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踏踏,一行快馬進了長安。
看起來,是一隊皇城侍衛,不過一個個風塵僕僕的,似乎趕了很久的路。
很快,他們就到了皇城前,有李績大將軍的親筆公函,消息迅速遞到宮中。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的李世民看罷李績的奏章,臉色大變,馬上吩咐傳見。
當那一行人趕到御書房時,李世民摒退左右,院中除了那隊遠程而來的侍衛,幾無他人。當然,天子必有秘衛,只不過他們藏於何處,有多少人,就連皇帝身邊的近侍也不是很清楚,此刻更是沒人知曉了。
紇幹承基被帶到了御前,爲了掩人耳目,他穿的也是一身禁軍侍衛服裝,但手腳處都有細而韌的牛筋捆綁着。
紇幹承基倒也光棍,既已決定投誠,便竹筒倒豆子,把他在李績面前所供認的一切又招了一遍。在李績面前,他就是這麼說的,李績聽完,就知道事情重大,馬上把齊王等人的押運工作接手,着令李魚帶着紇幹承基,日夜兼程奔京城來了。
虧得紇幹承基馬術精湛,手腳綁赴着跑了這麼遠的路,居然還沒被顛散了架。
當然,關於楊千葉的事,紇幹承基是隻字沒提。這位仁兄做人還是有他的底限的,再者,他想提也不成,旁邊李魚還虎視耽耽呢,真要把楊千葉賣了,天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李世民之前看李績的奏章,已然大略知道了事情經過,再聽紇幹承基詳細供述,一張臉真是說不出的難看。
五兒子造反了,大兒子也在磨刀霍霍地準備造反,李世民心痛啊。
那都是他的骨肉,他的親生骨肉,如此圖謀於他,叫人情何以堪?
李世民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李魚,你有功於國!紇幹承基,你自追隨李孝常謀反以來,惡跡昭彰,萬死不贖其罪。但,這一次你能將供述如此大案,朕是有功必賞的人,你且下去,暫由李魚看管,待此案了結,朕自有公道還你!”
紇幹承基一顆心頓時收回了肚子裡,連忙叩拜謝恩。自當年追隨李孝常謀反,時至今日,這位仁兄終於洗白,以後可以堂堂正正以本名本姓見人了。
讓李魚且回屯衛,並將紇幹承基暫且秘密押管於該處之後,李世民獨自在御書房中坐了許久,才低聲道:“傳諭,召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特進蕭禹、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恭、右鄰軍大將軍程咬金、北衙六軍大將軍褚龍驤,晉見!”
風雨欲來,正欲親自去聯繫侯君集策劃謀反的蘇有道驟聞消息,馬上取消了行動,命人全力打探消息。
很快,隨着一項項安排和任命出來,蘇有道提起的一顆心放下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那位造反的齊王的。
齊王馬上就要遞解進京了。皇帝如此大動干戈,顯然是要以此彰顯軍威,震懾宵小。只是如此一來,京城的警戒力量大幅加強了,此時有所蠢動,顯然就是真的蠢了。
蘇有道也只得捺下性子,暫且蜇伏起來。
京城爲了齊王的到來,大張旗鼓地準備起來。但整個天下,其實受影響的並不大,可笑的是,齊王謀反的事情,很多地方的百姓甚至官員,其實還完全不知道。
北地這邊還好些,長江以南地區以及西北地區,很多地方的人確實還完全不知情。因爲齊王的事兒還沒等傳開,已經以一種很可笑的方式結束了。
龐大的大唐帝國,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轉着。
政治、經濟、民生、文化……,各個方面。
比如……採選!
採選就是選秀。
唐朝的選秀,從玄宗時候起,負責去公卿百官及庶民之家採擇美女的宦官稱爲“花鳥使”,在此之前並沒有一個統一的名字,民間慣以“選秀使”稱之。
選秀使出京之際,官府便下令禁婚,在選秀使行走天下期間,民間不得婚嫁,以免有選中了的已經成了親,或者在選中之後成了親,會發生許多糾纏不清的事情。
今年的選秀其實從皇帝赴蒲州巡視時起就已開始,此時已經完成了選秀,被選中的秀女已經到了該赴京的時候,天下各地的秀女,此時都在收拾行裝,準備前往京城。
荊州,武士彠的次女華姑也被選爲秀女,將要入宮了。
人常以爲,秀女入宮,來日前程如何,全看她的個人機緣,如果有幸入了皇帝的法眼,得到皇帝的寵愛,便能飛上枝頭。
而實際上,他們想得太簡單了。其實秀女們在入宮之前,階級基本就已確定。
首先,能入宮的秀女就沒有醜女,固然未必就是天姿國色,但姿容秀麗這是基本的條件。而在同樣滿足這個基本條件的前提下,官宦家的女兒,就算皇帝,也不能與普通百姓家的女兒一樣看待。
再加上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子,其家族自有渠道運作關係,她們接觸皇帝的機會也遠比其他女子更多,所以一旦入了宮,多多少少都會有個妃嬪的名份,至於普通的民女,纔是真正的機會渺茫,哪怕國色天香。
武都督家的女兒,一旦入了宮,起步自然不低。
更何況,年已十三的華姑,當真出落的極其美麗。
武士彠和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此番被選爲秀女,前程一定低不了,只要武家不倒,這姑娘早晚也能混個妃的身份,因此對她入宮的準備也是不遺餘力。
豆蔻十三,娉婷少女,對於未來的良人,都曾有過許多的遐想。
但是從今日起,她不用再去猜測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官人還是士人了,她這一輩子服侍的那個男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今年剛四十歲呢!
華姑託着腮,望着菱花鏡中朱顏真真,努力想想像將要與她同牀共枕的那個中年男人的形像,可想了許久,腦海中晃動的只有皇帝的冠冕和龍袍,實在想象不出那位皇帝的模樣。
皇帝,這個身份,實在是太過耀眼,叫人根本無法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男人來看待,他的身份,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他的其他。這對任何人來說,都幾乎成了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就像……鬼子進村的那首曲子一旦想起,不管它配的是什麼畫面,你腦海中想像到的,永遠都是一羣猥瑣的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進村的情景。
“啊!皇帝誒!皇帝的女人好多好多的,他會注意我嗎?”
看着鏡中那張滿臉都是膠原蛋白的年輕臉龐,那雙俏媚的大眼睛愜意地眯了起來。她屈起指來,在自己吹彈得破的臉蛋兒上輕輕地彈了一下,得意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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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打死你!”
履道坊一幢宅院中,一個員外模樣的人氣急敗壞地拿着一條杖撲向一個綠衫少女,旁邊一個婦人和一個老管家忙不迭地撲上去將他抱住。
“使不得啊老爺,明天就要赴京了,這要是遍體鱗傷的,如何向官府交代啊!”
“讓她進了宮,我們一家也完了啊!”
那員外把杖一丟,痛心疾首,老淚縱橫:“你這不孝女,你害了我們全家啊!本來咱郭家還有翻身的希望,可誰知你……你居然與人私通,還有了身孕,這真要叫你進了宮,這就是欺君辱君的罪過,咱們家就完了呀!”
員外跺着腳兒,放聲大哭。
那綠衫少女嚶嚶哭泣,一言不敢還嘴。
一牆之隔,就是楊千葉在此處的居住。
楊千葉此時在墨白焰的陪同下,正走在院中。
“回頭,把這幢宅子處理了吧。”
“老奴明白!雖說羅霸道和曠雀兒都是可信任之人,但我等所行之事,須得萬分謹慎。他們既然知道了這處所在,這裡就不能留了。”
“嗯!墨師一向謹慎,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楊千葉讚許地點點頭,旋即就聽到了隔壁的叫罵聲。
楊千葉站住腳,側耳傾聽了起來。
原來,隔壁住的乃是一戶商賈人家,那員外因爲假貨和偷稅的事兒犯了法,受到了官府的制裁。朝廷選秀,人員有四種來路:一種是官宦家的女兒,這種基本上進了宮,一定會有個妃嬪的職位。
第二種就是良家,良家女也不無機會,但只能靠姿色和機緣,求一個被皇帝發現、注意的機會。
第三種是貧家女,進宮的目的就是爲了有口安穩飯吃,這種基本上也談不上多麼好的姿色,一進去就是奔着被分配去幹髒活累活去的。
第四種則是犯了罪的人家,這種也許是官宦,也許是士紳,也許是普通人家,其女沒入宮中。實際上有一種抵罪的原素在裡邊,但這裡邊卻也不乏美女,如果有機會,她們也能登上枝頭變鳳凰。
只是其機緣較之良家女略少些,因爲其家族犯的罪,一入宮基本也是幹執役下人的活兒,得有機會見到天子才成。可皇帝雖然就在宮中,能近他身的宮娥奴僕又有幾人?
這戶商賈人家因爲有女兒被選爲秀女,罪責懲罰減輕了許多,雖說家產幾近抄沒精光,好歹還留了這幢宅子,女兒在宮中一旦受寵,那就更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結果,這爹不省心,這女兒卻也不省心,居然與人私通,還有了身孕。這要是進了宮被發現……,也難怪其父絕望咆哮。
楊千葉側耳聽着隔壁動靜,目中漸漸放出光來。
她慢慢轉過身,對墨白焰道:“墨師,你可聽到了?”
墨白焰有些茫然:“老奴聽到了,怎麼?”
楊千葉微微一笑:“他們家已是走投無路,快要被逼得上吊了,咱們何不做些好事?”
墨白焰依舊一臉茫然:“殿下是說?”
楊千葉道:“我要冒名頂替,代她入宮!要接近皇帝,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難得他們家進退兩難之際,墨師,機不可失!”
墨白焰吃驚地道:“這……殿下您……”
楊千葉斷然道:“墨師馬上去,遲了只怕他一家人亡命天涯逃命去了,又或走投無路,全家上了吊,那就壞了。”
墨白焰道:“殿下,就算要行此計,大可差遣……”
楊千葉肅然道:“不!說過這是最後一次努力,我總要全力以赴才行,否則豈非有意敷衍,我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墨師,馬上去辦!”
楊千葉強逼着墨白焰去隔壁人家交涉,眼看着他身形漸遠,不由得長長地吁了口氣,心中一陣輕鬆:“我直接進宮裡去,總不會再遇到你了吧?天地良心,無論我是成功或是失敗,都不希望在那時候看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