你個糟老頭子,你就不會給配點草藥吃吃,好歹也是兩條人命吶。”
孫成武卻是搖頭道:“別說吃草藥,就是現在給她吃顆老山參都沒用,我給她把過脈,氣血虧的太嚴重,補不回來的。”
此時汪梅也明白了孫成武的意思,問道:“那你的意思是那女臨盆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
孫成武沉默的沒有說話,只是拿起酒壺到了一杯子,還沒等喝就被汪梅搶去一口喝下,兩人都不再言語,只是擡頭看着東山道觀的方向。
而屋外的爆竹聲此起彼伏,久久迴盪在這偏僻的山坳裡。
村民之間關係走的近,便會相約在某一家裡一起過年,男人們猜拳,喝酒,打麻將,女人們則是端茶送水,炒菜,期間歡聲笑語不斷。
直到午夜,隨着巡夜人的一聲敲鑼聲響起,這也就意味着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