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消息的一剎那,他的心不由得動了一下。
現如今父皇在蒲州,齊王在齊州造反,不日消息就會傳遍天下,人心浮動。此時自己代理國政,坐鎮京城,是否可以趁勢收攏軍政、控制京城,說不定父皇顧此失彼,就可一舉鼎定天下。
可是,羅霸道和紇幹承基這兩位悍將不在身邊,第一謀士蘇有道也迄今未歸,太子殿下只能喬裝改扮,秘密去軍中拜訪侯君集。
結果一見侯君集,李承乾又被侯君集噴了個滿面桃花開。
侯君集破口大罵很久,當然,他很給儲君面子,沒有指着李承乾的鼻子罵。明知道這就是李承乾自己的想法,他卻口口聲聲說:“這是哪個愚蠢透頂的混賬王八蛋給殿下提的意見?天子在哪裡,國都就在哪裡,守着這麼一座空城,作死嗎?”
李承乾剛剛抹去一臉的口水,下一波口水又來了:“十多年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啊,天子在外,太子據城自立,又如何?太上皇彈指之間,便消彌了戰端,此何人主意?他這是要害太子啊,太子回去,可把此等混賬千刀萬剮!”
李承乾頂着一臉的口水訕笑:“大將軍所言甚是,本宮險些被小人矇蔽!本宮知道了,那就一切仍按大將軍安排,咱們等父皇回了京,再做打算。”
李承乾灰溜溜地回了東宮,不久,六部大員就陸續回京,中書門下井然有序,天子御駕雖還在途中,已然重新接管了京城的控制權,李承乾就更加不敢妄動。
龍首原上,李魚業已趕到。
李績乃兵部尚書,已然回城,調兵遣將,徵調糧秣,開始備戰。
而李魚則在龍首原上,安排陸續趕到京城的軍隊紮營、分配物資、安排訓練、調度營防,此皆司馬之責,忙得他團團亂轉,一刻不得清閒,幸好李績很快就調了些人來,各司其責,李魚這才得以鬆了口氣。
他的家雖近在咫尺,卻是不能回的。就連深深和靜靜,也在蒲州就已分手,叫她們跟着包繼業回京,自回家去。
因爲在蒲州的時候,他就已經接受了任務,這可是軍令,帶個女人在身邊?一俟被人發現,李績就可以拿他祭旗了。而被發現是一定的,侯君集那等有滅國之功的大將,睡了高昌女人,都有人捅到御前去,他李魚無論是名望、地位、根基、人脈,都望塵莫及,他這樣一個空降兵,本就招人嫉恨呢,敢不檢點?
李世民回了京城。
他回京城接到的第一份急奏是蒲州追來的,趙元楷死了。
趙家人當然不會把趙元楷受了涼,還用冷水泡澡的事如實交代,只說受了天子責斥,惶恐不已,寢食不安,不幾日功夫,就焦迫而亡。
李世民沒想到自己一番斥責,居然把一個封疆大吏給嚇死了,心中怒氣倒是消減了幾分,原本要嚴息趙元楷的,如今雖未按照慣例,給死去的高官再加封一級,卻也沒有貶他的官,家人更是未受牽連。
趙元楷的“苦肉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成功了,只是這次玩的有點大,把命也玩沒了。
“撥三日口糧!”
李魚一邊記載,一邊高聲吩咐,說完了不等那將官質問,便向他一笑:“兵貴神速,李績大將軍用兵,不會耽擱太久,要多了糧食沒用,難不成路上自己攜帶?自有輜重兵負責的。”
“哈哈!那是,皇帝不差餓兵嘛。多謝李總管,告辭。”
那位將官的臉色明顯的多雲轉晴,向李魚笑吟吟地拱一拱手,告辭。
向長安地區集結的兵力並不是很多,所以在增加了幾個專職總管後,李魚的工作才相對輕鬆下來。
李世民徵調的是懷、洛、汴、宋、潞、滑、濟、鄆、海九州精銳府兵,而這九州,分別屬於河南、河北、山東、江蘇,也就是說,要麼是齊王造反所在的山東本地的,要麼是從關中沿途開拔過去所經河南河北地區,再就是與山東毗鄰的江蘇北部地區的府兵。
這樣,有的只需原地調動,有的沿途納入,有的可直接奔赴山東地境,與主力在那裡匯合,直接從關中地區抽調的,就是由李績統領的中軍了,
京畿重地,不能直接把某一路兵馬抽走,南衙禁軍和北衙禁軍是相互牽制,南衙內部和北衙內部各衛之間,同樣有着牽制關係,外部的衛戍部隊也是如此,所以只能是從各衛中分別攤派、抽人。
不過,東宮六率是不可能抽調的,因爲那是儲君的部隊。儲君自己也還在儲的階段,他的軍隊此時也是不能承擔這個責任的。所以,相比於龍首原上的喧囂,和各衛中輕微的騷動,東宮六率的駐地就平靜的多。
東宮六率的兩位將軍都不在營中,他們已經離開很久了。據說是太子喚他們去,有所交代,所以對他們的遲遲不歸,軍中將領們雖然偶有猜議,卻也不會跑去詢問太子。
這一日午後,消失很久的羅大將軍卻風塵僕僕地回來了,那形貌,就彷彿一個乞丐,還是犀利哥造型的一個乞丐,雖說是蓬頭垢面,破衣爛衫,卻龍行虎步的,居然有點小帥。
“呵……羅將軍這是……”
“奉太子殿下命,出外公幹!”
羅霸道冷眼一掃,對圍上來的諸將士大聲道:“事關軍機,莫要多問。散了吧!”
羅將軍既然這麼說,衆將校馬上忽啦啦散去,秘密知道多了並非好事,這個道理,就連這些不讀書的大頭兵都明白。
很快,羅霸道洗了個澡,狼吞虎嚥地吃了頓飽飯,換了一身適合行遠路的兩截衣,揹着個包袱匆匆走出了他的營帳。
“奉太子殿下命,出外公幹!”
羅霸道依舊嚴肅着,虎目冷冷一掃,迫退了好奇想上前詢問的衆將士,然後牽着馬,龍行虎步地離開了軍營。
半日之後,羅霸道出現在了灞上。
灞上船來船往,十分的繁華。京城在這裡,就是此地繁華的保障。
只消都城一日不遷離,灞上這個碼頭,就不會失去繁華。
曠雀兒揹着個包袱,從踏板上輕盈地走下來,抻了個懶腰。
碼頭上已有幾個青年男女在等着,這都是長安這邊爲殿下栽培的人馬。
曠雀兒隨曠寒四曠老爹來過這裡,與他們已然熟稔。
“雀兒妹妹,一路辛苦,來,包袱我拿着。”
說話的是個額頭較高的年輕人,自上次見到雀兒,他就大獻殷勤,顯然是有些喜歡雀兒姑娘。不過,雀兒對他可並不感冒,她只是腳下微微一錯,就晃過了那個年輕人:“多謝啦!”
隨後向他身後一位姑娘嫣然一笑:“芷兒姐,好久不見。”
雀兒跑過去,與芷兒姐姐親熱地拉住了手。芷兒叫辛芷兒,基本上和她一樣,也按排了一個“爹”,以家庭爲掩護,駐在灞上。不過這邊離京城近,是墨白焰的重點經營目標,所以這邊的人手也多些,一共形成四家。
辛家只是其中之一,而這四家公開的身份都是跑船,憑着他們的本事,在灞上八大船行中佔據了半壁江山,而且是最強的四家。
船上,曠寒四慢慢地走了出來,其他的義子女們也都紛紛出現,船上船上,頓時一片相互親熱的招呼聲。
“客官要去洛陽?”
一個船伕看了看牽着馬的羅霸道:“何不走陸路,你又沒有多少沉重的行李。水路不易行啊,風險也大,待到了黃河上,你就曉得厲害。”
“呵呵,我特意要走水路,就是想一覽山河險峻,不怕的。”
“這樣啊,那我建議,你去辛家船行吧。他們家的船大,方便載你的馬,水手的行船本領也高,這七八年,船隻出事最少的就是他們家。不過,你來晚了,他們家每日只往洛陽發一趟船,你要坐他們的船,得等明天。不如就在灞上先住下?我家倒是有套空房,倒也潔淨,一日食宿只收五十文……呃……三十文……嗯……二十文也使得。”
那船伕瞧見羅霸道眉頭一皺,先自心虛地降了價。這時節大唐國力正處於上升期,物價穩定貨幣價值也高,食宿一晚五十文錢,可有點坑。
實際上羅霸道皺眉卻不嫌貴了,而是因爲他囊中沒有銅錢。這位仁兄藏在自己營帳中的錢都是換成了金銀的,還有太子賞賜的珠寶,隨便拿出一點來,都顯得太過貴重。
羅霸道這時也省起驟然拿出來太過引人注目,所以有些顧忌。
不過,自從糞堆悟道以來,這位仁兄好像真的開了竅,心中靈光一閃,便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便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帶我去。”
那船伕就是灞上人家,做成了這單生意很開心,就帶他回家,不大的一個小房子,牀鋪也嫌小了些,以羅霸道這身材,恐怕晚上休息想攤平了,那一雙大腳就得懸在牀鋪外邊了。
那牀頭還掛着一副姜太公的木龕,都老舊成了黃黑色。大抵是因爲這戶人家還有人打漁爲業,而姜太公因爲垂釣故事就被當成了漁人的祖師爺,時有漁人供奉。
不過,羅霸道倒不講究這些,他嫌那神龕礙事,拿下來丟到了尿壺旁邊,這下子腳卻不必全部懸在牀外了。
安頓下來後,又悄悄從那包袱中取出最小的一錠銀子,找到那船伕道:“我沒出過遠門兒,不大會談車馬之事。這錠銀子你去兌了,先留出你家食宿錢,剩下的可幫我去辛家談妥船姿,若有富裕,便酬謝了足下罷。”
那船伕大喜,連忙應了,便捧着那錠銀子歡歡喜喜地走了。
羅霸道左右無事,便背起包袱,卻灞上閒逛,這灞上風情與西域不同,羅霸道難得沉下心來行走其間,倒也覺得別有一番情趣。
正行走間,忽見就有一隊兵士走來,咋咋唬唬的邊走邊嚷:“閃雜船隻俱都駛離碼頭,快快快,限今晚之前清理完畢,明兒一早,軍中糧秣徵用碼頭。”
李魚站在軍士們中間,按着刀,威風凜凜,跟巡城御史似的。
羅霸道蹙着眉,正不悅地向那些狐假虎威的軍士們望去,忽地一眼看見李魚,嚇得心頭一跳,趕緊就低了頭,嗖地轉了個身,一頭扎進了一家賣糟魚的鋪子。
待李魚前呼後擁地離開小街,登上碼頭,羅霸道再也不敢閒逛,急忙提了一串糟魚回了住處。
他把糟魚掛在門上,一股子腥味兒頓時薰滿了房間。
羅霸道心神不寧地在嘎吱作響的牀板上坐了,目光一轉,忽地看見尿壺旁歪倒的姜太公的神龕,趕緊起身過去,將神龕捧起,使袖子使勁擦了擦,恭恭敬敬地放在牀頭,又虔誠地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