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兄,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天機一號就住在這家客棧。周圍……有西市的人保護,怎麼辦?”
一個竹笠人悄聲說着,目光貼着笠沿迅速向四下掃了一掃,幾個佩着刀的男人都在客棧周圍逡巡。他們未必有多魁梧健壯,但無論是站姿還是步態,都在漫不經心中透着一種蕭蕭的殺意。
那種散漫,也是透着威脅的。
一隻貓兒,就算弓背躡足,悄悄逼近一隻鳴唱的花雀,你看到的,依然是可愛。
一頭猛虎,就算它真的放鬆了身子,輕輕地搖着尾巴,懶洋洋地要在向陽的山坡上趴下來困一覺,那縮起了利爪足有碗口大的足墊、那看似完全舒展開來的強健的後肢,那微眯的銅鈴般的大眼,依舊會給人十足的威脅感。
那個竹笠人又補充了一句:“都是百戰沙場的老兵,不易對付!”
蘇有道略一沉吟,在引起巡弋周圍的老兵們足夠的警覺之前果斷下令:“找到他,幹掉他!”
蘇有道語氣略一頓,又道:“如有可能,割下他的頭顱帶走,我們必須確認他的身份。”
蘇有道是天策府的人,天策府,天機司副司主。爲秦王李世民主管情報機構。
這次,李世民針對太子李建成所設的這一計,他也作爲謀士有所參與。當然,這時的他還是一個年輕人,在李世民的幕僚隊伍中還不是舉足輕重的重要人物,只是作爲年輕人中的佼佼者,能夠參與而已。
這個計劃,代號“天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他們的天網,卻沒做到那般的嚴密。封德彝派出心腹不久,他們就發現了這股自仁智宮離開的神秘勢力,於是蘇有道立即率人追了下來。
他們不知道這夥人是誰派出,爲何而走,但是很顯然,前往長安而來的這股力量,必然與他們的“天網”計劃有着直接而密切的關聯。
所以,這一行十三人,被他們稱爲“天機”,“天機”一旦泄露,那就大勢去矣。
這些人很機警,也很善戰,這一路上,他們且戰且走,雙方都損失慘重。到最後,蘇有道只剩下眼下這幾個人,而十三天機,也只剩下天機一號了。
死掉的那十二個,蘇有道曾仔細地搜過他們的身,並繪下了他們的相,但是從他們毫不猶豫地自我犧牲,他們所扮演的角色,不過是一個死士罷了,不可能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
而這最後一個,天機一號,蘇有道相信,他一定不是一個不爲人知的死士,真正的秘密一定掌握在他手中。
如果可能,蘇有道非常想抓活的,他要知道,對方究竟掌握了什麼秘密,此來長安所爲何事,尤其重要的是:他是誰派來的?
可是,對方已經進了長安城,誰也無法保證,他是否會很快把消息泄露出去。權衡得失,蘇有道才果斷做此決定:儘快殺掉他,雖說搞不清他的身份底細將是一個隱患,但是隻要除掉了太子,秦王一系就將大獲全勝,這個暗藏禍心者是誰,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
蘇有道一聲令下,幾個竹笠人微微點頭,立即向店中走去。
“哎喲,客官,對不住,本店已經客滿了。”
三個小二同時眉開眼笑地衝上來。
在客房還沒滿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用這招了。
眼下長安大亂,外地行商旅客投店,主要是爲了有個落腳之地,安全一些,所以哪怕客滿,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要住進店來,爲了住店,多少都會塞些錢給他們,這幾天就靠這個,迎客的小二着實沒少賺。
其他夥計看得無比眼紅,今兒一天,大堂裡反覆擦桌子的小二多了好幾個,只等門口人影一閃,一幫夥計就一擁而上,搶起了炙手可熱的門迎生意。
果然,客人第一件事就是遞出了東西,只是這一次,客人遞出來的不是錢,而是刀!
三口狹長若柳葉的刀,像三條活潑的游魚,迅速遊進了他們的心臟。
未等人倒下,未等血流出,三個小二就被竹笠人控制住,迅速推回座位,刀一拔,人就趴在了桌上。
戰亂一起,這店就變成斂財的黑店了,茶水、飲食統統不再供應,所以大堂裡也不見什麼人,三人動手又快,毫無聲息,而且門口被外邊陸續進來的四個竹笠人擋住了,門外遊戈的巡視者也沒發現異常。
三個夥計一倒,一個竹笠人立即閃到櫃檯後面,拿過了登記簿冊,整個過程,不足三秒。
當門口四個竹笠人也走進來,巡弋者重新走回門口時,幾個竹笠人已經圍桌而坐,而且摘下了竹笠,毫無異樣。
其中一個人迅速檢索着花名冊,很快擡頭道:“近兩日內單身入住的客人一共三個,分別是甲字柒號房,丙字伍號房,還有戊字叄號房。”
“兩人一組,行動!”
蘇有道的吩咐簡捷明瞭,六個竹笠人立即起身,各自戴起竹笠,兩人一組,分別走開。
小小而昏暗的夥計房內,李魚拿出一個饢,挾了一碟鹹菜,又把半隻燉得爛熟的雞展開荷葉放在桌上,牽着第五凌若的手過來,瞧瞧她手上的泥痕,道:“要不要幫你解開臉上的繃布,先洗把臉?”
“嗯……,不要了吧。”
李魚笑了一笑,這小女孩子,倒真是謹慎。
他卻不知,第五凌若不肯解開繃帶的原因,只是因爲怕儀容不整,這樣遮着,心理上就有一種安全感。女人對於樣貌特別的在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在意,不想在別人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嘩嘩”的水聲響起,應該是李魚自己去淨手了。
片刻之後,第五凌若感覺到李魚走了回來,接着頰上突地一涼,第五凌若下意識地後仰了一下,李魚柔聲道:“別怕,幫你擦擦臉。”
投溼的毛巾溫柔地擦在了她的臉上,涼絲絲的。
李魚的動作很輕柔,很細緻,第五凌若被他慢慢擦拭着臉龐,心裡漸漸涌起一抹異樣的感覺,那與她而言,是一種全新的、陌生的感受。
然後,她的小手也被握住,攤在李魚的掌心,李魚再給她擦手,毛巾將她的小手整個兒包裹住,再沿着手指一根根地滑開。
李魚不清楚,他和第五凌若之間,是如何產生的刻骨銘心的情感的。在多年以後,他見到這個女人,只知道她已等了他很久,愛了他很久,而那時,他卻把這個女人當成了一個認錯人的花癡。
現在他知道了這一切的源頭,看着這個純潔無暇的少女,再想到多年之後的她,李魚也說不清心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是憐惜、疼愛,便油然而生了,完全不涉情慾,那是一種很純很美的感覺,像父女、像兄妹,又似情侶之間的寵溺。
這也許只是一種心境,但會不知不覺間充溢於他的手動,讓對方感受得到。
髒兮兮的小臉擦乾淨了,小手也擦乾淨了,期間李魚還投了一次水,用潔淨的毛巾再次爲她清潔。
感覺到李魚溫柔的動作,感觸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眼睛不能視物的第五凌若,自然而然地放大了其他幾識的敏感度,她的心尖兒,就像剛剛站上一隻蜻蜓的花蕊,柔弱地顫抖。
“好了!”
在第五凌若已經感覺渾身不自在,一股羞臊的熱度快要爬上臉頰的時候,李魚放開了毛巾,抓着她的手按上了一塊饢,笑問道:“只有一隻雞腿,要不要我掰給你吃。”
“難不成要你喂啊。”
第五凌若羞紅着臉,嬌嗔地抿了抿嘴巴,忽然感覺真的有些餓了。
李魚掰了雞腿塞到她手裡,安慰道:“放開吃,一會兒再替你淨手。”
“喔!”
第五凌若乖巧地應了一聲,剛剛張開樊素小口……
“砰!”
樓板重重地一響,“沙~~~”,灰塵應聲而下。
夥計們住的這房連承塵都沒有,屋頂的灰直接飄了下來。
李魚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擡起頭,怒視着屋頂,提足丹田之氣,怒吼道:“要死啊,不知道樓下住的有人嗎?”
“砰!咔!嘩啦……”
屋頂破裂了,一道人影應聲而下,砰地一聲砸在桌子上,半隻燒雞一隻饢,還有一碟小鹹茶,被壓了個結結實實。
李魚勃然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先把有些驚慌的第五凌若拉到自己身邊,再往桌上那人一看,胸口汩汩流血,雙目怒突不閉,竟然已經死去。
李魚大吃一驚,第五凌若道:“發生什麼事啦?”
李魚沉聲道:“死人了!”
李魚說着,仰頭望去,就見屋頂破洞中,又是一道人影飄然而落。
“不好意思!”
封秀士穩穩地落在地上,向李魚和第五凌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旋即就向門口飄然掠去。
衝進他房中的兩個人,已經被警覺萬分的他乾淨俐落地幹掉了。他擔心門口還有敵人,所以沒有選擇從門出去,第二個殺手被是他狠狠摜在地上,折斷了脖子而死的,地板因此破了一個大洞,他乾脆就擴大了這個破洞,由樓下突圍。
但是,六個刺客,分別搜向三個房間,大廳裡還留了一個人:蘇有道!
封秀士剛剛破門而出,坐在桌面的蘇有道便倏然一擡頭,目光如冷電,而他橫擱在桌上的劍,已然如電光一般,拂然便出,凌空刺向封秀士。
“砰!”
剛剛拉開的障子門又被封秀士關上了,劍鋒“嚓”地一聲刺進門半尺,但馬上就嗖地一聲不見了,顯然是蘇有道追躡而至,拔出了利劍。
封秀士反應甚快,馬上縱身後掠,他的身影剛剛退出三尺,那障子門上就“嚓嚓嚓”呈品字形一連刺進三劍,如果他不是反應機敏,後退及時,其中至少會有兩劍刺中他的身體。
李魚握着第五凌若的手微微一緊,示意她不要出聲,心中吶喊着:“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老子都穿越到十年之前了,怎麼就不得安寧呢?啊~~~,賊老天、損老天!”
門內的封秀士和門外的蘇有道都不再動作,片刻之後,似乎門外的人移動開了,因爲光從刺破的四個劍洞中依次射了進來,四道光柱射進室內,光柱中有灰塵飛舞縈繞。
從那光束出現的次序來看,蘇有道應該是向右移動了,要躲避他的劍,應該避向左邊纔對,他是詭異的是,封秀士也向右邊同步移動着,與此同時,李魚眼看着他的手探向腰間,慢慢掣出一柄軟劍。
劍好長,在他腰間應該纏了有一匝半,劍如靈蛇般揚在空中的時候,足足有四尺長。
封秀士扭過頭來,又向李魚展顏一笑,左手食指湊到脣邊,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笑得一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