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是宮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宮城象徵北極星,以爲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徵環繞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徵向北環拱的羣星。
長安城的街數、坊數的設計也都有所依憑。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時;南北九坊,取則《周禮》九逵之制;皇城兩側外城南北一十三坊,象一年有閏。
地勢上,長安城是從南到北漸次降低,宮城在北,處於相對較低的位置,所以北邊的水也比南城要多。長安城不比洛陽或金陵,沒有大河貫穿其中,但是有人工修建的諸多水渠,形成了人工河與人工湖。
羅霸道忍痛將他那口邪門的刀塞進一個牆洞裡,和紇幹承基沿着小巷走到盡頭,就有一座人工湖,波光粼粼,垂柳繞湖,甚是清澈。二人歡呼一聲,一頭扎進了湖裡。
一身的腌臢洗了個乾淨,這才省起衣服還沒脫。如此沐浴總覺得不夠乾淨,紇幹承基便趟水出去,寬了衣裳,只着一件犢鼻褲,重新躍回水中。
羅霸道披頭散髮的正在搓洗頭髮,瞧他舉動,忙也上岸脫了衣裳,這廝看看四下無人,乾脆連犢鼻褲也脫了,赤條條一絲不掛地就回了水裡。一個出身西北的馬匪頭子,不比紇幹承基還做過軍官,你能要求他多少?
兩個人正洗得暢快,就聽遠處有人大聲叫道:“剛剛聽人指認,不是說有兩個行蹤鬼祟的乞丐到了這邊麼?怎麼不見人?”
紇幹承基一驚,立即探頭望去,就見一羣人手持着鋼刀,正站在另一條巷口東張西望,因爲湖邊堤岸修得較高,二人就在湖邊,他們站在岸上,一時反而看不到他們。
紇幹承基臉色一變,馬上向羅霸道打個手勢,迅速向一邊游去。羅霸道心領神會,馬上緊隨其後,只是匆忙間完全忘了自己正赤條裸體,一絲不掛。
岸上,那夥大漢的頭目把手一揮,喝道:“沿湖向兩側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坊中,李魚在前,負着雙手溜溜達達的,放慢了腳步,欣賞這唐時街坊風光,以他的心境,就彷彿走進了一幅古畫,那種心情、那種感覺,別樣地不同。
深深跟在李魚後面,可沒有李魚那種悠閒自若的心情,跟行了一陣,深深忍耐不住,終於上前兩步,先呲出一口小白牙,聲音也帶了四個加號的甜度,討好地喚道:“小郎君~~~”
一個君字繞了三道彎兒,旖旎的不行。
李魚臉色一板:“好好說話!”
深深馬上乾脆地道:“咱們租輛車子好不好?”
李魚下意識地往她腳上瞟去,唐時女子,沒有裹腳的習俗啊,都是天足,這才走了幾步路,就抗不住啦?看來平時是不大逛街。
李魚揶揄道:“怎麼,腳走痛了啊?”
深深苦起小臉:“不是腳痛,是肩酸,腰痠,背也酸,乏呢!”
李魚道:“嘿!你幹什麼了啊?又沒讓你扛活兒,你肩……,好吧,咱租車。”
李魚說到一半,看到深深活動了一下肩膀,又託了託胸,雖然動作很小很小,可還是落在了他的眼中,登時明白過來。這閨女,負重大呀。
李魚左右尋摸,尋找腳伕,不想腳伕沒有尋到,卻見幾個百姓扶老攜幼,興沖沖地往前走。
“快快快!去晚了怕沒熱鬧看了,趕緊的。”
“長孫老爺的門兒真叫人堵了啊?誰這麼大膽子,太有趣了!”
“那可不,堵門的咱不認識,可是敢堵當朝宰相國舅爺的門,準也不是好惹的。”
深深一聽,頓時肩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兩眼爍爍放光,一把拉住李魚的衣袖:“小郎君,有熱鬧看了呢,快走,快走。”
“哎,你別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親……”
“愚腐!快走啦!”
愛看熱鬧的深深不由分說,扯起李魚就走。
“是不是胸大的人真的無腦啊!長孫老爺的門被人堵了誒!這位長孫老爺還是當朝宰相、堂堂國舅!難道她就沒想到點什麼?哦!對了,這鍋是我的,不是她的,她當然不在乎!”
李魚一聽,就知道是尉遲恭堵了長孫無忌的大門,這熱鬧他纔不想看,他巴不得避這風口兒遠遠的,奈何深深姑娘健步如飛,李魚猶猶豫豫間,已經被她扯過一條十字大街,前方寬巷中一處宅邸,府前已經圍了許多人在那裡。
既已到了這裡,李魚反而不想躲了。大抵那心情,就跟一些犯罪分子喜歡混在人堆裡去現場看警察辦案,似乎瞭解了詳情,心裡就會更安穩些。
那座宅邸,十分壯觀。門有牌樓,下有階石,門前一水兒的青磚漫地,拴馬樁、燈杆旗杆兒,一應俱全。門楣下懸一方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長孫府!
長孫無忌的府邸,佔地比褚龍驤那座府邸還要大上三分之一,七進的宅院,第六進的院落中,竟爾擁有一座小湖。
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桃花綻放,桃花林旁就是波光粼粼一座小湖,湖水向桃花林中引出一條小溪,溪邊花樹盛開,碣石掩映,流水潺潺,落英隨風而落,飄落在溪水上,彷彿美人俏面,額頭貼黃。
七八張蒲草蓆子依着地勢,就鋪在一棵棵桃花樹下,每張席上都有矮几若干,許多男女據席而坐,談笑風生。
茵茵草皮,桃樹繽檢錄,樹葉都是新綠,被陽光一映,發出嫩黃的顏色。四周有俏婢美侍服侍,其情其景,如詩如畫。
長孫無忌坐在一張席上,旁邊就是潺潺流水,水上有許多青銅的酒爵順水飄流,爵中盛着美酒。一爵美酒飄到長孫無忌身旁,被一縷水草絆住,停在了那裡,衆人鼓掌大笑。
按照今天的規矩,酒爵停在誰那裡,誰就得滿飲美酒,然後還要獻歌或獻舞一曲。長孫無忌已然酒至半酣,見狀拋須大笑,欣然將酒一飲而盡,起身離席,在衆人歡呼聲中舞蹈起來。
他一聳肩、一甩臂,踢踏循律而行,別看是個半百的老頭子了,跳得還蠻優美的。
在這些的內宅之地舉辦宴會,赴宴的當然都是自家親族,開的是家宴。而長孫無忌的親族,除了長孫氏,就是皇族,所以在座的有不少皇子和公主,以年輕人居多,長孫無忌置身期間,似乎也年輕了許多,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長孫府的管家倉惶跑來,因爲都是自家親眷,所以也不必有所掩飾,直接就叫道:“阿郎,壞了壞了,尉遲恭領着一家老小堵了咱們家的大門,在那兒大呼小叫的也不知要做什麼,現在府外圍了好多人!”
“什麼?”
長孫無忌一呆,賣宅子給尉遲恭那事兒都五六年了,他早忘了,一時也想不起哪兒跟尉遲恭起了糾紛,登時惱怒起來:“這塊黑焦炭,老夫哪裡得罪他了?走,看看去!”
長孫無忌怒氣衝衝拔腿就走,各席上親族圍訊也是又驚又笑,紛紛跟了上去,一時間林中一空,只有坐在池水最上游臨近小湖邊的一個白袍少年依舊端坐在那兒,紋絲沒動。
看到衆人大呼小叫地跟着長孫無忌離去,這白袍少年慢慢端起面前的酒,輕輕呷了一口,脣邊微微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似乎……沒有什麼意外的事情會讓他感到新奇、有趣。
一個面如冠玉、正當少年,心境卻似一個枯木般老人的公子,坐在生機盎然的桃花樹下,其情其景,儼然如畫。
直到連侍婢丫環也都紛紛散去,他才扶膝而起,舉步向湖邊走去,看他步履蹣蹦,竟然腿有殘疾。
湖邊一架曲橋,通向湖心小洲,九曲浮橋之上,一個桃紅羅裙的少女一手抓着魚食,一手拿着網子,正用誘餌兒捕魚。
她拋一把魚食,引得魚頭攢動,立即便使網子去捉,不料那些魚卻機警,她網子一動,那些魚立即紛紛逃散,氣得少女鼓起了桃腮,好不懊惱。
湖邊白衣跛足少年見此一幕,脣邊才真正泛起一抹有趣的笑意,或許是那少女呈現的童真,打動了他。
這白袍少年,就是大唐太子李承乾。而那紅裳少女,則是他的御妹--高陽公主。
李承乾是當今太子,可是最受寵的卻是越王李泰。
越王李泰,兼領左武侯大將軍,鄜州大都督,兼夏、勝、北撫、北寧、北開五都督,督常、海、潤、楚、舒、廬、濠、壽、歙、蘇、杭、宣、東睦、南和等二十二州軍事,同時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只有8州。
如此寵冠諸王,甚而凌駕於太子之上,李承乾豈能沒有心理壓力,於是和御弟李泰乃至其餘諸王貌合神離,便也並不稀奇了。不過,對並無威脅的御妹們,李承乾倒還還是有一分手足之情的。
眼見高陽在那兒捉魚,玩得不亦樂乎,李承乾便拖着微跛的一足,向她蹣跚走去。
此時,湖水之下,紇幹承基正舒展雙臂,奮力向前遊着。這時他的左足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把紇幹承基嚇了一跳,急忙扭頭一看,就見羅霸道在水中向他急急打着手勢,雙目怒突,顯然是憋得狠了。
紇幹承基趕緊一團身,拖住羅霸道力盡欲沉的身子,雙足用力向下一踹,架着他向水面竄去。
曲橋之上,高陽氣鼓鼓地從腰間囊裡又抓了一大把魚食,向水面上狠狠一擲,紇幹承基架着羅霸道竄出水面,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