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策馬到了李魚面前,嫣然一笑:“喂!我們又見面了呢!”
李魚擡頭看了看她,高陽瞧見他那微帶茫然的小眼神兒,登時大怒,這個夯貨,居然把我忘個一乾二淨麼?高陽小胸脯一挺,怒氣勃然:“本宮高陽!你想起來了麼?”
李魚“啊”地一聲,一拍額頭,恍然道:“在下臉盲!”
高陽一呆:“什麼意思?”
“就是說,沒見過幾次的人,他記不住相貌!”太子一提馬,走了過來,悠然接話。
高陽大不忿:“哈!我這麼漂亮,他看過了居然記不住?”
李正一本正經地道:“殿下,臉盲是種病,我這個人臉盲,就是說,根本分不清誰漂亮誰不漂亮。”
高陽公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不過心氣倒是有點平了,對病人嘛,總要寬容些的。
太子李承乾微笑地看着李魚,饒有興致的模樣。蘇先生叫我今日校軍早些結束,又特意叫人引我由修真坊穿過,就是爲了此人?此人當真對我保住太子之位大有幫助麼?
想起孟嘗君生死關頭靠着一對“雞鳴狗盜”之徒,才順利脫險,李承乾倒是信了幾分,有時候,即便是社稷大業,至尊的寶座,一個市井間的小人物,只要因緣際會,也未嘗不能發揮重要作用。
想到這裡,李承乾的笑容更溫和了幾分:“李魚,你不認得高陽,那可認得我麼?”
李魚長長一個大揖,恭聲道:“草民李魚,見過太子殿下!”
高陽剛剛平息下去的心氣兒又升起來了,指着李魚道:“哈!你不認得我,爲什麼認得我大哥?”
李魚一臉無奈:“公主殿下,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下又豈能還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分?那不是臉盲,那是白癡了。再說,方纔羅將軍、宋將軍把東宮兩率的名號喊得震天響,在下又不是聾子。”
李承乾笑道:“好啦好啦,小高陽,不要難爲人家。”
李魚忙又轉向太子:“草民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乾把馬鞭微微一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本是孤份內之事,何必言謝!”
李承乾說着,目光炯然,盯着李魚。
李魚心頭靈光一閃,暗道:“太子這話裡有話啊,莫非有招攬之意?”
李魚心頭揣測着,忙含糊應道:“草民性命,全因太子而得保全。恩重如山,草民當然是記在心裡了。”
李魚這番話,李承乾那邊自然另有一番解讀,哈哈一笑,容顏大悅。
李承乾身爲太子,對李魚縱有招攬之意,此時也斷然沒有倒履相迎的道理,便把馬鞭又一揚,吩咐那千牛備身楊元芳道:“此間事,惹出偌大的陣仗,須得報於長安縣知道,你帶李魚一干人等前去!”
李承乾說罷,一提馬繮,向前行去。
羅霸道舉刀高呼道:“護送太子回宮!”
左右清道率官兵重新集結儀仗,護送太子離開,經過李魚身旁時,羅霸道和紇幹承基向他點了點頭,便自行去。
高陽總覺得與李魚見面時別有一番情趣,與他對話,也比與宮中那些陰柔氣濃重、從不敢頂撞她一句的死太監得趣兒,見太子走了,心中頗爲不捨,但她實也沒有留下的道理,只好用馬鞭點了點李魚,也不知意喻何指,便策馬追她大哥去了。
這裡東宮人馬一走,那千牛備身楊元芳便湊到了李魚面前,打個哈哈,抱拳道:“本官一莽撞人,今日錯判,險些誤殺好人,實在冒失了。這位兄弟,切莫見怪。”
李魚心若燭明,面上自然不會說破,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草民豈敢當得楊將軍一禮。幸未釀成大錯,已是幸甚。此去長安縣,還請楊將軍做個公道,免生枝節。”
李魚笑了笑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是最怕見官的。”
楊元芳拍胸脯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雖然這裡動刀動槍的,鬧得陣仗頗大。但既有太子吩咐,再有本將軍作證,足下定可順利結案的。只是……”
楊千牛扭頭瞧了眼他那些兵丁,抱歉地道:“各位兄弟,今日楊某拉你們出來,本是爲了一醉方休。奈何鬧出這檔子事來,奉太子口諭,咱得先往長安縣裡一行,怕是不能……奈何……”
衆兵士固然失望,這時也得紛紛拱手:“楊備身儘管前去,咱們改日再聚也是一樣!”
這時宇文長安眼見太平了,從那地洞裡爬出來。聽到這話,忙拍胸脯打保票:“將軍自去,這廂不用管了。這些軍爺剷除賊盜,於老朽有恩,今日飲宴,小老兒負責,定叫諸位軍爺滿意而歸!”
楊元芳一聽,此人倒是個伶俐人,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是此間店主?”
那胡人鬍鬚一翹,欠身道:“小老兒宇文長安,正是這長安大酒樓的店主!”
楊元芳聽到宇文長安四字,面頰也是抽了一抽,點點頭道:“好!我這些兄弟,就交給你了!你這份人情,本將軍也記在心裡了。”
宇文長安眉開眼笑,這一下就省了他去經官備案連番的折騰了。若不然,說不定就連酒樓都要封上一陣,等案子結了,卻不知何時纔有人想得起來替他解封,說不定又得使錢,當下連聲答應。
楊元芳便叫人收拾了所有屍體,宇文長安叫夥計將那裝牛裝羊的車子推來,跟扔死豬似的把屍體扔上去,片刻功夫,堆得小山一般,一連拉了四車,至於那些在此戰中不幸死去的江湖遊俠,卻不可如此沒有禮數,另弄了兩輛車子,一具具擺放齊整,楊元芳便叫了十幾個親兵,再加上李魚那班遊俠好漢,押着這些車子,往長安縣趕去。
由修真坊穿過,再往前去不遠,就是宮城範圍了。李承乾校軍回來,自要往宮中去見父皇,交待一下此番校軍的事情,接受父皇的考評。這是例行的功課,不可或缺。
李承乾便讓兩率兵馬繼續護送高陽公主回公主府,他這廂只引了太子親軍,往玄武門去,兩下里分道而行。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護在高陽公主左右,高陽公主騎在馬上,身子放鬆,隨着馬的前行,蠻腰打浪,下巴一點一點的,就跟睡着了似的。過了半晌,突然扭頭,道:“宋將軍,那個李魚,怎麼每次見他總少不了打打殺殺啊,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紇幹承基淡淡地道:“是個賤人!”
高陽一奇:“啊?”
羅霸道忙打圓場,道:“是個用劍的人!我們用刀,他用劍!哈哈……”
高陽撇了撇嘴,道:“誰問你們這個啦,你們這些武人吶,滿腦子轉悠的就是刀槍劍戟,打打殺殺。誒,那他武功如何啊?”
紇幹承基道:“武功?嘿嘿!哈哈!哈哈哈……”
高陽瞪眼道:“宋將軍這是何意?”
紇幹承基笑臉一收,一本正經地道:“他若耍起賤來,我等不是對手!”
高陽大爲驚羨:“竟然如此厲害?”
紇幹承基正色道:“此人雖隱於市井之間,不爲人知,實則賤技無雙,乃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一手賤術,出神入化,登峰造極,便稱他爲天下第一賤客,也是實至名歸!”
高陽公主兩眼放光:“哇!這麼厲害?”
高陽公主想了一想,眸波一瀲:“那我聘他做的劍術老師可好?”
“啊?”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同時一呆。
高陽公主興致勃勃地道:“你們的武功固然好,可惜刀沉,不好舞動,劍勢輕靈,我是女孩子嘛,正適合耍劍!”
紇幹承基幹咳一聲,看向羅霸道。
羅霸道扭臉他顧,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死道友,莫死貧道,無量~我的佛!
……
“哈哈哈哈……”
李魚等人被楊元芳帶到長安縣,何善光何縣令聽說在他治下死了近百號人,氣極敗壞就蹦上了大堂的時候,消息也傳到了西市。
東籬下,樓上樓,喬向榮喬大梁的簽押房裡傳出一陣猖狂的大笑。
笑聲很肆意,很狂放,他不怕被人聽到,他只怕旁人聽不到。
喬大梁笑得無比快意,笑罷,才拍案讚道:“老大送給我一個寶貝啊!”
他那忠心耿耿的大賬房憂心忡忡:“大梁,您還笑吶!李魚可是……可是把賴大柱的根本連根拔了呀!”
喬向榮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大賬房苦着臉道:“造成這麼大的事情,雙方可是再沒回寰餘地了呀!”
喬大梁乜着他道:“爲什麼要回寰?”
他轉向大賬房,肅然起來:“這跟做生意沒什麼兩樣,不敢拼,那就只能小富則安,又或隨波逐流,看着是安穩了,可是稍有風浪,先倒的就是你!”
喬大梁冷笑一聲,撫須道:“自從王恆久向我發起挑戰,我與他,就絕無回寰的餘地了!這種例子一開,從此還得了?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叫任何有所覬覦的人,想要有所行動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你呀,守着那賬房太久了,膽魄都小了,推開窗子,往外看吧!”
外面,樓下,賴大柱的宅邸內。
賴大柱面如土色地呆坐在石上,彷彿一個死人。
王恆久站在他對面,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大梁……”
賴大柱顫抖着聲音,擡頭看向王大梁,王恆久一直是他的幕後靠山,如今更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我纔是掌握人脈的那個人!那個滿身銅臭的喬向榮,究竟是怎麼做的?他怎麼可能調得到東宮六率?”
賴大柱苦喪着臉道:“大梁,不是他調動的,是太子校軍,恰由那裡經過。是天在幫他們,是老天在幫他們啊!”
王恆久咬的牙關格格作響:“運氣不會一直站在他們一邊的!我不甘心!我不認輸!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賴大柱惶惶然道:“可我的人全都完了!”
王恆久冷笑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如今,咱們是不進則死!你的人完了,還有我,我把我的籌碼押上去,勝敗生死,在此一舉!”